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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离开病房,陈秋便戴上了口罩,医院戴口罩不算稀奇。出了医院面对阳光,行人们看见在大热天,戴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陈秋,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前往杂货铺的零碎时间,忙碌半天的陈秋才有空拿出手机看了眼事件进度。

        之前的舆论重点在于讨论谢清明是不是gay这个问题,经过短时间的扩散,谢清明被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形态。

        他们肆意在网络上造谣和诋毁谢清明,平时从来不关注他的人,此时此刻,好像是最了解他的人,只为了能在他身上踩一脚,看着他跌落神坛。

        连带着,在他们眼里,陈秋也不是好东西。某“知情网友”字字句句条理清晰地分析着陈秋的为人,说他早年间喜欢乱搞,私生活混乱。

        陈秋早年间是有过几段固定的炮·友关系,但每段关系都是独立不重合的,和乱搞完全搭不上边。

        至于耳东杂货铺。因为那个狗仔的两张照片,被他们说成了伤人黑店。

        谢清明的经纪公司发了声明,会追究造谣者的责任,仍然能被说成在欲盖弥彰。

        不知不觉,陈秋到了杂货铺。杂货铺多半有不少蹲守的私生和狗仔,他只想远远看一眼,完成老哆啦交给他的任务就回去。

        杂货铺门口竟然没有蹲守的人,而是被拉上警戒线,几个警察在门做着记录。

        陈秋越过警戒线的时候,警察拦住了他,“这里有案件,警方正在调查,不能随意出入。”

        陈秋看见站在一堆废墟里的老哆啦,说:“我是他儿子,里面的人是我父亲,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昨晚这里被人一把火烧了,好在被路人及时发现,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警察收回阻拦的手,“我们会把犯罪分子找到。你要好好安慰下老人家,店而已,被烧了还能翻修,人没事就好。

        昨天还好好的杂货铺,现在连块门牌都不剩,只剩钢筋房屋构架还在发挥作用。警戒线外是霓虹人间,警戒线内是废墟一片。

        这是那些私生的“爱“,疯狂到失去理智,只想用一把大火把谢清明身边的一切都烧毁。

        杂货铺内的东西被烧得一干二净,到处是燃烧殆尽的焦黑木炭,年代久远的房子甚至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

        老哆啦的背影愈发佝偻,站在一片废墟中。

        陈秋深感抱歉,“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老哆啦的生活本该平静,而不是经受这些无妄之灾。

        老哆啦转过身来,表情竟是平和到掀不起波澜,他的眉眼慈祥,对发生的一切没有表露出丝毫怨怼。

        “没事,不用自责,”老哆啦的精神面貌极好,“店而已,烧了就烧了吧。”

        “过了这段时间,我们把店好好翻修一下。”陈秋说。

        老哆啦应下来,又继续看着焦黑的墙壁。

        这家店对老哆啦来说意义非凡,是老哆啦在俗世里的精神寄托。陈秋听到他这句话,有种说不上来的慌乱感,疏解不了。

        老哆啦今天说什么都不肯去陈秋家了,坚持要回自己的家。

        陈秋去过几回,很小的面积,陈设简单到勉强够一个人生活。

        几十年前,老哆啦的爱人在的时候,他不住在这里,爱人离世后,他为了治病,不得已把以前的房子卖了。

        陈秋一直以为老哆啦的精神类疾病已经康复,可是这几天老哆啦的表现,让他不这么觉得。

        老哆啦看起来心情没有多糟糕,甚至哼着小曲儿给陈秋做了顿饭。

        满桌都是陈秋爱吃的菜。

        两个人吃饭,老哆啦摆了三幅碗筷,他说:“我们喝点酒吧?”

