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舒泉曾经痛恨的骂道:妈的,叫李飞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说讨厌是真的讨厌,舒泉那时看他的眼神都是鄙夷与不屑的,因为没有和对方当面碰撞的机会,所以也没有在对方面前表露的,大多都是背后偷偷这样看他,心里默默骂他的。
翌日,舒泉上班时,碰见了柳叶眼少年“李飞”。
她拎着塑料包,里头装着静电服,她怕有人偷她的衣服,特地带着的。
进了厂门以后要走一小段时间的路,继着就是进入车间前换鞋的门。舒泉进门前,随意的往外头瞥了一眼,她看到了那个背影。
很奇怪,他们明明没有见过几次面,可舒泉还是记住了他,那样深刻。
她看到他站在门口,似等待。
舒泉收回眼,垂眸不再停留,内心平静无波澜,只是有些不明白。
在等女朋友吗?会有女朋友吗?
开完会,舒泉回到工位交接班,和她交班的是一个男生,长相还不错,戴着个眼镜,性格很温和。
舒泉已经能和他说几句话了,算是半个朋友。
舒泉的同学也在这里上班,每一次交班,她们都得见一面,然后互相抱怨。那是舒泉每天坚持下来的理由。舒泉想想,觉得还挺好笑。
交完班,她伸出手臂看了看。因为每天需要她抱料来压,隔十分钟一次,不算轻又高频率,这样的重量是现在的她无法承受的,于是她手臂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青紫色的淤青。
她觉得现在时间不算难熬,和隔壁线大叔聊聊天,一天就这样过来。
途中,江景兴过来和她聊聊天,他照例喊他大姐。
舒泉气不过,硬生生的憋出一个大叔来回怼他。
江景兴只比她大两岁,这个词他显然没法接受。荒唐的笑出声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咬牙,威胁道:“你再说小心我让整个车间的人都叫你大姐。”
舒泉也笑,虎牙露出来,她开玩笑,吐着舌头道:“大叔大叔大叔,江大叔。”
江景兴怒极反笑,转身就要走,舒泉看了一眼,明白他是想去喊人来,于是撑在桌子上咧开嘴继续笑。
“你!”江景兴伸出手指着舒泉身后的方向,“你过来!”
舒泉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那身高一米八的柳叶眼少年慢慢挪到她这。
江景兴一把搂过他的肩,那少年正弯着腰在舒泉身旁的垃圾桶里扔垃圾,江景兴因为这个动作也跟着那少年一起微蹲下。
“陈博洛。”江景兴说,“你以后就喊她大姐,听到没。”
舒泉笑,看着陈博洛却有些尴尬。她扬眉,笑道:“你理他干什么。”
陈博洛也笑,腼腆极了,他对着江景兴说:“你干嘛?”
江景兴又重复一遍,“你以后喊她大姐。”
舒泉:“大叔。”
江景兴咬牙切齿。
到最后,舒泉都不记得他们是为什么散开的,她记得江景兴装模作样的生气,记得陈博洛的浅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聊天,她觉得好惬意。
她最后想起,江景兴喊了一个名字,陈博洛。她依旧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是哪些字组成的。舒泉抿唇,脑海里勾勒想象,却想不出来。
陈博洛。
好像也有个知名的人是这个名字的音。chengboluo。
她觉得有些措手不及。措手不及的与陈博洛接触,知道他的姓名。
——
即将下班时,江景兴又来他们这里检查卫生,这次,他看着一线的地上怒吼:“张書!你这地上都是65料上的柱子!”
一线投板的大叔名叫张書。
舒泉看了一眼,有些搞不清状况。她没来多久,不懂什么是什么,完全对不上号。
看着张書蹲在地上捡东西,舒泉也弯腰看了一眼,她有些近视眼,看不清,想着她也没弄掉什么东西,应该不会有的。
忽的,陈博洛慢悠悠的走到她的工位,柳叶眼弯起,眼中带着笑意与狡黠。舒泉看了一眼,心跳砰砰。
陈博洛语气柔和,笑意夹不住地说:“你这里也不少啊。”
舒泉立刻弯下腰,懵了,“什么和什么啊?”
陈博洛不再说话。
她看到江景兴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地上,又是怒吼:“大姐!你这里也这么多。”
舒泉彻底崩溃了,也大喊:“大叔!什么东西啊。”
江景兴蹲下身子捡起一颗白色的小尖柱子放在舒泉面前看,无奈地说:“就是这个!”
江景兴:“你看看你们两个,你们是在给我比赛谁掉的多是吧?”
舒泉抬眸,看到陈博洛正忍着笑。
她却气不起来,看着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也想同他开玩笑,于是恶狠狠地戳陈博洛的手臂,道:“你现在也是大叔了!”
