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黑暗总让人产生恐慌，而身处于黑暗中的人，既无法触摸，也无法看见。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煽动，他缓缓掀开眼皮，原本舒展的眉头也不自觉轻拧，电脑闪烁的屏幕光照耀在他清秀的脸上，少年鼻骨高挺，深邃的眼眸泛着幽幽暗光。

        左侧电脑的右下角邮箱显示收到信息，千海有些恍惚，但还是从黑不溜秋的电脑桌上摸索到眼镜戴上，点进邮箱后，他看到从海外地址寄过来的一封邮件。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我订了家餐厅，不要迟到】

        千海瞳孔放大，他双手猛得撑在电竞椅的扶手上，就连看完邮件的耐心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满眼惊恐地坐起身，却未曾想到垫在电竞椅下用来调整同高度的书籍随着他的震动滑落，椅子在一瞬间朝后倾倒，少年眼疾手快抓住卓沿，可还没来得及抱怨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嘶。”

        千海撑住椅角侧面爬起，在扶稳眼镜后重新点进那封邮件，来回确认过发件时间与现在时间后，少年惊慌失措的跑出房间。

        时间容不得他多虑，少年梳洗打扮过后匆忙离开了家里。

        踩在依旧打滑的雪路上，千海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目的地。自从看到那封邮件后，他似乎变得十分焦急，时不时的打开手机看准时间，随后又往车窗外瞟去。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少年在手机付款过后朝街道上的西餐厅走去，他紧张的抓起围巾想把下半张脸藏起来，但早已错过约定时间的事实让他无法再别扭下去，只能在几个深呼吸后迈进餐厅。

        “welethepresence,askwhathastobepossibletohelpyou”

        少年刚冲洗完还未干透的湿法在空中微微飘浮，碎碎刘海下那双冷傲的眼睛仿佛没有间距，而在屋顶空调风的作用下，隐约能看到秀发内隐藏着的双耳，以及别在耳垂上闪耀着白光的幽蓝色耳钻。

        “我找千添远先生，他在吗？”千海大概能听懂服务员在讲些什么，其实他对英语并不熟悉，平时也都是靠电脑自动翻译的。

        “ok,ihelpyoucheck”服务员翻找着表格，随后在栏目上找到他所说的名字，“he‘sinbox205,sir,needsmetoguidetoyou？”

        千海没理会他，转身往餐厅的更深处走去。

        可当他来到目的地后却迟迟不动身。

        如果说陷入青春期的孩子会拒绝父母，那千海便是在这个阶段急迫需求父母的关怀与溺爱，可从小没感受过爱的他又该如何去做呢。

        他显得是那么笨拙，那么绞尽脑汁。

        少年的手慢慢抚摸上门把杆，可却在推开的一瞬间停在了原地，他犹豫了，害怕了。

        身后是过往的人群，而站在门口的他却无法听到屋内的任何声音，也不知道在门外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忽然间，他的脚跟无意间朝后挪动，尽管只有分毫之差却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懦弱，那扇通往街道的铁门离他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他想逃，想逃离这个地方，也想逃避自己亲生父亲。

        沉重的隔音门被推开，少年最终选择面对，垂下的睫毛也随之抬起，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西装革履的男人端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他，硕大的包厢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显得格外凄凉。

        千海忽然感到自责，他来到餐桌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坐下，原本想作势道歉却被男人出声打断，“来晚了十三分钟，我在邮箱里说过不要迟到。”

        那些自责与罪恶感一瞬间被咽下肚，此时此刻的千海只感觉到无尽的愤怒与心酸，可父子俩从小到大的相处方式容不得他像正常小孩一般撒娇，“下次我会注意的，抱歉。”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按响了设置在包厢内的呼叫铃，随后偶然瞥到少年干净的手腕，声音极具魄力的质问道：“我上次不是送了你手表吗？你怎么没戴上？”

        压迫感扑面而来，少年下意识握住右手手腕，为了不被看出撒谎的情绪他选择直面父亲，轻描淡写道：“被我弄丢了。”

        男人听到这番话也没生气，只是静静地，就这样与他对视半会，看到少年因心虚留下的汗水，并没多说什么。

        两人压抑的气氛被服务员打破，少年像是松了口气般接过菜单，可菜单上的英文却又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就在他拧紧眉一筹莫展的，他的父亲早已用一口流利英文与服务员对话。

        “haveyoudecidedwhatyou‘dlike”

        “yes”千添远的举止充满了优雅与高贵，完全不像是刚下飞机劳累一天的人，“firsti‘llhavetomatojuice”

        服务员在菜单上写好餐点，“andthen”

        男人将菜单收好递给服务员，“i‘llhavethelambchops,well-done,piease”

        而坐在餐桌对面的千海却无动于衷，他面对父亲犀利的视线，缓慢道：“我跟他一样就好。”

