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夭（1）

泰合三十六年，齐文帝驾崩，太子谢瑞言即位，史称齐景帝。时年，改国号建元，于即位后第三日册封太子妃邓氏兰苕为皇后，史称明懿皇后。景帝与明懿皇后琴瑟和鸣，为天下服气之表率。

        景帝与明懿皇后育有一子，名皦知，时年三岁，为大皇子。大皇子年少机敏，六艺具精，太傅称其少年天才。建元四年，封皇太子。

        建元元年，西有鞑靼屡犯边境，西地百姓不堪其扰。景帝体恤西境百姓，命靖安侯林释领兵西征鞑靼。此去三年，林释大败鞑靼，护西境此后十年未有战乱。

        靖安侯夫人洛氏星明，出身不详，武艺精湛，为人豪爽，与靖安侯育有一子，名疏方。洛星明随夫林释征鞑靼，其间生一女，其名疏寒。征鞑靼时，条件艰苦，靖安侯夫人于危境产女，血崩而亡。

        建元三年，林释大败鞑靼归京，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其妻洛氏追封一品护国夫人，其子获封靖安侯世子，其女封瑾淑郡主。林家一时风头无两。林释为人长情，自夫人洛星明去后便未再娶。林疏方大林疏寒七岁，失去母亲后，林疏方主动承担起照顾幼妹的责任。

        建元八年，北方党项来犯，靖安侯林释携其子林疏方领兵北上。其女林疏寒尚年幼，景帝体恤，命人将林疏寒接入皇宫，暂养明懿皇后宫中。

        今日是北安军北上之日，宫人梁秋带着林疏寒在城楼上送别了父兄，便带着小小的疏寒进了宫。林疏寒如今六岁，个子不高，但被林释和林疏方喂养的很好，小脸红润，看着十分可爱。

        可此刻的疏寒一改之前送别父兄时的笑脸，抿着嘴，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明明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却硬是忍着不掉眼泪。

        带着疏寒进宫的宫人梁秋是从皇后娘娘未出嫁时便跟着的老人，是个心思细腻的。疏寒再如何强忍也还是年幼，那副伤心样子如何能瞒得过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梁秋呢？梁秋出宫时，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过得，要好好照顾小郡主的。

        梁秋一手牵着疏寒，一手摸了摸疏寒的发顶，却一句话没说，一个能硬忍着眼泪不哭出来的孩子，笑着送别了父兄的孩子，有什么话能安慰她呢？还不如这样静静的陪着她，比什么都强。

        梁秋带着疏寒上了马车。来接林疏寒的这辆马车外表很低调，里面却很精细。马车内的空间很大，整个车厢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可以直接坐人。梁秋扶着林疏寒坐好后，在左侧车厢摸了摸，按到一个开关，弹出一个小暗格。

        梁秋拿出一早就放在暗格中，用油纸包好的点心，轻声问道：“郡主，城门离皇宫有些远，可要用些枣泥糕？”

        这糕点一看就是放了十足十的料，枣香味浓重，色泽也很好，很能引起人的食欲。这应该是特地给林疏寒准备的，枣泥糕已经被细心地切成了小块儿，方便像林疏寒这样半大的孩子食用。

        林疏寒和梁秋道了声谢后，伸手拿出一小块儿枣泥糕细细尝了起来。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好吃的东西暂时褪去了些送别父兄的伤心。

        林疏寒吃完手上这一小块儿糕点，问梁秋：“梁姑姑，这枣泥糕好好吃，是疏寒目前吃过最好吃的。这是哪里买的吗？可以告诉疏寒吗？”

        梁秋见林疏寒可爱，又有皇后娘娘的嘱咐，自然是不会拒绝：“这是皇后娘娘吩咐身边的紫鸥姑娘亲手做的，郡主若是喜欢，到了宫里可请紫鸥姑娘再做一些。”

        林疏寒刚刚有些笑意的小脸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好不容易有的一丝笑意也被失落代替，梁秋见状，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开心？”

        林疏寒摇摇头，很有礼貌的解释说：“不是不开心。哥哥喜欢这个，疏寒是想等哥哥回来买些送给他的。但是外面没得卖，有些遗憾。”

        梁秋这一听，顿时对林疏寒又多了几分好感。梁秋说：“郡主，那不如等侯爷和世子回来的时候，问问皇后娘娘可不可以请紫鸥姑娘帮着做一些？”

        林疏寒想了想，又问道：“嗯，这样好像有些麻烦，疏寒可以求皇后娘娘请紫鸥姐姐教教疏寒怎么做枣泥糕吗？这样就不用麻烦紫鸥姐姐了，以后还可以一直做给哥哥吃了。”

        “郡主去求一求娘娘，应该是可以的。”

