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路遇不平

狭窄的小茶馆里，此刻人声鼎沸。

        望海城处于大陆最东边，海运便利，商贸发达，一向是东州最繁荣昌盛之所，而此次烟雨阁广发名帖邀请各路豪杰，更引得无数人马纷至沓来。

        这家简陋的茶馆刚好坐落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本是供来往客商暂时歇脚的，这阵子借着天时地利，很是热闹了一把，进城赶赴盛会的人大多会选择在此稍作休整，光靠着卖些茶水吃食，掌柜的就赚得盆满钵满。

        而此时，茶馆简陋的招牌底下，正站着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影。

        都是一样的灰布袍子，一样的腰配长剑，其中一个身量稍矮，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另一个则年岁略大，相貌平平。

        这自然就是乔装打扮的钟迷与洛安了。

        他们如今是扮做一对结伴同行的友人，要来望海城凑一凑烟雨阁拍卖会的热闹，在钟迷的强烈要求下，洛安还不得已伪装了下自己的容貌——没办法，那个白发红眸的造型太有辨识度了——两人一路从平沙镇赶到望海城，刚好能赶上三天后的拍卖会。

        到城门口时眼见天色还早，两人便想稍事休息再入城，而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就这么一家茶馆，于是两人就站在了这家茶馆招牌底下。

        钟迷一脚跨进门的时候，被里头蒸腾的热气直喷了一脸。

        如今正逢初夏，天气还算清爽宜人，但这间只有十来步见方的小茶馆却硬生生挤了快二十桌人，既有人高马大的魁梧汉子，又有目下无尘的佩剑修士，甚至还有两位气质清冷的蒙面女侠，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挤得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活生生在初夏挤出了一种酷暑的难耐逼仄。

        钟迷本只打算来喝口茶水，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这么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由得暗暗打起退堂鼓，正要退出去的当口，伺候的店伙计却眼尖地瞧见了他，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灵活姿势飞速通过数张桌子，窜到了他跟前。

        “客官，坐下歇歇喝杯茶吗？本店的茶水虽然比不上城里，却也是今年刚下的好茶，南来北往多少客人喝过都说好呢，您也来点？”伙计对着他两眼放光。

        钟迷尴尬地摆手：“啊，不……”

        “就坐一坐嘛。客官，您旅途劳累，多歇一歇，等下才好打起精神入城呀！”

        钟迷还是摇头，正要拒绝，谁知旁边的洛安却忽然打断他：“那就上一壶茶吧。再来两个杯子，一份茶点。”

        “好嘞！”伙计得了肯定的回应，立即兴冲冲地奔回去张罗茶水，钟迷想叫他都没叫住。

        “这里这么多人，你不怕人认出你吗？”钟迷无奈地瞪了洛安一眼。

        “怕什么。这里的人大多肉眼凡胎，能认出来才怪。”洛安不屑地笑笑。

        他如今掩了容貌，换了衣饰，刻意将周身气势收敛起来，任谁来看都是平平无奇，普通得丢人堆里就找不见了，只一双眼睛在顾盼之间，还隐约透出几丝阴鸷桀骜的气息。

        钟迷打量了几眼，决定还是相信洛安的伪装。

        伙计很快在摩肩接踵的大堂里收拾出一张桌子，挥手招呼他们过去，两人便走去缓缓落座。钟迷想先倒杯茶喝，一抬手胳膊肘就怼到隔壁桌大哥的后背，不得已只能低头缩肩，夹紧尾巴做人。

        而坐在对面的洛安却依旧腰杆挺直，气定神闲，虽然整个人快被压到墙角了，仍然优雅得跟坐在高楼雅座里一般。

        真是人比人啊。钟迷暗自啧了一声。

        “话说，咱们等下就直接进城吗？”钟迷咽下一口苦涩的茶水，问洛安。

        “是。不过进城之后，得先去找个人。”

        “谁？”

        “烟雨阁的主人，茗香。”

        “听着像个女孩子。”钟迷冲洛安挑眉，“你跟她认识？”

        见钟迷一脸八卦的表情，洛安无奈地笑笑，“之前有点渊源罢了。”

        “什么渊源？”

        “机缘巧合，我救过她一命……”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贼人，快把我的乾坤袋还来！”