语毕,她也没管对方什么表情,立刻蹲下身子捡柱子。
再次起身时,她看向陈博洛,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舒泉张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陈博洛却似乎想说的有很多,他笑着看向江景兴,语气柔和地笑道:“诶,江景兴。”
江景兴看他。
“大姐刚刚说,以后也喊我大叔呢。”
闻言,舒泉嘴角扬起,她着陈博洛的侧脸,他的下颌角线条很流畅,彼时正站在光下,白炽灯的灯光将他的脸照的柔和。
“你就是大叔。”舒泉又戳了戳陈博洛的肩膀。
陈博洛没说话,只是笑。
即将下班的半小时是舒泉最舒适的时候,她站在一线大叔那里聊天时,大叔问她是哪里人。
舒泉:“泽阳县的。”
随意的聊了两句,舒泉抬头,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陈博洛与江景兴的方向——
他们两个正站在一起聊天。
并且视线一致望向她,彼时恰巧舒泉抬头,对视上的一瞬间,她就有些震惊。露出疑惑的表情后,江景兴走到她面前。
“大姐。”江景兴说,“你今年多大啊?”
舒泉回答:“18岁。”
江景兴又问:“几月份?”
舒泉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说:“六月。”
江景兴再没回话,转身就离开,朝着陈博洛的方向走去,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聊天,只剩下舒泉的疑惑。
她朝着他们问:“干什么啊?”
他们同时抬起头,下一秒,江景兴就摇头,示意没事。
舒泉咬唇,摸不着头脑。
下班打卡以后,舒泉站在厂门口,等着一个大哥的车,那个大哥是和她一起面试的,人很好,开着北京现代的车,舒泉认不清车型,只觉得天天让她蹭车,省了七元打车费,实在是大好人。
夏季的夜晚微微刮起凉风,闷热却还在空气里,一阵凉一阵热,舒泉依旧浑身难受,出闷汗。
她看着厂门口人来人往的来,转过身,却看到了陈博洛。
他坐在电动车上,手臂放在头罩灯上方,正扭着头和旁边电动车上的女生说话。
舒泉没见过那个女生,不知是谁,也看不清。
她看见陈博洛坐在车上,穿着黑色的t恤,路灯打在他的头上,他脸上笑意满满,那个女生也挂着笑。
没一会,大哥的车来了,招呼舒泉上车。
她一声不吭坐到了车后座。透过车窗,她看到陈博洛骑着车离开,车后座没有人,可他还在和他旁边的电动车上的人聊天。
他旁边电动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女生坐在车后面,正扭着头和他笑。
舒泉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
她低下头,拿起手机,收到了网友的信息,对方问她和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舒泉打字:刚刚看到他和一个女生聊天,他平时也是有很多女生围着的,就是吃饭的时候。我有些惆怅。
舒泉:但是他今天主动和我说话了,和我开玩笑。我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诶。
舒泉:但是没关系啊,因为我不是很想谈恋爱,我觉得,我能和他聊聊天真的很好啦。
那时候的舒泉,的确是这样想的,能和陈博洛聊聊天,她会觉得很幸福。
那时的舒泉,朋友们都调侃她对一切无欲无求,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舒泉听着,觉得好笑,什么无欲无求,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对一个人心动。
所以,彼时的陈博洛在她心中只是个模糊的淡淡的好感对象。
没有任何可以进入她内心的本领。
车一路行驶,她同开车的大哥随便的聊了聊工作。大哥的车上放着音乐,舒泉不知道歌名,只知道是抖音热火的歌。
她每次听着,还能跟唱几句。
super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
那时网上的热火歌曲已经不是这个了,但热潮的时间过去并不太久,所以舒泉对这首歌印象还是很深,会唱的词也多一些。
回到宿舍,她洗完澡搓头发时,忽然想到陈博洛。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陈博洛。”舒泉小声嘀咕了一声。
陈博洛,真的很好听的名字。
——
第二天早上舒泉起床准备刷牙时,从上床楼梯慢慢爬下来,脚碰到床梯时还没用力,刺痛感便传来。
她倒吸一口气,心都揪在一起。
说实话,她真的有些受不了厂里的工作了。每天站十二个小时,听着这些规矩那些规矩,坐一会都会被骂,弄错一个东西就得被当众说道。
她觉得她的人生不应该受这些苦难。
刷完牙,照例吃完饭上班。
舒泉开始一个人去一线二线后面拿载具压板子,总是让隔壁大叔张書去拿她是真的不好意思。
舒泉其实是很抵触一个新环境的,当她渐渐适应这个环境以后,就会开始抵触认识新的人。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怎么样看自己的。她怕自己不够完美。
每隔两个小时,舒泉就要写一个报表,报表上记录这两个小时她一共压了多少板子。
她不知道怎么记数量,前几天都是江景兴说多少她就写多少。后来江景兴让她自己写,她也不会,乱写以后被发现江景兴又急慌慌的去改,以至于到最后有人来拍报表时舒泉都得可怜巴巴的求江景兴。
江景兴是个奇怪的人。
或许说,是个对于对象不算忠贞的人。
他们时常在一起说笑,舒泉也经常看到他对象来找他,是个很清纯的女生,算不上惊艳,长相也没有太顺眼,舒泉看着总觉得不太协调,看久了才反应过来,噢,长得太爷们了。
当然,这对于舒泉来说不是贬义词,因为她也时常因为声音、身高被人说是爷们。
江景兴会调侃舒泉,例如现在。她看着江景兴在自己面前笑她不化妆不注重自己。
舒泉叹气:“这里每天这么忙,我化妆干什么呢。”
江景兴坐在推车上,笑道:“那你走的时候化个妆给我看看呗。”
舒泉没说话。
江景兴又问:“你什么时候走啊?”
