第68章 第68章
圆月高悬在墨色的夜空中,洒下凄冷冰凉的月光,把这片大漠上的一切都拂上一层惨白的薄纱。四周安静得可怕,月光下对峙的两个人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听得见他们挪动脚底推开沙粒,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刹那间,元仲辛举起剑闪电般地向米禽牧北刺来。米禽牧北并未出剑,而是舞动剑鞘与他周旋。
“为什么不拔剑?”元仲辛用威胁的语气问道。
“对付你,不需要。”米禽牧北故作轻蔑。
“你会后悔的!”元仲辛横过剑锋,攻势更加迅猛,月色下的龙吟剑闪烁着令人胆战的寒光。
果然,米禽牧北很快就感到吃力了。他其实是故意在试探元仲辛的身手,想看看这几个月他究竟练了个啥。没想到他剑法精进的速度还挺快,如今出招已经颇有几分元伯鳍的神韵了。
元仲辛使的这套剑法,是他小时候元伯鳍传授给他的。他以前虽然总是偷懒不想练,却记忆力惊人,他哥指点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现在重新捡起来练,也犹如哥哥在身边亲自指导,进益神速。此剑法朴实无华,没有花哨的动作,却以快狠准见长,配上杀神斩佛的龙吟剑,威猛无敌,势不可挡。当年元伯鳍就是靠这套剑法在千军万马中以一敌百,杀出了大宋边军战神的威名。
哐当——!
元仲辛一剑向米禽牧北劈头袭来,速度之快,让米禽牧北再也无法躲闪。他只得宝剑出鞘,迎上去抵挡,生生吃了这一股力道。两把剑交锋在一起的瞬间,几乎要迸出火花。要不是他手里这把重明剑也是出自同一名师的大夏宝剑,估计就要连剑带人被劈成两半了。
“进步挺大啊。”米禽牧北挥剑拆开他这一招攻势后,欣赏地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天底下能逼得我拔剑硬挡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哼,用我哥的剑和剑法杀你,便是替他报仇的最好方式!”元仲辛红着眼,越发杀气逼人。
“有趣……”米禽牧北把剑鞘扔到一边,缓缓举起同样寒光彻骨的重明剑,脸上露出颇有兴致的笑容,“说起来挺遗憾的,我还没跟你哥正面切磋过剑术呢。你要是能练得跟他一样强,那我还真要好好领教一下。”
“那你就受死吧!”元仲辛二话不说,继续挥剑攻来,招式凌厉,丝毫不留余地。米禽牧北挥剑抵挡,却有意避其锋芒,七分都是守势。他神色泰然,步伐从容,并不急着还手,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元仲辛的一招一式。
像,真是太像了。
米禽牧北渐渐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身影虽然比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略显单薄,但他出剑的姿势,脚下的步伐,跟那人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初被元仲辛行刺后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放过了他,还还给他龙吟剑,送给他补药——原来自己冥冥之中,竟是在等这一刻……
可惜啊,眼前这人只是元伯鳍的影子。
元仲辛舞剑的姿态虽然神似元伯鳍,却缺乏内力根基,后劲不足。米禽牧北一触上他的剑风,就能感觉出这些招式只是空中楼阁,徒有其表。真想达到元伯鳍那个境界,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是几乎不能的。
米禽牧北暗自叹息一声,不愿再继续浪费时间。他突然剑尖向前一指,转守为攻,逼得元仲辛步伐错乱,连连后退。接着他剑风横扫,再欺身靠近元仲辛,左手凝聚内力,一掌打在元仲辛胸前。那一掌劲头虽大却延迟了发力,只是把元仲辛向后击倒,并未伤他脏腑。
元仲辛飞身倒在沙地里,砸出一个大坑,倒也不怎么疼。
“你真以为练这么几个月,就能达到你哥的水平吗?”米禽牧北面带讥讽说道,“你哥这套剑法,靠的是实打实的内功,而不是取巧。看来这剑法不适合你,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你别得意得太早!”元仲辛在沙地里滚了一圈爬起来,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突然,他一个摆腿踢向前方的沙堆,无数的沙粒就密密麻麻地冲着米禽牧北飞撒过来。米禽牧北一惊,赶紧闭上眼抬起双手阻挡。
好家伙,真不该提醒他“取巧”。这鬼机灵都不用教,自己就活学活用了。
趁着米禽牧北自顾不暇,元仲辛用尽全力向前刺去。龙吟剑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长蛇,在沙雨中飞梭而行,势要一口吞掉前方那颗跳动的心脏。
可当这一剑刺到底时,元仲辛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米禽牧北凭着惊人的韧性向后仰去,剑锋隔着毫厘擦过他的胸口,最后只斩断了飘在空中的一缕发丝。他顺势把剑插向身后的沙地,借力腾空后翻,抬腿踢向元仲辛的手腕。元仲辛只好撤剑躲开,随即又想趁他还未站稳,再次出击,却见落地后的米禽牧北把剑从沙地里挑出,扬起的沙尘瞬间遮住了他的视线,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接着米禽牧北举剑上前,并没有直接刺向元仲辛的要害,而是搭上他手里的剑挽起了剑花。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传到元仲辛的手掌,震得他瞬间脱力。那把龙吟剑噌地飞了出去,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弧线,元仲辛自己也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元仲辛的阴招差点得逞,也终于惹恼了米禽牧北。他用剑指着地上的元仲辛,步步逼近,眼中放出狠戾的光。
他们这番缠斗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皓月已经高高挂在了头顶。这晚的月光异常明亮,把两人的面庞照得无比清晰,甚至比黄昏时分还更像白昼。
四年前祁川寨的那个夜晚,也有如此的月光。
那是中秋的前一天,祁川寨刚刚经历了最为惨烈的一役。九千大宋将士的鲜血在祁川寨汇聚成了红色的汪洋,九千冤魂再也无法同家人团聚。米禽牧北亲自下达命令,将敌方士兵统统斩杀,一个不留。为了防止有人昏迷装死,他还命手下清理战场,将所有倒在地上的尸体,都再捅上一刀。但除了一人例外:一旦发现宋军统领元伯鳍,就直接把他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一直到了晚上,整个战场都被清理了一遍之后,居然没有找到人。米禽牧北不相信元伯鳍会自己逃走,于是借着月光亲自到战场上查看,终于在一个宋兵冰冷的身体底下,发现了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元伯鳍,并亲手把他背了回去。