        一位少年高声大喝，一掌拍在桌上，拍得那张木桌摇摇欲坠。

        这少年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发，背上一柄巴掌宽的玄铁重剑，一看就绝非凡品，而被他怒目而视的一桌人，则是一队打扮普通的游人，看不出出自哪门哪派，估计只是些寻常散修。

        “这位小公子可别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拿了你的乾坤袋？”开口的是个瘦高男人，他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对上少年，仿佛一段嚣张的麻杆。

        “方才我就在那张桌上喝茶，他故意撞过来害我洒了茶水，在我收拾的时候，他趁机偷了我的乾坤袋，我一回头就看见他拿着我的袋子装进怀里，这还有假吗？你若不相信，叫他把衣裳掀开给大家瞧瞧！”

        少年有理有据，指认了游人中一位矮小敦实的男子，那男子顿时面色蜡白，与瘦高男子交换了几个复杂的眼神。

        “胡说！”瘦高男子眼珠一转，立即狡辩道，“我这兄弟刚刚根本没有离开座位，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分明是你这毛头小子没钱喝茶硬来找茬，打量着大爷们手头阔绰，能赏你两个铜板呢？我呸！”

        “你！”少年气得满脸涨红，“你才是强词夺理！我亲眼看见是他偷的，你让他把衣裳掀开找找，我的袋子肯定还在里面！”

        “凭什么啊！你说你看见了，我还说我看见了呢！红口白牙诬陷人谁不会？”

        “你！真是岂有此理！”少年横眉怒目，却对这班无赖无计可施，兀自气了一会儿后，又让步道，“你们要那袋子里的东西只管拿去，把袋子还我！那是我爹娘给我的！”

        这下，那瘦高男人可又抓到了把柄，嘿嘿讥笑道：“哎哟，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快回去找你爹娘吧，在地上打个滚哭两声，说不准你爹娘就来帮你出头咯。呵，教出你这样没家教的小子，可见你爹娘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趁早滚开，不然爷爷我……哎哟！”

        话没说完，瘦高男人便惨叫一声，直直往外飞去。

        “不许你污蔑我爹娘！”少年沉下面孔，冷冷地对瘦高男人丢出一句，他背后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正被他单手潇洒地扛在肩上，就像扛着一根小木棍那样轻松。

        方才那一下快如闪电，众人什么都没看清楚，待反应过来时，那瘦高男子已经倒地不起了——能将一柄目测有上百斤的玄铁重剑用得这般随心所欲，可见这少年年纪轻轻，修为灵力已非等闲。

        围观的人不由得都对少年露出或钦佩或羡慕的神情，那瘦高男人的同伙们却都坐不住了，一个个拔刀出鞘，将少年围在其中。

        “兄弟们一起上！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不知是谁暴喝一声，一群人一拥而上，少年微微皱眉，明显不愿与人动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只见他摆好架势，气沉丹田，双手举起重剑，轻轻一掀便挡下了所有攻击，再往前踏出一步，重重一扫，钝重的剑锋迎面撞上攻来的几人，当即将人扫得横飞出去，压烂了几张桌椅。

        “……”

        不过几招之间，原本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倒下了将近一半，一时间，茶馆里唉声惨叫连绵不绝，而眼见同伴下场如此凄惨，剩下的几人也都踌躇不前。

        少年圆目一瞪，将重剑啪地立在身侧，剑尖当即入地三分。

        “好好说话你们不听，非得搞成这样……哼，对了，你，能把乾坤袋还我了吗？”最后一句，少年指向了那个偷东西的矮壮男子。

        刚刚矮壮男子幸运地没被少年击倒，正颤颤巍巍地躲在同伴身后，如今被点名，他脸上刷地一片惨白，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找些什么。

        “不还？是要我自己去拿吗？”少年怒道。

        这时，矮壮男子忽地眼睛一亮，连带着他周围的同伴都像看到了救兵一般，少年觉得奇怪，顺着他们的目光往身后看去——看见了一尊两米多高的木傀儡。

        少年：“……”

        最开始被打飞的那个瘦高男人就站在傀儡身后，异常兴奋地手舞足蹈，指挥着木傀儡左右突击：“上，碾死他！砸死他！”