        梁秋哄着林疏寒，林疏寒一门心思的想学做糕点，期待着等和哥哥再见的那一天大显身手一番，倒散了一些与父兄分离的悲伤。

        林疏寒虽出身武将家，比一般人家孩子健壮些，可还是年纪太小，今日在风口吹久了，送别父兄时又花了大力气忍住自己心中的悲痛，累到了，进了温暖的环境，又吃了些枣泥糕填饱了胃，便开始犯困，靠在梁秋的身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林疏寒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皇宫。皇后娘娘体谅疏寒年幼，特意赐了轿子代步。梁秋见疏寒睡得香，也没把她叫醒，自己小心将林疏寒抱进轿子，步行往椒房宫走。

        还没到椒房宫，林疏寒已经被轿子晃醒。她看着自己所处环境，马上就联想到自己这是已经入了宫。林疏寒团子脸皱成一团，无声的叹口气—她其实并不喜欢皇宫的，她更想跟着父兄去边境的，可惜她还太小，父亲不肯带她去。

        林疏寒伤心一小会，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虽然笑不出来，却也不会一副哭丧表情，父亲告诉过她这样去见别人很不礼貌的。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轿子里，被抬到了椒房宫。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落了下来，梁秋拂开帘子，低声说道：“郡主请下轿，我们已经到椒房宫了。”

        林疏寒牵住梁秋伸过来的手，在梁秋的搀扶下下了轿子，转身对着轿夫微微俯身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便牵着梁秋的手走进了椒房宫。

        皇后的寝宫为椒房宫，是大齐历代皇后的居所，其华丽程度自然不必多说。皇后娘娘节俭，宫中用度比之前朝已经削减不少，可到底是皇家，脸面上要过的去，很多地方自然是无法减免的，尤其是对宫殿的修葺上。

        林疏寒这是第一次进宫，更是第一次来皇后娘娘的居所，小孩子难免有几分好奇，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林疏寒偷偷打量着宫中布景。

        每间宫殿自有定制，只要不改朝换代，大模样便是换了多少个主人，都不太会有所改变，但每个主子到底还是会根据自己的喜恶，在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地方有所增减。

        比如说先皇的皇后喜欢桃花，这椒房宫中便种了桃树，还有一个专门中桃树的桃庵堂。如今的皇后娘娘说不上多喜欢桃花，但是为人节俭，觉得费时费力，没叫人移走先皇后留下的桃树，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风吹落一地的桃花，粉嫩嫩的很好看，可惜不能留下，宫人正在打扫落地的桃花。

        皇后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不时叫紫鸥出来看看，人到没。梁秋带着林疏寒直奔主殿，拜见皇后娘娘，正巧就和出来等候的紫鸥碰上了。

        紫鸥见着梁秋，喜上眉梢：“梁秋姑姑可算回来了，这位便是瑾淑郡主吧，娘娘在宫中等了许久，郡主快随婢子去拜见娘娘吧！”

        紫鸥一身粉色宫装，容貌清秀，笑容端的亲切可人，让人忍不住喜欢。林疏寒自然也是不会讨厌，跟着紫鸥和梁秋便进了主殿。

        皇后娘娘正坐殿中，仔细说，皇后的容貌说不上有多美，但一看就是名门养出来的闺秀，一身气质，雍容华贵又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就是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凭气质也是突出的一个。

        皇后娘娘下首做了四个艳丽的年轻女子，这四人有气质娴雅的，有妩媚的，有看着端庄的，也有飒爽的，各有各的美。四人端的一副笑脸看着林疏寒。

        但在座的五人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上位者的威仪，任你笑容再亲切，那种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威压也叫人不敢直视。林疏寒倒是不害怕，端庄的走上前，恭敬行礼。

        “臣女瑾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完，林疏寒恭敬的叩首拜见。

        林疏寒进宫之前，林释特别跟她说过，她是皇上给了封号的郡主，进宫以后不能再自称姓名，要称封号的。

        皇后膝下唯有一子，见着如此粉嫩可爱的女孩儿顿生欢喜，且一看林疏寒就是乖巧的，更是喜欢。

        “瑾淑起来吧！”

        皇后摆摆手，让身后的大太监魏守仁搬了把椅子到自己身边。然后指着自己右手边的女人说道：“这位是锦乐宫的惠妃。”

        林疏寒走到惠妃面前，行礼道：“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一身素色衣服，气质娴雅，眉眼带笑，说道：“郡主快请起。”

        “春禾。”惠妃叫了身后的宫女一声，春禾马上递上一个盒子来，惠妃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长命锁。

        “侯爷和世子在外保家卫国，郡主又这般小，心中一定是惦念的，嫔妾做不了什么，叫人备了这长命锁，希望郡主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说罢，惠妃为林疏寒戴上了长命锁。

        林疏寒乖巧上前，让惠妃给她戴上长命锁，等惠妃给她戴好，后退一步行礼道：“瑾淑多谢惠妃娘娘赏赐”

        皇后笑着说道：“惠妃有心了。”惠妃笑笑没答话。

        皇后已经指了左手第一位，说道：“这位是常喜宫宜妃。”

        林疏寒走到宜妃面前，行礼道：“宜妃娘娘金安。”

