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阳祭（3）
两个小孩的亡魂从灵牌上跳下来，伴随着阵阵阴风，像玩丢手绢一样，一跳一跳地绕着在场八个人转圈。
小姑娘转到简衣身边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笑着说：“大哥哥，快来啊，快来陪我玩！”
简衣冷冷地看着她，语气能把空气中的水淬出冰来：“行啊，玩什么。”
小姑娘得到了回应，兴奋地拽着他来到了供台前。
宽大的供台上铺着黑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两个灵牌，供奉用的香炉，两盏香烛，以及特地为今天祭奠摆上的，一盘小小的不知名果子。
“就玩‘供奉许愿’的游戏好不好？大哥哥给我上香，给我烧纸，再对我说出你的愿望。”
小姑娘纯澈的声音与他昨晚听到的无异。他感受不到亡灵散发的恶意，但面前这股持久吹来的阴风又同样昭示着，善与恶对于孩子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简衣照她说的，从案头抽出三支细香，在香烛上点燃了，捏在指尖，恭恭敬敬地向上方的灵牌鞠了三个躬。
小姑娘闻到香的气味，就像尝到了儿时最爱的酥糖，等简衣把香插进香炉后，她迫不及待地将人拉到了垫子上。
亡灵手劲太大，即使是这么一个厚厚的软垫，也被膝盖砸出了“咚”一声响。
后面那些玩家直接被吓傻了，他们还以为简衣被亡灵上了身，又是祭拜又是下跪，指不定等会儿还会被操控，直接杀了他们这些人。
“我受不了了，我要走，我要走！”
小个子女人的男朋友突然瞪大双眼，鲜红的血丝藤曼似的爬满了突出的眼球。他十分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头皮被猛然掀起一块，乌黑的发丝沾着鲜血，缓缓飘落在地。
小个子女人吓了一跳，尖叫着跑过去抱自己的男朋友。对方眼里完全看不到人，在女人扑过来抓住他之前，他大笑一声，用尽浑身力气，撞向了大门。
原本轻易能推开的木门此刻仿佛和墙粘在了一起，男人冲过去的速度太快，脑袋“嘭”一声撞在门上。刺目的血液顺着他的颅顶滑落，他被巨力弹出去几尺，身体像一簇溅起的水花，落在了铺满尘埃的地面上。
“不要，不要，许凡！啊！！！”
小个子女人疯狂地呼喊着男朋友的名字，扑上去狠狠抱住对方的尸体，脑袋蹭在他怀里，哭嚎声盖过了亡灵发出的鬼叫。
“许凡，你别死，求你了，别死啊！”
然而男人的头颅始终低垂着，胸腔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完全冷静下来，并用生命向头顶的两个孩子奉上了敬意。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出去的，他怎么会发疯，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个子女人恨恨地抬起眼，那位老者正站在供桌前，朝她露出了充满恶意的奸笑。
她猛一下从男朋友怀里起身，向那位老者冲了过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嘴角几乎扯到了耳根。暴躁老哥在半路一把抱住她，嘴里大喊：“别冲动，不能过去！”
此时，小女孩已经将烧火的铜盆放在简衣面前，铜盆旁边是一袋用黄表纸折成的金元宝。精致的元宝在香烛的映照下发着光，照亮了小女孩眼中的期待。
简衣对身后的动静完全不闻不问，他静静注视着女孩的双眼，拿起了一只饱满诱人的金元宝。
“哥哥，快烧了它，我就能在下面买好吃的啦！”
小女孩的语气已经多了些催促，玲珑小巧的脚丫不停地在地面上跳动，就像一个渴望糖葫芦的撒娇孩童。
简衣摩挲着手里那枚金元宝，这元宝硬得过分，和普通的黄表纸差别很大，更像是多了一层。
他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盯着小女孩的眼睛，冷静地问道：“你真的很想要吗？”
小女孩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旁边的老者发出两声低笑，嘶哑的笑声像被炭火熏过，卷着烟气钻进了她耳朵里。她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指着简衣手里的元宝，稚嫩的声音劈了叉，变作凄惨的嘶鸣。
“烧了它，烧了它，烧了它！”
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音调一声比一声高亢，和旁边小个子女人的吼声相辅相成，将整座灵堂化作了城市远郊的精神病院。
剩下那些玩家一面被两边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一面被喧闹声吵得头疼。他们真心想逃离这个地方，但那个男人的话言犹在耳。他们既不想死，也不想被一大帮鬼困在这里。
“快烧了它，烧了它啊！”
小姑娘已经逐渐变得疯狂，她慢慢的化身厉鬼，獠牙从娇小的嘴巴中钻出，瞳孔染上了一层猩红，指甲快速拉伸变尖，和她的手掌一般长短。
她张开嘴，一缕腥气顺着风飘来，比黄泉的水好闻不到哪儿去。
然而简衣依旧跪在垫子上，手里无动于衷地攥着元宝。他没看小姑娘，更没有关注任何人，那只厉鬼不停在他周围徘徊，却始终与他隔着半丈左右的距离。
简衣目光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抓起旁边袋子中的元宝，向身后那些队友抛去：“拿着！”
玩家们看天上撒钱了，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接。黄澄澄的元宝就像一道简易的护身符，拿在手里的瞬间，周遭阴风息止，被亡灵控制的躁怒顿时减轻一二。
暴躁老哥赶紧把元宝塞在小个子女人手里，女人眼神迷茫了半刻，没有再奋力前冲，而是缓缓闭上眼，身体颤抖地跪在了地上。
“阿凡……”
那名厉鬼登时怨愤地瞪着他，忍无可忍地张开尖锐的指甲向前扑去。
