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与箭

叶修被当作了官府嫌犯而被通缉，在场与其打过交道的，无论交情深浅，皆是不信。

        其中心思最为忐忑的要属陶轩。

        因着叶修和嘉世的根源颇深，如若真像官府所说这般，那与他而言可是个大麻烦，好在这人半年多前就已经离开了嘉世。

        被点到名的他急忙向官府的人澄清着两边的关系，他现在内心倒是十分庆幸几周前私下联系叶修时，对方未答应他提出的建议。若是真让叶修顶着嘉世的名头出现在现场，那他可百口莫辩，现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陶轩当初本意只是为了拉叶修下水，推他作挡箭牌以防万一，却不料官府竟是先找上了叶修，真是阴差阳错。

        可他想要避开，有人不让他避开。

        胡御史不动声色地拦下了迫切想要上前为自己哥哥辩解的叶秋，却是将话题继续引到了嘉世这边。

        “这么说来，孙掌门此前是见过这人了？”

        在场众门派里，近几月接触过叶修的就只有嘉世、蓝雨和微草，胡御史提议请这几位门派掌门到府衙用杯茶，将当时的具体情形再一一细说分明即可。

        他在官府和门派中间做了沟通的搭桥，提出的建议的确中肯。后两家门派皆无意见，虽然喻王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打算，但亲身前往也好掌控事情节奏。

        可嘉世这边就为难了，陶轩断不放心孙翔一人的说辞，他本来对这武林大会期待颇高，想着以新掌门的名气转移一些注意力，同时他还有个私下的计划，若这般时候被官府盯上就棘手了。

        陶轩心里又埋怨起刘皓等人对孙翔的撺掇，留了麻烦。他想找借口陪同孙翔前去，却是无意间瞟到了对面的叶秋一眼，心里陡然一跳。

        既然与叶修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又不是本人，还是官府的人。

        陶轩瞳孔放大，他想起很久前他对叶修的出身有过好奇，也暗中查探了一番，但由于没什么结果，且当时二人关系还算不错，便不了了之。后来陶轩一心想要放弃叶修，对这更没什么可查的。如今他将今日之事细细琢磨，却越发觉得像是一个针对他而布局的阴谋。

        如果叶修是朝廷的人，那自己背后的这些事岂不是早已被他告知殆尽，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心狠直接暗中处理了对方，自己竟然留了他半年之久。他越想越觉得叶修早已背叛了他，殊不知他才是最先背叛的那个人。

        现场其他人当然不知道陶轩此刻内心复杂的想法，喻王二人交代好门派的事，便准备跟随官府的人前去。孙翔也跟着他们动身，倒不是畏惧官府权威，只是他自己也好奇牵扯叶修的这一桩案到底怎么回事。

        陶轩见孙翔的衣角晃过自己眼前，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脱口而出：“等等！”

        前面众人皆一愣，不解地回头看他。

        陶轩深知自己错语，急忙对此解释，还未等说话，一声从未有过的响雷怒震般的巨大声响由南边传来，紧接着西南方向便升起浓浓烟雾！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是天谴啊！”底下观众有人大叫。

        马上有识相的其他人急忙反驳道：“这定是陨星落凡尘，我刚刚亲眼看到一颗好大好明亮的大星划过，这是吉兆！”

        毕竟现在还在轮回的地盘上，且还是庄主的五十大寿，定是忌讳着一些不祥之徵。

        接着旁人连身附和着这是天降吉星，大家从对周庄主的贺词逐渐开始歌颂起当今圣上万万岁。

        台上的烁城捕头望见远处赫然照天的火光，大惊失色，赶忙调集人马离开轮回山庄，刚出发不久便收到府衙那边递了消息让其速去响声处察看，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大火现场。

        虽然他留下少部分人马继续控制大会，但现场民众始终好奇心大过天，纷纷争先恐后地凑去看热闹，熙攘的人群很快不见踪影。

        台上独留着众门派和胡御史一行人，他顿了顿向周庄主抬手致歉：“今日府衙搜捕一事扰了庄主寿宴，实在抱歉。”