        陈秋酒量很好,但因为生病后要吃药,滴酒未沾过。老哆啦拿了两个杯子,还有一瓶珍藏的陈年老酒,给两个杯子满上。

        想着一天不吃药没事,陈秋便拿起了杯子。

        老哆啦一脸满足地抿了口酒,说:“这酒是我和阿岚结婚的时候存下的,一直没舍得喝,存了这么多年,酒香味太足了。”

        陈秋喝了一口,被辛辣又醇香的酒呛到,忍着咳嗽把口腔里残余的酒咽下去。

        “我带你去旅游吧,”陈秋提议道,“我很多年没好好玩过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不了,开了这么多年的店,钱也赚够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老哆啦已经喝完一杯,又给自己添上,“你不用操心我,我自己有分寸,这点事不会把我压垮。”

        老哆啦也很多年没离开过江市了,他就像一颗属于江市的古树,把自己的根深扎在江市,要是连根拔起,大树会急速地残败枯萎。

        老哆啦给旁边的空碗夹菜,嘴里念念有词。陈秋看了眼旁边的空座,听不清老哆啦在说什么。

        得想办法,让老哆啦再回一趟医院,老哆啦大概又犯病了。

        在老哆啦眼里,空位坐着那个人,是他最爱的人,也是陈秋的妈妈,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子吃饭。

        陈秋陪着老哆啦一杯杯喝酒,陈秋没醉,老哆啦却涨红了脸,吃饱喝足打着酒嗝,指挥陈秋,“去,去给,我买点解酒药。”

        陈秋把老哆啦扶进卧室里。老哆啦看着陈秋说:“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结婚呢?什么时候再生个大胖小子给我抱抱。”

        陈秋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结不了婚,也生不了小孩。”

        “谢清明那小子也不错,就是年龄太小了,”在灯光下,老哆啦的头发连一根黑色都找不出来了,“不过他挺照顾你的,这点不错。”

        “你不怪他?”陈秋说。

        “这事又不是他做的,”老哆啦耷拉着肩膀,坐在床边,“你跟他说,赔罪就不用了,让他对你好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他。”

        陈秋笑了笑,“你现在年龄都这么大了,还能打得过他?而且你酒量这么差,还喝这么多,快躺着,我去给你买解酒药。”

        在陈秋离开前,老哆啦都没躺下,保持着入定僧的模样,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旧的小区边竟然找不到药店,陈秋走了很久终于看见一个小药房,拿了解酒药,结账的时候接到谢清明的电话。

        “陈秋,你还好吧?”谢清明声音掩不住的疲惫。

        “我还好,倒是你,”陈秋提着解酒药,“你现在压力应该很大,工作都停了?”

        “嗯,电影暂停拍摄,资方在对我进行重新评估,”谢清明说,“我不担心这些,大多数造谣的事是无中生有,交给律师就好。”

        “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陈秋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倒是麻烦琪姐,又在为我们处理这些事。”

        “陈秋,我恨不得马上到你身边来,”谢清明愧疚道,“对不起,要你平白无故承受这些。”

        “照你这么说,我还对不起你呢,”陈秋推了推口罩,“如果不让你去做演员,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我们不会因为正经谈恋爱而备受争议。

        不会遭受铺天盖地的谩骂,不会连见面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

        可是人生道路千万条,选择了就不应该后悔,谁也不知道,另一条没选择的路会遭受什么磨难。

        归根结底,世人最无法接受的点是:同性恋。

        陈秋没有钥匙,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锈蚀的铁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看见这条缝,陈秋得到了简单的满足感。

        就好像家人特意给他留了门,等他回家。

        推门而入,陈秋先把桌面杂乱的碗筷收拾了,再接上一杯温水敲了敲老哆啦紧闭的房门。

        敲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陈秋觉得自己有点蠢。

        老哆啦喝醉了,指不定睡得烂醉如泥。礼貌用在了不该用的时候。

        陈秋使劲拧门,没有把门拧动。

        手突然抖了下,玻璃杯摔落在水泥地面,杯里的水打湿了陈秋的裤脚,玻璃砸得四分五裂,碎片遍地。

        陈秋顾不得其他的,从用手捶门,变成用脚猛踢。

        一脚,两脚,是老旧的木门太结实了,还是生病的他太虚弱了?

        为什么,门就是不开啊?

        是里面的人不想见他吗?