        宜妃人生的好看，一举一动自带风情，后宫女人看了孩子难免欢喜，笑道：“郡主快请起。”

        身后的宫女莲溪自觉递上一个锦盒，宜妃打开，里面全是些适合林疏寒这个年纪小女孩儿的首饰。

        “嫔妾没想那么多，只是郡主初初长成，正是爱美的年纪，便准备些时兴的首饰，还望郡主喜欢。”

        跟在林疏寒身后的梁秋从莲溪手中结果锦盒，林疏寒行礼道：“宜妃娘娘赏赐，瑾淑自然喜欢。”

        皇后又指了右手边第二位，说道：“那位是永寿宫的德妃。”

        “德妃娘娘金安。”林疏寒继续走到德妃面前行礼。

        德妃端庄，眉眼间散发着温柔，笑着叫林疏寒起身。身后的宫女梅红递了一盒糕点上来，林疏寒身边的梁秋接了过来。

        “嫔妾的柔淑同郡主年纪一般大，最爱吃的便是这些样子奇特的小点心，嫔妾便想着郡主应是喜欢的，便准备了一些，拿过来。”

        “谢德妃娘娘。”

        皇后指了最后一个人，说道：“最后这位是永宁宫的娴妃。”

        “娴妃娘娘金安。”

        娴妃气质飒爽，头上饰品也是在座娘娘中最少的，皮肤看起来也比起其他娘娘也稍黑些，但是别有一种潇洒的美感。

        娴妃身后的宫女翠和递上一把木剑，说道：“嫔妾同瑾淑都是出身武将家的女儿，这是嫔妾幼时的喜好，也不知郡主能否喜欢？这木剑本身也是求得桃木做的，郡主若不喜欢把弄，挂在房中也可辟邪。”

        “瑾淑喜欢的，多谢娴妃娘娘。”

        林疏寒认完人，便被皇后娘娘招手坐到她身旁的凳子上。

        “靖安侯出征在外，于社稷有功，如今靖安侯独女孤身留京，本宫得陛下与靖安侯信任，得命照顾瑾淑郡主，自当尽心。但本宫宫务繁忙，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望诸位妹妹帮着本宫对郡主多加照拂。”

        四人起身，齐声道：“嫔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自当尽心照拂瑾淑郡主。”

        “诸位妹妹起身坐吧。”

        皇后看向瑾淑，说道：“瑾淑之后就住在椒房宫中的桃庵堂，哪里距本宫住的椒房殿近，梁秋就跟在瑾淑身边照顾，有什么事儿，大可来找本宫。”

        “是。”

        林疏寒人小，可懂得不少，宫中礼仪繁琐，不能说做的多好，但也不差就是了。

        这宫中的女人自然知道皇上如今看中什么，身为大元帅的女儿，得了皇上恩赐，由皇后娘娘抚养的郡主，别管她们平时怎么斗，如今可是都要上赶着讨好的。再说，自己讨好的这孩子又是个粉嫩可爱的，那就更喜欢了。

        瑾淑坐的板正，可是神态明显有些疲惫。皇后见状，说道：“瑾淑今日送别了侯爷和世子，又奔波进宫，有些累了。今日便到此，诸位妹妹回吧。”

        “臣妾等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带着林疏寒离了正殿，送她到桃庵堂。桃庵堂离椒房殿不远，是整个椒房宫中桃树最多的地方，遍地粉红，看起来格外好看。

        皇后牵着瑾淑的手，带她走到桃庵堂里。房间里，一应用品都已备齐，皇后还派人去了侯府中看了林疏寒闺房的摆设，尽量还原了林疏寒的闺房。

        皇后带着林疏寒参观一圈，牵着林疏寒坐到椅子上，问道：“瑾淑可还喜欢，如果还有缺，记得和娘娘说。”

        林疏寒笑眯眯的回道：“瑾淑喜欢的，这里和瑾淑的闺房是一样的，谢娘娘给瑾淑准备这么多东西。”

        皇后没有自己女儿，看着贴心的孩子，忍不住摸了摸瑾淑的头，说道：“宫中规矩虽多，但瑾淑也不必如此拘谨。今日瑾淑可累到了？”

        林疏寒点点头，如实的回道：“有一些。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疏寒想着学做枣泥糕给哥哥的事儿，如今没什么人，林疏寒仰头看着皇后，眼中满是渴求的问道：“娘娘，瑾淑可不可以请娘娘让紫鸥姐姐教瑾淑做枣泥糕？”

        皇后疑惑的看着林疏寒，问道：“瑾淑怎么想学做枣泥糕？”

        “是哥哥喜欢，紫鸥姐姐做的枣泥糕是瑾淑吃过最好吃的，所以想等哥哥回来做给哥哥吃。”

        皇后一听，笑意顿生，点头说道：“那等瑾淑休息好，再叫紫鸥教你好不好。”

        “好。”林疏寒重重一点头，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到底是小孩子，情绪一点都不会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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