        按他的官位品级断轮不到他向地方庄主道歉，只是他毕竟是官府的人，总要有个交代。

        周庄主闻此也是连忙回礼不敢当，而后胡御史便带着叶秋离开了。

        底下叶修和苏沐橙早已跟着嘈杂的人群离开了轮回，本来这次的打算只是想蹲个百花的人问问情况，却不料中途横生这么多的变故。还有那捕头的通缉令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需要想办法查探一番。不过趁着眼下还是易容的模样，叶修二人跟着凑热闹的群众去围观了“那颗吉星”。

        “吉星”落在了烁城西南边，距离轮回山庄约有三里地，待他们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官府围了现场，正派人上前研究着。

        叶修和苏沐橙挤到了前列，只见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凹陷的大坑，官府的人三三两两围着这坑议论着。

        “听说这‘吉星’把地砸了几丈深，周身滚烫无比，旁人无法接近。”人群里有声音在讨论着这件事。

        “那这‘吉星’长啥样啊，我听方才的捕快说还发着光呢。”

        “我看书上记载，这陨星通常都是乌黑深色，像铁一样，重量也跟铁差不多，所以还有个别名叫‘天铁’。”

        “诶唷，那倒真真是个好材料了！”说话的是个铁匠，声大气粗。

        “你想的倒美，这既然叫‘天铁’，那必然是进贡给皇上的，你区区一个小铁匠，还轮不到你去打它的注意呢。”有人反驳道。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那名被呛的铁匠俨然面子上过不去，出手教训了说话这人，现场立马混乱起来，众人你推我搡，颇有朝大坑这边移动的趋势。

        官府的人连忙增了人手过来维持秩序，叶修被其他人推着上前，在被捕快们推回去前，他远远瞟了一眼那坑里的情况。

        凹坑旁边都是热气还未散去，底下那块似石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

        涌动的人群被控制下来，官府直接下令清了场，叶修二人早已悄悄离开。

        次日。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昨日掉落的那颗陨星，这倒是百年间第一次落在烁城的地界，不消一日便早已传遍烁城南北。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陨星坠落呢，之前只听阿爹说过在谷端的其他州府落过，想不到这次竟然在烁城这边见到了，真是赶巧了。诶？掌门你说这陨星该有多大？昨日我偷偷溜出去看的时候，陨星砸出来的坑，可有这~么大。”黄少天从椅子上跳下来，双手比划着给对面的喻文州看。

        喻文州随意地“嗯”了一声回了黄少天，他现在没空去探究这陨星有多大，他专心致志地写着笔下的信件。

        黄少天见掌门在忙，便也不再打扰，他径自来到窗边欣赏着轮回山庄的园景。

        昨日武林大会被这么一打岔后，周庄主索性早早结束，命家仆收拾着现场，邀请众门派于庄内参宴议事。

        今日一大早，霸图和呼啸的人便告辞离开，雷霆的掌门肖时钦却是被嘉世的长老陶轩邀着去壶舟做客，轮回山庄里的就剩着微草和蓝雨的人。

        而关于叶修的那张通缉画像，昨天黄昏前官府的人派了录事来轮回山庄找了此前的三家门派做了笔录，却是也没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似乎就不了了之了，喻王二人心里却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掌门，今日是正月初七诶。”黄少天突然又折回到喻文州跟前说。

        喻文州的思绪被打断，却是经他这么一提醒，道：”是了，今日该吃七宝羹，捞鱼生。看看山庄这边能否做一份。”

        “嗐，不用这么麻烦，我去街上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甘州人在这边开的酒楼生意，到时候订上几份带回来不就好了。”

        黄少天笑着露出了虎牙，喻文州这是懂了他想出去遛遛的意图，便笑着答应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知道了！”

        只留下了声音，人影早已不见。

        喻文州盯着眼前的信纸，终是拿起来用火烛点燃了，跳动的火光映在他平静的瞳孔上。

        半晌，他起身出了门，却是往微草门派的方向去了。

        这厢黄少天手拿着一包刚买的麻球，边吃边在烁城的街头闲逛。他天性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他对吃的极为讲究。早先还是幼童的他，因为一头先天偏黄褐的头发，让家中人都以为是营养不良，于是想了很多办法请了各类有名大厨为他变着花样做吃食。

