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再见昨天
秋老虎过了，九月开始慢慢进入秋天。
教室里门窗大开，乔郁穿着短袖还有点冷，她摸了摸手臂，缩成一团。校服外套放在了寝室，只有等到中午才能回去拿。
周沐淮就在这时从后门回来，他弯腰坐下，瞬间替乔郁挡住大半的冷风。
“你……”周沐淮欲言又止，拿出抽屉里的外套递给了她。
乔郁看他身上单薄的t恤，犹豫不决。
周沐淮索性将衣服轻轻扔过去。
乔郁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周沐淮早已转过了头，她最终还是说了声“谢谢”，然后将外套穿上。
周沐淮低下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宽大的校服在乔郁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空荡荡的袖子还能看出她纤细的手臂。
他立刻收回目光，想到自己的烂摊子，心里又涌起一股悲伤的情绪。他一边唾弃自己的卑劣，一边又无耻地接近乔郁，他怎么能够亵渎她呢？
这节课下，乔郁才关切地问起周沐淮的情况。
“嗯……周沐淮，徐老师怎么和你们说的呀？”
“她，让我先上课。”周沐淮正襟危坐，像接受审问的犯人。
“没说别的？”乔郁追问。
“没。”周沐淮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乔郁感到奇怪，不过周沐淮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会再问下去。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乔郁轻笑，“没事，你先说。”
周沐淮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攥着手，“你……你先说。”
“好，我说。”乔郁抿嘴笑道：“你不用为他们说的话烦恼，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为，为什么？”周沐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又迅速别开眼。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乔郁坚定地说，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又突然软下来，“我很抱歉，知道了你过去经历的事情。但我觉得你没有做错，是他们欺人太甚。你已经很勇敢了呀！”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周沐淮不敢相信乔郁的话，她是在安慰他，他告诉自己。
乔郁无奈，“比起传言，我更相信我看到的你。”
“我？”他是什么样的呢。
“你很好。”周沐淮听见乔郁这样说，然后看到她笑着问，“要不要听一下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
乔郁眼睛弯弯，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周沐淮愣神，突然想起那天羞耻的梦境，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周沐淮张张嘴正要回答，上课铃打断了他的话。
他懊恼不已，恨自己没有快一点回复。这时，乔郁的声音传来，“嘘——我在纸上写。”
周沐淮歪头看到乔郁抽出草稿纸开始唰唰地写起来。
“你的脸很红，不舒服吗？”
周沐淮吞了吞口水，他现在，的确很不舒服。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有点甜蜜，有点忧虑，甚至还有点茫然。
他在下面写道：“有点热。”
“没事吧？”
“没。”
这次把纸递回去，过了很久周沐淮都没收到回复。
他抬起手掩着面，咳嗽两声，悄悄地看向乔郁。只见乔郁摊开作业，草稿纸被她压在最下面漏出一个角，她手上拿着笔，笔尖指向讲台。周沐淮有些烦闷，疑惑她为什么不继续写。
“周沐淮！”
谁，谁在喊他。
周沐淮肩膀一抖，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这次是真的咳嗽，而且是咳得脸上通红。
“这道题，为什么选a？”
他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陈老师在提问，她在问什么？
周沐淮站起来，手脚局促不知该如何摆放，垂头眼神四处乱瞟。
和开学如出一辙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才转来”的借口，回答不出问题的下场不是在座位站一节课就是在教室最后面站一节课。
气氛正僵持着，他看到乔郁在作业旁边写“文章的第二段第三排”。写完轻轻戳了两下。
“在文章的第二段第三排。”
他十分尴尬地回答。
“嗯，大家看到第二段第三排这句话，它的意思是……周沐淮同学找得很准确，好了你坐下吧。”
周沐淮如释重负，坐下的瞬间乔郁的草稿纸就递了过来。
“你很好，脾气温和，善解人意，富有爱心。我之前看到你救马路上的小猫，这样一个人会坏到哪里去呢？”后面画着一个笑脸。
心里甜丝丝的，像有蜜糖在翻搅。
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夸了吧，但他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吗。
不，她只是没看见他打人的狠劲儿，看见了就不会这样说。
“我，把他们打得很惨。”
“如果他们没有做那些事情，你会主动打人吗？”乔郁反问他一句。
周沐淮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会。
乔郁不会相信吧。