那一晚,皎洁的月光下元伯鳍惨白的脸色,一如现在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对他怒目而视的元仲辛。
米禽牧北缓缓垂下了剑,又恢复了鄙夷的表情,“我不会杀你。不过,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做我的手下败将了。还想报仇的话,下次能不能玩点新鲜的?哦,应该没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兴趣带你一起走出这沙漠了。”他抬头望望天空,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挂在天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渺小,但大致还能让人辨清方位。这大漠的白天过于炎热,晚上趁着月色星光正好赶路。他转过头对着元仲辛扯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放心地留在这里吧,娘子和岳父我都会照顾好的。”
元仲辛一听他说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做梦吧你!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只是可惜,我不能亲手送你归西!”
“那我们不妨再打个赌,看看究竟谁能活着走出去?”米禽牧北斜眼一笑,随手轻快地挽了几个剑花,转身便要离去。这时,他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马呢?刚才只顾着跟元仲辛交手,都没注意到那匹马跑到哪儿去了。他还指望靠这匹马活着走出沙漠呢。
不对劲的不只是马。一阵微风吹过,他隐隐觉得空气中有股陌生又熟悉的骚臭味……
就在这时,凄厉的嘶叫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连绵不绝,一声比一声惨烈,回响在空荡荡的沙漠中,异常瘆人。但很快,那叫声就渐渐低沉下去,变成痛苦的呜咽,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不可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短暂的宁静很快又被打破了。这一次,是一声刺破天穹的狼嚎。
米禽牧北顿时手握长剑僵在了原地。他死死地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那股骚臭味越来越浓,令他一阵恶心眩晕,眼前也一片错乱颠倒,仿佛自己被什么东西拉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无数庞然大物压过他的头顶,接二连三地向他扑来,让他喘不过气……
他赶紧把剑插入沙地里支撑自己快要失控的身体,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地缓过神来。他知道,是七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噩梦重现在了他的脑中,来得那么突然,让他猝不及防。不过还好,他很快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开始飞快地回想当初是如何在群狼的围攻中活下来的。
狼嚎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绿油油的眼睛像空中漂浮着的鬼火在四周忽隐忽现。一个个漆黑的鬼影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巨大的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越来越清晰。
米禽牧北回头看了一眼元仲辛,却发现他还呆坐在地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整个人仿佛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元仲辛,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剑捡起来!快!”米禽牧北着急地向他吼道。
元仲辛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扎在沙地里的龙吟剑拔了出来。可他拿起剑后,却又呆滞地不敢动了。他大口喘着气,拿剑的手也微微发抖。
“你怎么怕狼怕成这样?”米禽牧北没好气地问道。
“我不是怕狼,我是……”元仲辛咬着牙强做镇定,却说不下去了。
“难道是怕狗?”米禽牧北睁大眼睛盯着他,一副活见鬼的神情,“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
“谁说我怕狗了?”元仲辛自然不肯承认。
“好,那我问你,你想活命吗?”米禽牧北这句话倒是问得很认真。
元仲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如果想活命的话,现在就得听我的!”米禽牧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要想扛住狼群的攻击,我们两人必须合作,背靠背并肩作战,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保护。”
“把后背交给你这样的人?门都没有!”元仲辛想都没想,立刻回绝道。
“我有经验!”米禽牧北神色异常严峻。
“你……你杀过狼?”元仲辛有些犹豫了。
“没错。那时跟今天一样,只有我和另一人用这种方式活了下来。相信我!”米禽牧北的目光十分恳切。
“相信我”?
这三个字从米禽牧北口中说出来,突然让元仲辛感到天大的讽刺。这个诡计多端欺骗玩弄了他们无数次的敌人,这个自己上一刻还想杀之而后快的仇人,现在居然想让自己相信他?
“相信你?哈哈哈哈……”元仲辛忍不住狂笑几声,愤慨地说道,“我死也不会相信你,更不会跟你并肩作战!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背后捅刀?”他看着步步逼近的狼群,鼓足勇气压下自己内心的恐惧,猛地呼出一口气,“我们就各自为战,各凭本事活命吧。”
说完,他就举起剑,朝着前方已经扑过来的那匹领头的狼冲了过去。
“元仲辛!你给我回来!”米禽牧北被他送死的行为气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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