        这导致他长大后对食物的口味很挑，算是个资深的美食品尝家，不过却有一菜是绝对不吃的，那便是翠绿的秋葵。黄少天对其避之不及，这倒是他的一项软肋。

        百无聊赖的他四处逛着，寻着好吃的店家，在路过一间药铺时，却是发现了什么，悄悄躲在了斜对角的小摊贩前，佯装挑选的样子，默默观察着。

        片刻后，一名布衣女子拿着刚抓好的药包，从药铺走出。她步履匆匆，但并不妨碍黄少天看到她半边脸的紫色胎记。

        果然是昨日武林大会底下卖货的那名女郎！

        黄少天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很是惊喜。他悄悄摸摸地跟了上去，纯粹就是闲的好奇。

        胎记女子拐过几道街口，却是往着偏僻的北郊方向而去，黄少天心下狐疑，越走可就离主城越远了，这几乎都要到城门边了，那名女子孤身一人的，莫不是家在城外？

        黄少天躲在后面，跟着她转进一个巷口，却发现竟然是个死胡同！

        他心下诧异，起了警惕，手不离剑四处戒备着，准备退步撤出。

        这时，一支短箭从他斜上方射出，黄少天眼疾手快地侧身避过，身侧佩剑早已抽出，朝着短箭过来的方向施展轻功飞去。

        却是迎面又对上三支短箭，他唰唰几下挥舞手中冰雨斩断来箭。很快向射箭的人迎了上去。

        女子先他一步翻身落地，却是对着他不加掩饰地用本音喊了他名字一声。

        跟着从墙头飞下的黄少天在空中一愣，手里的剑便换了个方向，从本欲直至对方咽喉换到自己身前防卫。

        “苏沐橙？”他不确定地问。

        对面的人立马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点头作了回答。

        “咦？真的是你啊。”黄少天很惊喜，见对方又嘘他一声，立马压低了音量，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苏沐橙原本很少连着易容成同一个模样，但是昨晚出了变故，她没来得及换下原先的装扮。她今日本是去药铺拿药，回程路上察觉到有人跟踪，于是引了对方来这死胡同准备解决掉，想不到竟是个熟人。

        眼下叶修意外受伤，她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分别在不同的药铺抓了三种方子的药。她的脸虽然惹人注目，但脸上有半边胎记的人，多数人都视为不详，几乎不会正眼看去，却不料有人闲得对此上了心。

        苏沐橙犹豫着是否要告知对方实情时，转念想到曾经楚云秀对她提起过喻家的一些事，下了决心道：“你跟我来。”

        言罢，她转身正欲用轻功时，又突然转过来补充道：“不许多说话，小声一点。”

        黄少天差点撞上她，堪堪停住，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你可真啰嗦诶，你这样子越来越像……喂，等等我。”

        他急忙追上前面的人。

        苏沐橙带着她钻过一条条暗巷，黄少天正要开口吐槽时，却被她转头望过来的警告眼神闭了嘴。他耸耸鼻子，难得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行着。

        两人来到一间偏僻的小院，悄声翻进了后院，在一处废弃的杂物房前，苏沐橙用暗号敲了门。

        门后是叶修略苍白的脸庞，他抬眼便见到了苏沐橙身后的黄少天，但他没说什么，只示意二人快些进来。

        屋内的陈设稍微简单的收拾了，有一席子和旁边换下来的血衣。

        “老叶！大会上她旁边那老头真的是你啊？”黄少天指着那染血的衣裳兴奋地说，他认出了这是昨日胎记女子身旁的老翁穿的衣服。

        叶修睨了他一眼，这家伙，不先问血迹怎么回事，倒是先聊起这个。

        他无奈点点头，却是胸口一阵抽痛，血腥的味道顿时来到嘴边。他没忍住，抬手拿起手帕咳了出去，苏沐橙连忙上前扶着他。

        “老叶！你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黄少天大惊，忙蹲下身关切道。

        叶修径自咳着，一旁的苏沐橙帮他回答道：

        “是周泽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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