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是咒言师
菖蒲没有想到她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和乱步重逢。
差一点……她的家人就要被伤害了。
那一刻菖蒲连平时见乱步时的伪装都记不得带上,满脑子只剩下了翻腾不息的暴怒。
就算菖蒲自己一直坚持她对乱步的特殊是为了回馈江户川夫妇曾经施与的善意,但她也确实是为娇养家猫付出过一份心血的,久而久之甚至成为了一种习惯性的东西,比如经常性买许多乱步喜欢的东西放在江户川家门口,又比如看到一直娇惯的家猫突然沦落成为街头可怜的小流浪,身为家长的菖蒲第一时间就想把自家孩子往肚皮下扒拉。
开什么玩笑!这只猫猫可是连她都不忍心斥责一句的,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垃圾也敢欺负她家的猫?!
“滚开!”
等菖蒲能冷静下来时,昏暗的小巷中能保持站立的就只剩下她和她身后沉默的小少年了。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注视,菖蒲背后一僵,顿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呜呜呜,她掩盖这么多年不良履历,在乱步面前维持努力上进的靠谱姐姐形象是不是绷不住了……
就在菖蒲控制不住想要挽回的话语之前,一阵小小的拉力从衣摆处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与从前别无二致的、奶猫撒娇般地哼唧:“菖蒲姐……”
“……”菖蒲犹如一台老旧的机器,缓慢又僵硬地转动身体齿轮,一顿一顿地看向身后的少年,嗫嚅道,“乱步。”
小少年的身形纤细,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滚过,乱糟糟的,还有脏污的水渍干掉的痕迹,衣角的地方甚至开线变成一缕一缕的,过耳的黑色短发乱七八糟的翘着,上面还挂着不知道在哪儿沾上的草屑,脚上的袜子一高一低,似乎出自两双不同的来源。
更不要提皮肤上抹花的灰印了,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菖蒲说不上来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似乎有些难过,有些自责,又有些明知道不应该却无法控制的迁怒。
这孩子明明是该在温暖爱意中被娇惯长大的,她离开警局之前他还是个健健康康、带着稚童娇气与天真的孩子,哪怕突然被上天开了那么大的玩笑也没有被情绪左右,反而坦然接受了这份挫折。
依旧是一个坚定又乖巧的小宝石。
可是现在呢?
明明之前有和她保证过的,即使不能让乱步的生活像是在他父母还在的时候那样满足,也不会让他有任何生活上的焦虑。
骗子。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初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那位警察官的提议,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让自己的珍宝落到这种境地。
菖蒲的眼底压抑涌动着血色与怒火,却在触及少年翠绿色的眼眸时悄然消散。
徒然剩下一腔无措的惶恐,不安地猜测着对方的想法,像是个待审判的囚徒。
会被埋怨吗?还是会被迁怒?亦或者是彻底失望?
——在他最需要她在的时候,她却从没出现过。
失败的家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
等到看见破碎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去拼凑一个圆满。
母亲是这样……父亲是这样……现在连弟弟也要失去了吗?
拳头无意识攥紧,菖蒲整个人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等待最终审判。
可是最后落下的,是一块黏在腰间的、哼唧指责的、小小的、带有无尽温热的身躯。
是一个来自幼猫的拥抱。
还有一声如同家常的抱怨,像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经历过分别,亲昵又孩子气:“哼哼,果然还是要乱步大人来找你,菖蒲失格!~”
菖蒲所有的苦痛愁绪在这一个怀抱中消弭无形,此刻她像是个刚刚复健的病人,手脚僵直地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轻微的浮动就会惊扰这一幕。
良久,菖蒲才缓缓、缓缓试探着垂落双手,落到幼猫单薄的后背和蓬乱的发顶。
然后就被毫不客气地蹭了蹭掌心。
甚至还发出了舒适的呼噜声。
……糟糕、这、这也……太可爱了点吧……
小少年带着阳光明媚的笑容,轻易就抚平了菖蒲所有的恐惧,眯起清透的绿色眼瞳,兴高采烈地喵喵叫着:“这次的推理游戏是我赢啦!”
