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埋棋3-4
男子斜睨了一眼沉画,而后放声笑道:“无妨,这里不是宫里,不必拘泥小节。”那笑声里有三分粗犷,交融着亲切与疏离。
海皇面上没有任何不愉悦的神情,如果此女上来便跪,他倒觉得需要多思了。他温和地对沉画道:“还是想想朕方才的问题罢。”
沉画沉默了好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海皇也没有觉得尴尬,而是试着缓解她的紧张情绪:“洛邑东方医堂制造的这些惨案,能够轻易逃脱罪责的关键原因在于,他们掌握着全部的话语权术,从所谓诊断到所谓治疗再到所谓验伤。普通老百姓不懂医术,也不懂药毒。于是东方医堂势力笼罩下的那些败类将所有无辜受害者的伤情说成病情,不知真相的人们见他们不断在‘病’人身上使用各种药剂跟创术,便以为他们真的在救人,殊不知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病’都是东方医堂通过残害好人给活生生治出来的——药毒损伤与创术损伤,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可他们却说‘我等济世,在所不辞’,就好像,一个士兵在战场上,不小心摔倒了,只是风尘迷住眼睛了,本来没事,然后另一个士兵跑过来把他双眼刺瞎而且拿走了代表他全部身家的祖传玉佩,再然后大喊,敌人很残暴啊,我们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敌人!”
把伤说成病,就跟□□站在牌坊下还要给自己立个牌坊,顺带洗白金主老爷,对着苦主正妻说:夫人啊,我与郎君真心相爱,你何苦棒打鸳鸯?牌坊是个好东西,对□□来说,就是能做到如此又当又立。
我们一起抗击敌人没有错,可问题是,谁是制造惨案的真凶啊?这世间有多少人,在不明内情的状况下,被始作俑者当枪使?答案是,绝大多数淳朴的老百姓,尤其是纯洁的小年轻。就跟曾经的虞沉画与海兰那般,傻得可爱。
当然,长羡所言被幕后黑手买通故意混淆视听诬陷受害的混混也是一大把。他们直接颠倒黑白的功夫一点也不比凶手弱,只用“诬告”俩字就能把含冤者拖进牢狱跟癫院。
海皇用一个极为通俗的比喻道出了极其残忍的真相,若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听了,也不过是笑笑而已。沉画与长羡自然是笑不出来,强挤的也是苦笑。
“很可笑对吧?”海皇似是在对眼前二人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然而申冤的受害者都面临这样的困境。”
沉画身处其间,自是深知其中的惨况。“若不是被害至此,谁愿意用自己没有保护屏障的血肉之躯同强大的利益集团相抗争?”
“敢于出手相救的侠义之士越来越少了,然那些只顾自己的人,难保哪天,被害的不是自家的老弱妇孺,不是吗?”海皇又是叹惋又是嘲讽:“到那时,他们也会突然发觉,这世间竟无人敢为他们声援。”
人人三缄其口,甚至道路以目。由是天下昌平,歹人都是善人。
海皇还未等沉画回答,接着道:“所以朕想问问你,如果没有这血仇,如果对你不控制,可你还是被命运推到了他们面前,你该当如何应对?”
沉画思忖着海皇的问题,这个问题的重点好像不是自己该如何应对,就像问自己的筹谋,也可以回答得似是而非。
问题的重点是,没有血仇跟控制,自己还会与长羡齐心协力吗?还会保护沐鱼吗?还会为那些无辜者奋不顾身吗?
沉画望向海皇,义正言辞道:“一个族裔的伟大与否,不仅仅在于她孕育了多少英雄,多少光鲜亮丽的人,更在于其中绝大多数的人们是否愿意为无辜受害者挺身而出。”
她把海皇方才的假设反了过来,将这世上原本的公义说了出来。
海皇眸光一亮,露出了欣赏之色:“告诉朕,你的选择。”
“竭尽全力,除恶保善。”沉画如实说出心中想法。
“好一个‘除恶保善’。”海皇慨叹,饶有兴趣地问道:“在你眼里,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沉画想了想,开口道:“昔年,我以为人性本善,后来经此大难,初时,我以为善恶天定,而今,我更加明白,因为那些害人之徒的恶,才知道我们原来竟如此善。”
海皇直视沉画,柔和里透出一股戾气:“你想要陈情,可你们中原的天家不见得会给你陈情的机会,因为你无权无势无声望。就像那登闻鼓,不是所有含冤的人都敢去敲响的,而其中敢于去抗争的人,即便叩响了登闻鼓,鼓声之下的案情也同样可以被闻而不见。撞死在登闻鼓前,又或者从城墙上跳下死谏的,据朕所知,每年中原各地也不在少数,最后能上达天听的,没有几个。”他顿了声,幽幽道:“倘若你陈情,而永隆帝没有反应,那时,恐怕你会更加进退两难,甚至因为暴露身份,被洛邑东方医堂的人直接杀害。”
“所以,小女说,要筹谋。”沉画回答得很淡然,因为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如今她懂得,要让这牺牲尽可能值得。“我不是没有抗争过,可是抗争不过,我不是没有申诉过,可是申诉不过。身受重伤的我,失去了自身这个保护屏障,想要鸣冤,且不说还会遭遇怎样的阻力,在这样的伤情下,我根本没有办法层层向上申冤。如此,沉画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与大司祭同?”海皇戏笑,“便是你的蹊径?”
沉画的脸微微一红,又正色道:“善良的人想要永远善良而终其一生不遭遇恶的迫害,那是几乎不可能的。经年之后的善,皆是从与恶的斗争中走过的善。我们既然从恶的迫害中走来,有的人是幸存,有的人是残存,那么幸存的身居高位者理应援助残存的无辜受害者,只要他还心存善念。”
善良的人保全善良,经过与恶的斗争的善良也要保全正在受害的无辜。
“你说得很好,可惜这世间的善恶,不是你想象得那样分明。就像洛邑东方医堂,表面是白,实则黑心,白里黑而且坐拥权钱势能行灯下黑。”海皇叩了叩案牍,忽而笑道:“胡萝卜坑顶多栽跟头,可黑心白萝卜却能害人性命而逃脱罪责啊!”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正义的保守。我与大司祭同,而天下心存善念的人与我们同,”沉画说出经书上的一句至理名言:“不敌挡我们就是帮助我们。”
不敌挡就是帮助,很好,海皇心里道。
“朕还要知道,仇恨在你心中的分量。”海皇见沉画不解,便解释说:“这对朕不重要,但对沐鱼很重要。”
“小女的家仇,与沐鱼的关联?”
“假如你见到永隆帝,一上来就和盘托出这一切,想要换个沉冤昭雪,那你叫朕的沐鱼怎么办?”
“沐鱼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连累朋友。就像我也对乌沿表达过,必要时先牺牲我。”沉画说完,又觉得有点答非所问,便补充道:“其实我心里没有仇恨的概念——在没有遭遇这场惨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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