厉鬼扑到一半，突然感受到某股强大的力量，几乎要把她的怨念撕成碎片。她尖啸着后退，魂魄因此被灼出浅浅的青烟，阴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简衣半分眼神都吝于施舍，慢慢地从垫子上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铜盆，脚尖一抬，“嘭”一下将其踹翻。
铜盆倒扣在地上时发出尖利刺耳的嗡鸣，小女孩气到头发奓起，也只能被迫看施暴人转过身，对余下那些玩家说：“你们挨个过来上香，上完香就可以走了。”
看了半天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玩家们终于盼到了希望。他们挨个上前，像简衣之前做的那样，抽出香，拿到香烛上点了，再恭恭敬敬地鞠三个躬。
等所有人上完香后，身后的那扇门突然发出“吱”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门扉开出了一条半指粗细的缝，微弱的天光从缝里透入，犹如天帝降下的神迹。
“我们……得救了？”
大波浪/女人泪眼朦胧地望着那道光，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了几步，颤抖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轻轻推开了门。
门向外缓缓张开，木头发出的噪音在所有人耳中变成了仙乐。他们叹出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互相搀扶着迎接新生。
小女孩早在最后一炷香落在香炉里的时候，就随着青烟一起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是安息超度，或者魂飞魄散，都和这些人没有关系。
小个子女人留到了最后，她走到男朋友身边，一个人架起他的胳膊，费力地向外拖去。
她娇小的个子与倔强的性格实在不成正比。那尸体高大沉重，而她就像一只兔子，无论怎么费力挥动羸弱的胳膊和腿，都只能移动分毫。
这时，她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颀长的腿慢慢弯折，大腿上的肌肉逐渐紧绷，犹如一尊完美的雕塑，蹲在了她的面前。
“我来吧。”
简衣抬起尸体的胳膊，架在身体两侧。他正准备拖动，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位大爷不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径自把脸拉得老长，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看得简衣都觉得碍眼。
他走到尸体前方，淡淡地打量着简衣的动作，然后一把搬起尸体垂在地上的脚，将尸体从后面抬了起来。
简衣：“……”
两个人一前一后把尸体搬出灵堂，那个小个子女人跟在他们身边，紧紧攥着男朋友的手。
简衣把尸首停在了对面那间他们初来的房间里。小个子女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野蛮泼辣。
她安静地垂着眼，像一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声音又轻又缓地飘向门口：“谢谢你们，我想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可以吗？”
简衣和男人忽视一眼，默默走出了房间。
剩下的玩家们站在走廊上，脸上多的是愧疚和不安。大波浪/女人悄悄往里看了一眼，也不敢问简衣小个子女人的状态。
“那人去哪儿了？”
简衣语气平淡，听不出责备或嘲讽。大波浪/女人知道他问的是那个老头，尴尬地笑了两声，接道：“他说我们今天辛苦了，可以自行回去休息。”
说着“自行回去休息”，其实就是给这些玩家时间，让他们在屋子里探索。
简衣从兜里掏出一只元宝——这是他刚才给众人抛护身符的时候，顺手多拿的。他把元宝拆开，略有些厚的黄表纸边缘打着卷，居然从中间分开了。
那些人见简衣发现了线索，纷纷从后面围上来旁观。
简衣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拈住黄表纸的两侧开口，像撕开贴纸一样，慢慢将其分开。
黄表纸一分为二，中间还夹着一张鲜红的符咒。简衣把那张符咒翻开，上面的符文犹如无数条盘旋蜿蜒的毒蛇，撕扯着尖牙，冲符纸外的人张开血盆大口。
“什么东西！”
站得近的大波浪/女人立即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恶寒，她匆忙后退，脊背磕在墙上，撞散了齐整的卷发。
符咒被简衣捏在指间，好似掐住了蛇的七寸。那张符无论如何邪恶，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这个，是不是用来镇什么的？”
暴躁老哥摩挲着下巴，支着头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上面的符文：“我好像见过这种，不过都是用来镇压凶煞，或者直接把它们打到魂飞魄散的。元宝里面夹这玩意儿，这得跟被祭拜那人多大仇啊？”
简衣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低声说：“你没认错？”
暴躁老哥立即不乐意了，他摩拳擦掌，完全把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事忘到了脑后：“那可不，我师父可是青龙观观主，青龙观听过吧，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道观！”
“青龙观……”
简衣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亡魂迫不及待想得到让她魂飞魄散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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