        这木傀儡身形高大，站直了几乎要捅漏房顶，深褐色的木质身体上遍布奇异的符文，双臂末端没有手，而是连着两条铁链，坠着两个巨大的流星锤，砰地一下砸到地上，直接砸出了两个深坑，一双眼睛不停闪烁着机械的红光，冷冷地与少年对视。

        “这！”围观诸人大惊失色，都飞快地与身边人交换眼神，面上皆是一片诧异。

        在修真界，木傀儡可是难得一见的法器，不仅攻击力高，而且经久耐用，打起人来不怕疼不怕累，只要有一尊，遇上金丹期以下的基本都是横着走。

        但木傀儡材料难得，制作更是繁琐，穷尽一位器修十年的心血怕才能有一尊炼成，因此售价极为不菲，而这尊木傀儡显然更是上品，没个五十年估计炼不成——这群无赖看上去身份平平，根本不像会有这种法器的人。

        围观者心中千回百转，而处于场中的少年则镇定自若，他双手握紧剑把，抬头迎上木傀儡黯淡的石头眼睛，平静的双眸里甚至隐隐透出些兴奋。

        “哼，来的正好。”少年大喝一声，近身跳起，“让我来好好会会你！”

        玄铁重剑与流星锤狠狠相击，巨响震天，火星四溅。

        少年身法灵动，一柄重剑舞得飒飒生风，而那木傀儡动作虽比不上少年迅速，却胜在皮糙肉厚，被重剑砍一下也跟没事一样，照旧抡起流星锤追着少年打。

        一开始，双方还算势均力敌，但少年到底是□□凡胎，几百招下来，已渐渐被木傀儡压过攻势。

        “就是现在，上，砸死他！”瘦高男人尖利地大吼。

        此时少年将将出完一招，在木傀儡肩上留下了一道伤痕，正要趁着木傀儡反应不到的时机往后跳出它的攻击范围，瘦高男子这一吼，不知唤醒了木傀儡的哪根机弦，它猛地从腋下生出两截明晃晃的铁鞭，对身在半空的少年狠狠一抽。

        少年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了这一击，砰地一下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哈哈，打中了！”瘦高男子眉飞色舞，“呸！叫你打爷爷我，这就是你的报应！快，上，把他脑袋给我砸了！砸个稀烂！”

        木傀儡听命行事，往前蹭了两步，对准少年的脑袋高高地举起了流星锤。

        “不……”

        周围有人面露不忍，想上前阻止，又被同伴死死拉住；有人深深皱眉，似乎不肯看见这血腥的场面，狠狠别开脸去；有人兴致勃勃，好像很乐于看见少年脑袋开瓢的样子；更多的人则保持了沉默。

        少年趴在地上，显然预感到了事情不妙，扭动身子竭力想避开，但木傀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泛着阴森冷光的流星锤快如闪电般的一抡，巨响之后，尘土飞扬。

        然而，等烟尘散去，少年却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流星锤砸在了他身侧的地面上。

        木傀儡呆滞地停顿片刻，接着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体内咯吱咯吱地响成一片，一边抖一边响，抖得越来越厉害，响得也越来越厉害。

        忽然，清晰的咔嚓一声后，木傀儡定在原地，如高山雪崩一般，哗啦啦碎成了一地零件。

        众人目瞪口呆。

        那瘦高男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地零碎，怔愣片刻后，被同伙拉着连滚带爬地逃跑了。劫后余生的少年自顾自爬起来，从地上捡回自己的乾坤袋，又若有所思地，在那堆零碎里扒拉出一根筷子。

        筷子就是普通的筷子，茶馆的每张桌子上都有这种筷子，但他方才分明看清楚了，就是这根筷子，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从角落里飞过来，直直插进了木傀儡胸膛的缝隙中。

        他朝茶馆的角落看去。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茶馆里已是遍地狼藉，根本寻不出一张完整的桌子，喝茶的人或是趁乱离开，或是姿态各异地看戏，都团团地立在周围。

        但在那个角落里，却还悠然地坐着两个人，仿佛刚刚那一场风波与他们毫无关系。

        少年平稳呼吸，走过去在那张桌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朝那坐着的两个人长揖到地。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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