        陈秋蓄起仅剩的力气,拼劲全力踹先已经在吱呀作响的木门。

        他因为惯性,跌落摔倒在有玻璃碎片的地面,碎渣刺进左手手心,疼痛感让他本该混乱的神经末梢变得清醒。

        老哆啦在床上安静地躺着,还是花白的头发和沟壑满布的脸,眼睛紧闭着,嘴角保持着浅笑,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他穿了一套体面的中山装,是怀里里合照的那套。

        地面有一个空掉的药瓶,那瓶还剩下一半的酒倒在药瓶旁边,一滴不剩。

        陈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用很狼狈的姿势跪着趴向床边,推搡着老哆啦逐渐僵硬的身体。

        “老哆啦,老陈,醒醒。”陈秋的嘴唇都在哆嗦,故意大声在他耳边说话,“你别吓我啊,老陈,老陈。”

        枕头边放着几本卷边的存折,还有一封信。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简单的字条,内容一目了然。

        【儿子,我去找你妈妈了。】

        陈秋停止了无用的嘶喊,坐在地上,盯着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字。

        老哆啦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吧?

        他迟早都会离开,所以不敢与他相认。

        陈秋一直以为老哆啦没那么注重自己,甚至嘲笑过老哆啦的“恋爱脑”。可是,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老哆啦去找爱人的日子,推迟了。

        有两本存折看起来很有年代感,有两本相对新一些。

        陈秋打开其中一本,一张纸条飘落。

        里面的字迹工整有力。

        【给儿子买房】

        另一本里也有一张。

        【给儿子娶媳妇】

        两本新的,其中一本里的字条是。

        【给儿子准备的救济金】

        存款金额最小的存折,里面的字条,字迹歪扭,甚至残缺。

        【把我葬在你妈妈旁边,地址……】

        存折的主人——

        陈春

        逐字逐句的看完,陈秋心里竟然如同一汪死水,除了空落落,别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秋给殡仪馆打了电话,然后收拾着地面的残渣,还给受伤的手心上药包扎,一切做完,殡仪馆的人还没来,他又坐回地面,麻木地看着老哆啦。

        手机铃声响起,陈秋接起,开了免提。

        “谢清明,老哆啦死了。”陈秋率先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谢清明好像不太相信。

        在外人眼里的老哆啦,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老顽童,熟悉他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用自杀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刚才,在家里,我去给他买解酒药,他……”

        说到这里,陈秋突然停住,剩下的话堵在了喉管里,一点点闷痛从说不出的话开始,往下蔓延至全身。

        原来他不是对痛感麻木,而是不能理解死亡。

        死了的意思就是人没了。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想找他说话的时候,只能对着不会有回应的照片。

        他永远停留在回忆里,从鲜活变得模糊。

        陈秋在一瞬间,理解了死亡。

        老哆啦死了,他没有亲人了。

        住在福利院的陈秋,不算是孤儿,因为在某处,有陈春的存在,有家人的孩子,不是孤儿。

        而从这一刻开始,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

        “谢清明,”这一瞬间,陈秋的嗓子好像哑了,“我爸死了,我没有爸爸了。”

        “陈秋……”

        陈秋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跪在床边,发疯似的抱着身体僵硬的老哆啦,三十多岁的人了,像个几岁孩童般,哭喊着:“爸爸——你别不要我!”

        人啊,真是复杂。

        人在时,有些话难以启齿,在人离开后,那些话,又好像说不够似的脱口而出。

        可惜无人回应。

        十年前初遇时,陈春第一眼就认出了陈秋。

        那天他已经准备好了药和酒,回到家时,只是把酒喝了,把药放回抽屉深处。

        陈秋知道真相,在他面前痛哭时,他也在偷偷抹眼泪,就是不肯让陈秋看见。

        然后他开始用存折存钱。

        他的病从来没好过,他梦见阿岚的次数越来越少。

        陈春不是不想认陈秋,而是不敢认,他一辈子只学会了如何做好丈夫,做不好一个父亲。

        陈春一定会离开。

        他是自私的,也是爱着陈秋的。

        殡仪馆的人到的时候。

        陈秋把自己的脸,放在陈春的掌心,满脸泪痕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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