菖蒲看着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色被遮掩起来,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也歪着头笑了起来。
“嗯,这次又是乱步赢啦!”
※
年少离家的菖蒲在最初一段时间内活的很糟糕,她没有地方去,没有未来可以期待,直面的都是城市拥挤的负面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抵御大自然的侵害。
像是只因为意外而离开温暖巢穴的品种猫,没有了主人的疼惜与维护,这种生来就只是靠着可爱外表而被精心饲养的宠物是无法在残酷的自然法则下存活的。
所以那时菖蒲甚至都谈不上谋生,她只是拼尽全力的让自己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因为她曾经在母亲临终前答应过那个将全部的爱都交予自己的女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后来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福利院,在那里菖蒲学会了弱肉强食以及全身所有的部位都可以是打架的武器,过的虽然并不美好却比刚开始那段时间的生活安心。
不过后来菖蒲发现在福利院生活会被新的父母领养,固执又倔强的小姑娘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福利院。
她不能接受任何人去取代母亲和父亲这个定义。
菖蒲和江户川乱步的交集最开始是因为江户川太太。
那是一个非常温柔又聪慧的女人。
那时候菖蒲才八岁,是从福利院里逃离后独自生活的第一年。
梅雨季节的时候多雨,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对于一个幼崽来说,多变的天气意味着危险和疾病的到来。
那时候菖蒲刚刚掌握些许生存的技巧,作为一个食物链底层的稚童,她不敢独自生活在贫民窟,即使在那里她能轻易获得一间能够遮风挡雨的集装箱。
那时她还没有强悍的肉体,也没有丰富的生存知识,只是凭借本能和直觉在躲避危险,下意识选择远离了贫民区,好在她人小,也不怎么占地方,靠近又不进入贫民区的小巷里、靠近垃圾桶的地方搭一些纸板就足够她短暂居住了。
偶尔还能遇见好心的人会分给她一些面包和可以果腹的食物。
可是病魔还是在那一年的梅雨季节找到了小小的孩子。
纸板可以挡风,却不怎么防雨,因此菖蒲像是只落汤鸡一样,努力团成一个小团,试图靠自己取暖,房檐遮挡的雨水终究有限,最后菖蒲还是被淋了个透。
雨后的冷风一吹,菖蒲就这么发起了高烧。
意识开始不清醒,求生的本能支配着身体,跌跌撞撞往安全的地方前进,然后就这么碰到了出门购物的江户川太太。
那时候的菖蒲小小一只,浑身没有多少肉,衣服又因为近期一直淋雨都是湿哒哒的,甚至像是在泥浆里滚过,头发也乱糟糟脏兮兮的,看上去比很多乞丐过的还要凄惨。
大多数路人都不敢也不愿意靠近状态明显不对的小姑娘。
就这么任由小姑娘撞倒在江户川太太身上。
若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这更像是被一只处境凄惨的流浪幼猫碰瓷的场景。
她没有躲开或是嫌弃,反而选择把小姑娘送到医院就诊,甚至那一段时间亲自来照顾这个和她萍水相逢的孩子。
神志不清的小姑娘窝在这个带着阳光味道的温暖怀抱里无声落泪。
她不敢大声哭泣,害怕惊扰了只有她还拥有的记忆中温暖的缩影。
菖蒲其实很喜欢江户川太太。
她从这个温柔又聪明的女人身上来到了妈妈的影子。
每一次被女人安静柔和注视的时候菖蒲总觉得她其实已经看透了她的一切想法。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不该在江户川太太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这对妈妈不公平,对江户川太太也不公平。
所以在病好后菖蒲第一时间就逃跑了。
温柔的女人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轻轻叹气。
然而第二天江户川太太在庭院的木廊上看到了一朵新鲜的、断口不平又颜色鲜艳的蔷薇花。
她愣了一下,而后眉目舒展,笑着将这一朵漂亮的蔷薇花插在设计精美的白瓷花瓶里。