他没再写了，把纸还给乔郁。
看到周沐淮空白的回答，乔郁歪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为什么不回答。
周沐淮躲避着她的目光，镇定地拿起书本在手中扬了扬，像在说，我要上课了。
乔郁感到莫名其妙，将草稿纸扔在一边，也开始专心地上课。
两个人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周沐淮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甚至觉得像有一桶冰水浇下来。
看，他暴露了他的本性，乔郁还会认为他脾气好吗？
不会，她生气了。
恶劣的人到哪里都是恶劣的。
“喂，你怎么不回答我了？”
乔郁突然出声。她的确有点生气，但也只是那短暂的一刻，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
周沐淮意想不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不是，你。”
“想好再说。”
乔郁的语气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周沐淮能听出来生气的意味。他有点害怕这样的乔郁。
“你是觉得你一定会？还是觉得我相信你一定会？”乔郁继续说着，“我很相信你，但你不相信你自己。”
被发现了。
周沐淮四肢僵硬，他从来不敢承认，他是一个自卑的人。但乔郁这样说，他才发觉他早就被看透而他自己还在遮遮掩掩。
他告诫自己要对明天抱有希望，以为自己可以被洗脑。事实并非如此，他的消极情绪才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一旦有异样的情绪涌入，那个庞大的消极系统就会将它们驱赶出去。所以他可以享受短暂的温暖，但只有黑暗和阴冷会永远接纳他。那一点光，给他一点能量驱动整个消极系统更加积极地运作罢了。
乔郁，就是那点光。
越是明亮美好的东西，就越是让他想起卑劣的自己。
她那么耀眼，他那么不堪。
黄文峰说得没错，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周沐淮，你又在想什么？”乔郁推了他一把，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比之前更加害怕，害怕乔郁洞察他的内心。
不过他的害怕也没有用了，几番对话下来乔郁的的确确把他的心里活动摸得一清二楚，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在聪明人面前无所遁形。
乔郁缓和了语气，先问了周沐淮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像一束光，像一只精灵，容纳了世间一切美好。但他胆子没那么大，哪怕知道乔郁很好，他也不敢说给她听。
乔郁自己开始回答，“我从小到大总听大人们说，乔郁听话懂事。这是他们给我的标签，我带着这些标签生活到现在。我想，你们的评价也会差不多吧。但其实标签是标签，我是我，我想去尝试抽烟，想试着逃课，想和别人吵架，想去做一切和听话懂事不沾边的事。我讨厌像现在这样，活在别人的嘴里。”
“你不是……”周沐淮想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独一无二的。
但乔郁打断了他，继续说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藏着恶劣的另一面，而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你还是你，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正视它。”
周沐淮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学过的一句话，“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是啊，我们知道一切人生哲理，但我们仍然斗不过那个弱小的自己。
“周沐淮，你知道受害者有罪论吗？被针对被欺负，错的不是受害者，是加害者。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谴责你，你自己也不行。”
周沐淮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转。确切地说，是那个霸占他大脑的消极系统停止了工作。螺钉开始松动，语言的冲击腐蚀着钢筋铜铁，消极系统在逐渐瓦解崩坍。
他知道，一时半会塌不完。
乔郁拍着他的肩嫣然一笑，又恢复往日温柔的语气，“一时没忍住暴露了我的真实属性，你不会就此讨厌我吧？”
“不，不会。”周沐淮绷直了背，不敢动弹。有股电流从乔郁碰过的地方传到了他的心上，电得他心痒痒的。
乔郁起身去上厕所。
那张传话的稿纸被风吹起，周沐淮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草稿。
乔郁有个习惯，草稿纸用一页撕一页，当你看着一张空白的纸会更有演算的欲望。
稿纸掉落在地，有人捡起。
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背后，底下写着一句话，“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磨难，熬过去了，就如大鹏同风而起，扶摇直上；熬不过去，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消亡。”
他知道，那是重新开始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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