“大概…”舒泉犹豫一会,“干完这七天拿到工资吧。”
合同里签好了的,干满七天才有工资。
江景兴立刻从推车上站起身,走到她旁边,瞪大眼眸,一脸拒绝且不可思议的模样,“这么快?”
江景兴:“你说你走了干什么呢?在这里上班挣钱多好啊。”
舒泉不服气,觉得江景兴是为了这个工厂,为了车间,为了他们线能生产下去才挽留她的。她用力的将静电服袖口向上撩,露出手臂,上面一圈圈的淤青留在皮肤上。
淤青小小的,大抵一厘米左右。两条小臂上大抵都有六七个。她的皮肤白皙,这样的颜色留在上面竟有些触目惊心。
舒泉皱眉:“你看我上班上的,看我的手。”
江景兴垂着眸,望她的手臂呆了两秒,随即轻笑着似哄道:“那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舒泉眨了两下眼睛,不太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兴很不对劲。
这是舒泉这几天深刻意识到的。
舒泉曾经在某一天很累的时候,蹲在地上和旁人说话。她的桌面上摆着压板器,她头撑在上面,江景兴走过来时,喊着她让她把头挪开,随后人站在她身后,似圈住她,压了块板子。
那时,舒泉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下巴。
她那时就感觉怪异。
舒泉咬唇,没再说话。
——
快下班时,舒泉照例打扫卫生,打扫卫生时,她又是有意无意的往陈博洛的方向走了走。
可她还没走过自己的桌子,却发现陈博洛正站在自己桌旁。
她心头一紧,呼吸差点停顿,“怎么了吗?”
陈博洛倚靠在桌上,双手抱在胸前,俨然一副无事可做慵懒的模样。他的柳叶眼看向舒泉,里头载着一轮红日,“你干什么呢,又不打扫卫生。”
舒泉咧开嘴笑了,她看着陈博洛装着老板的样子也跟着配合,从口袋里拿出无尘布时,陈博洛又说:“你这无尘布都用几天了你。”
舒泉抬眸,道:“你怎么知道我用好几天的。”
陈博洛转身往自己工位上走,舒泉跟在他身后,陈博洛说:“每次用完就看你放回口袋,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舒泉笑笑,没说话。
陈博洛从自己工位机器的平面上拿起酒精瓶,他看着舒泉,道:“来点酒精擦擦吧,每次都不弄,擦不干净的。”
“哦。”舒泉将无尘布放在手心,等着陈博洛倒酒精在布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博洛。
陈博洛正盯着她的手,嘴角上扬。随后,他将酒精瓶倒过来,手指轻轻挤压,酒精小弧度的喷出来。
舒泉一瞬间感受到凉。
酒精已经将无尘布浸湿,可陈博洛却没有一丝想放手的模样。他还是挤捏着酒精瓶,眼中笑意满满。
舒泉觉得手都快凉透了,好像酒精快进入她的身体里了,不禁惊呼:“好啦!”
陈博洛瞥了她一眼,笑着松手。
舒泉看着他笑,明白他是故意的,也不气。
她转身去擦机器,陈博洛跟在她的身后,没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机器没什么灰,每天擦干净的很。陈博洛也拿出一张无尘布擦她旁边的机器。
“诶,你家是哪里的?”陈博洛倏然出口。
舒泉望了他一眼,道:“泽阳的。”
“泽阳的?”陈博洛语调上扬,“泽阳哪的?”
舒泉:“久海镇的。”
陈博洛啊了一声,接而说:“那是哪?”
舒泉没回答,她反问:“你是哪的?”
陈博洛笑:“泽阳的啊。”
舒泉微微瞪大眼眸,心跳扑腾一声,她仿若坠入海洋。
“你泽阳哪的?”
“中医院那的。”陈博洛说,“你泽阳哪的。”
舒泉想了两秒,换了个地点,“宜南学院那。”
宜南学院是她家附近的一所大学。
这算是她家附近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地方,陈博洛一听名字就知道了。
“我还没去过宜南学院那呢。”
舒泉点点头,半晌,她又问:“你是不是住在人才公寓啊?”
人才公寓,也就是她住的地方。
陈博洛摇头,道:“我和朋友在外面租的房子。”
“哦。”舒泉点头。
“但我有空会和我朋友去人才公寓那打台球。”
少年的声音低沉,漫不经心的说出这句话时低着头,他用平淡的语言将舒泉的内心砸出一个小坑。
坑内是少年与山海,是梦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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