        待服务员离开，少年将围巾取下挂到一旁的椅背上，却听到男人说起学校里的事：“是你说想单独生活我才给你一次机会的，半年即将过去，你可是一点成绩都没拿出来，还在玩音乐吗？我不是说过了，那种没有未来的无用东西得趁早放弃，离开家前，我们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吧。”

        少年一阵沉默。

        暖风在背后呼啸，闷热了整间屋子，澈白的灯光在头顶周旋，却没温暖两人心的间距。

        眼前是精致香气四溢的美食，少年的双手在餐桌上放着，分别握住刀叉，漆黑的瞳孔反映着餐桌的形状，从卓沿朝前延伸而去，愈发遥远，似乎没有边距。

        他几乎快要看不到与自己用餐的男人，耳边响起银刀与餐盘相碰的清脆叮铃声，骨骼突出的双手却逐渐失去力气，微微颤抖，仿佛脚底是一片黑暗，两人悬空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谷底。

        “好，我马上过去……”

        消失的道别语，消失的父亲。

        少年独自漫步在雪地之中，却不知该去往何处，围巾被他参差不齐的挂在脖子周围，厚重的黑框眼镜耷拉在鼻头前摇摇欲坠，镜片外与内起满薄雾，洁白街道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布满湿雪的水泥地被点点雨滴湿润，少年的身上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被风雨带到远方。雪白的天空染上乌云，蔚蓝色的羽绒服被雨水浸湿，毫无征兆的暴风雨冲洗整个大地，身边的人们纷纷抱头奔跑，长靴踩在水洼内溅起水花，好似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少年顺路来到巷口外的小卖店，他靠在屋檐外休息，雨越下越大，渐渐伴随着北风呼啸到他的脸上，使朦胧的眼镜沾满水珠。

        少年偏过头，只见小卖店内坐着一个正在烤火的老太太，她的腿上放着老旧发黄的毯子，苍白带茧的双手也布满了皱纹，千海回想起在西餐店内看到的场景，高贵冷艳的宾客，金碧辉煌的大厅，与如今温馨寂寞的小巷形成了鲜明对比。

        原来，一个城市还可以有两幅模样。

        千海下意识摸索起裤口袋，可除了冰冷的手机什么也没找到，以为被放在家内没带的他只能起身走进店内。

        老太太也终于将视线从墙上的数码电视上移开，看着弯腰打量玻璃橱内摆放香烟的少年，她起身拍打着老腰，朝千海走去，“小伙子，你要什么啊？”

        少年抬起头，“拿包黄金叶……还有打火机，要防风的。”

        “好嘞。”

        付完款后，千海给烟撕去薄膜，却没想到在即将踏出店门的那刻被老太太喊住。

        “外面都下雨咯，你在这待会再走吧。”老人弯着腰回到躺椅上，枯枝般的细手满是褶皱，仿佛将毛毯盖在腿上都需要极大的力气一般。

        千海沉默了会，“谢谢……”

        他站在屋檐下仰望着昏暗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响彻天地，显得小巷静谧无言，雨水夹杂着似雪非雪的冰滴，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似的疼。

        少年撇开烟盒，将锡箔纸抽出后挑起一根烟来，细园的烟支在他指间摇晃，千海把烟盒随手收进羽绒服的口袋，却在里面摸到类似于烟盒的方扁形状。

        他有些无奈地点燃香烟，白雾围绕在少年的身上，人满为患的道路上建起大小不一的水洼，与那黑黑的泥土缠绵，在行人干净的鞋面上留下泥泞，他们撑着雨伞，紧缩着脖子，赶路的速度随着暴雨加快。

        天有些黑了，却看不到任何夕阳余晖。

        耳边赫然响起皮鞋踏水的声音，少女气喘吁吁的倒在墙边，纯白色的毛衣沾满水珠，乌黑亮丽的黑长发湿漉漉的黏在头皮上，水红的双唇间夹着一根半湿半干的香烟，垂下的左手紧紧抓着被压缩的淡蓝色耳机。

        雨点叩地有声，少女先是确认耳机没沾上水后，才缓缓抬眸，与少年对视。

        也许是觉得不太礼貌，千海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一会，身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

        千海并没看向她，只是在余光中静静观察着对方，只见少女手中的打火机沾满了泥水，瓦斯也没再继续喷火，可她却依旧坚持不懈不断，不断摁响手中的火机。

        在一阵轰隆隆的闪电声后，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靠在墙上保持不动，像是在等对方开口。

        燃烧的烟头被雨水浇灭，少年挺拔的站在雾霾雨中，除了小店里隐约传来的小品声，周围安静得能听到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要火吗？”

        千海率先开口。

        “嗯。”

        少女直起身，两人的呼吸声在那一瞬间同时加重，街边昏黄的路灯在她身上不断闪烁。

        祝梁接过打火机，粗糙的手背上肿胀起血红的冻疮，隐约间颤抖了下，仿佛老人一般。随着打火机的点动，火光照亮了两人的眼眸，少女将烟夹在因寒冷小幅度发颤的手中，口唇间团团暖气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为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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