后来的每一天清晨,江户川太太几乎都能在阳台或者庭院中收获一些小小的惊喜。
一颗透明的玻璃珠、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摘的野花、一张印着小熊的贴纸、一截从蛋糕包装盒上扯下的丝带纸花、一片形状完美的树叶、以及一颗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的廉价水果糖……
那是一只不敢靠近的小小流浪猫每天寻找到的、能回馈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而江户川太太从不嫌弃,她会把每一件小小的礼物收好,放在能被小流浪猫看到的地方,然后在庭院中放一个竹条编成的小篮子,里面放着会被猫崽接受的回礼。
比如一个包好的三明治、一块松软的小面包、一瓶印着可爱图案的果味牛奶、一双虽然有些旧但保养很好的小皮鞋、一小包黑色的皮筋……
做这些事自然瞒不过家里的男主人和她更加聪慧的小儿子。
当然,江户川太太也从没想过要隐瞒。
或者说,从第一天那朵蔷薇花出现在江户川家的餐桌上时,江户川先生和小江户川先生就知道家里有一只不敢出现却又总会带来可爱的小玩意儿的编外流浪猫崽了。
江户川先生笑着戳了戳自家儿子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说道:“我们小乱步以后出门都不用担心了,多了一只会偷偷保护你的小猫咪呢。”
刚满五岁的小豆丁坐在够不着地板的椅子上晃着腿,双手放在大腿上,被父亲戳脸蛋也不生气,只是哼唧着:“哼,我可还没有认可猫猫成为江户川家的一份子呢!”
江户川太太只是坐在阳光笼罩的落地窗前看着爱人与儿子的互动,眉目温柔,笑容清浅。
当然这些事菖蒲并不知情,她只是遵循着本心悄悄将这些她觉得很珍贵的东西送给江户川太太,又出于某些不想透露的自尊心不想出面,所以总在黎明时分悄悄来放下回礼后又悄悄离开,不惊动旁人。
甚至还生涩的烙下了法则。
只是现在想来,应当早就被发现了才是,毕竟除了第一次送花的时候,后面再去庭院外的栏杆总是莫名留下一条足够她进出的缝隙。
再后来甚至还收到了回礼——是更加珍贵的、饱含着【爱】的礼物。
那个小小的竹编篮子就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漂流瓶。
被小江户川乱步正面碰到是一个意外。
当然,是被小乱步精心设计好的意外。
要怎么接近一只不愿意亲近人类,又十分警惕的流浪猫呢?
这需要恰到其份的巧合和精心计算的推理——才能不触碰到猫咪敏锐的直觉。
对普通人来说,几乎不可能。
但对于天生才能的乱步而言,这大概就和父亲经常一起玩的侦探推理游戏差不多难度。
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嘛。
他堵在灰扑扑的菖蒲身前,双手叉腰,像是看不到她的落魄一样,理直气壮却完全不会令人心生厌烦,甚至觉得这个小孩子过分可爱了。
“猫猫!快来和乱步大人一起玩推理游戏!”
菖蒲有些瑟缩,她当然知道面前的稚童是江户川太太家的孩子,她曾经透过玻璃窗看见过那一张放置在储物柜上的家庭合影,更不要提乱步有着一对和江户川太太极其相似的双眸。
如果说江户川太太的眼睛是已经长成的包容又沉默的森林,那么乱步的眼睛就是一株正在生长的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的树苗。
清澈、明亮又氤氲着无限生机的翠绿色。
像一只被极尽宠爱的家养猫,可以肆无忌惮地挥洒名为信任的情绪,对每一个路过的普通人喵喵叫。
也许是幼崽无害外表给她的安全感太强,又或是她已经太久没有可以靠近的光源,菖蒲没有逃走,反而犹豫着小声反问:“什么是……推理游戏?”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小乱步露出骄矜的表情,哼哼一声:“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去观察路人,推理他们的职业,你要是输了的话就要给我买零食噢!”
虽然不太明白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但菖蒲就是莫名不想让小乱步露出失落的眼神。
“那……好吧,只能玩一会哦,等下我送你回去。”
“好耶!”
毫无疑问的,菖蒲输得很惨,她本来就是直觉派,从细微末节进行事件复原推理不是她的长处,更不要提天生在推理上几乎已经站在终点的乱步了。
输了,但并不难过。
看着小乱步挺胸抬头等待夸奖的表情,菖蒲心底像是被什么暖洋洋的东西填满了。
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猫猫翘起来的短发,突然发现自己被灰尘包裹的手掌。
瞬间清醒。
乱步像是没有发现菖蒲的窘迫,相当自然地牵起菖蒲微微抬起的手掌,眯着眼笑得一团孩子气:“好了!乱步大人要回家了!猫猫说好要送我回去的!妈妈说小孩子出门要年长的人牵着才可以!”
年长的人牵着……
她今年八岁了,乱步才五岁,她一定要保护好小乱步才可以!
菖蒲迅速被小乱步的说法说服了。
警惕心极强的流浪幼猫就这么被一点一点融化了底线,悄无声息地被江户川家彻底接纳了。
等菖蒲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去给江户川家送些“小玩意儿”,习惯了在江户川太太出门买菜购物时偷偷跟随,小江户川乱步出门玩时提前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这时菖蒲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江户川夫妇从来没有公开说过要成为她的父母,却做了太多类似父母的事情。
这个认知令她惶恐不已。
所以菖蒲再一次逃出了安定的舒适区。
一直以来菖蒲都近乎固执的不肯接受新的父母,在她的认知里,父亲和母亲是【唯一】的,是无法替代的,哪怕新接受一对父母能让她的生活环境变好许多,但菖蒲仍旧倔强的抗拒。
一个人的心很小的,装不下其他来分享父亲和母亲名号的人。
哪怕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哪怕父亲已经彻底忘了她。
所以菖蒲就算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从不答应任何好心人想要收养她的善意。
他们不是她的太阳,某一刻他们的光也真真切切照亮温暖过她,但她始终要独自走过黑暗。
这是她的宿命。
她不后悔。
九岁的菖蒲遇见了boss,和对方做了为期三年的约定,自此开启了她里世界的征程。
战斗力在生与死的界限中不断上涨,无限的咒力时刻在改造着她的肉体,到后来已经没有人敢用年龄来随意评价她了,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发自内心地称呼她一声大人。
那几年她过的很充实,每一天都能感受到实力的提升,不再出现在江户川太太面前,却没有断掉和小乱步的私下往来。
改变其实也有的。
菖蒲的巡逻地区几乎覆盖了江户川家周围的所有地方,那段时间江户川家所在的区域干净得不像是横滨,江户川先生绝大多数出警她都会隐藏在暗处警戒,每一周她都会买上好多粗点心和零食悄无声息地放在江户川家门口。
小乱步对她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猫猫变成了后来的菖蒲姐或者是其他亲昵的称呼。
她看着小乱步从五岁的小豆丁成长到现在的十三岁的小少年。
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呢?
江户川乱步是菖蒲的弟弟。
是她的小翡翠。
是她一路坎坷拼搏也要保护好的家人。
也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
时光像是给他们开了个无比重合却又颠倒的玩笑。
十六岁的菖蒲牵着十三岁的乱步的手,像是当年初见时,八岁的小姑娘牵着五岁的小豆丁,亦步亦趋的往家里走。
不过当时浑身灰扑扑沾满草屑的是菖蒲。
现在脏兮兮的却变成了乱步。
唯独不变的,是那一双始终都没有放开的手,和两颗从未疏远的心。
“乱步……要和我一起走吗?”
“那里的人也会像学校里的人一样撒谎骗人吗?”
“不会,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暖的地方。”
“既然菖蒲都这么说了,那乱步大人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吧!”
“那真是麻烦乱步大人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了。”
“哼哼,如果有粗点心的话就更好啦!”
“就算乱步不说我也不会忘记的。”
“好耶!”
日光暖融融的浇在一高一矮两个有着黑发的身影上,拢了层金纱似的,就连时间都好像慢下来了。
只有家人所在的地方,才是能被称为【家】的地方啊。
如今都因为命运的玩笑而流浪街头的黑色猫咪们彼此紧贴,构成了一个新的、足以遮风挡雨的坚固港湾。
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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