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龙宫岛，cdc内。

        “机械海鸥在50公里处发现不明物！”弓子大声报告。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现在的龙宫岛几乎手无寸铁，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光学影像已就绪。”

        主屏幕上，一只体型堪比战斗机的巨鹰正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向他们飞来。

        “这，这是什么……”弓子脱口而出。

        “他脚上抓着东西！”，皆城公藏突然道。

        澄美失声道：“是……是救援舱！”

        公藏忽地站了起来，“通知救援部队！”

        史彦几乎刚出龙宫岛的防卫圈就看见了向他们俯冲而来的巨鹰。那身影快如闪电，转瞬就落在了甲板上。它巨硕的身形让人不敢靠近，只有史彦，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放下抓着的救援舱，巨鹰又用头将光洁的舱体往前推了推。离开前，它甚至用颊边柔软的细毛轻轻蹭了蹭救援舱冰冷的外壳。史彦浑身一震，他不再犹豫地跑上前。就在他快要摸到巨鹰的时候，巨鹰忽然站直身子，高扬起头，猛地伸开翅膀凄厉地哀鸣了一声。哀声未止，它已无力地倒向了救援舱，化作万千光点，像落雪一样消失在了救援舱上。

        史彦伸在空中的手剧烈颤抖了下，他不敢细想，只能把注意力放回救援舱上。

        与此同时，身在救援舱内的总士在昏迷中依然眉头紧皱，痛苦地呻l吟出声。他的精神图景里下起了雪，雪花纷纷，像细碎的绒羽，随风洒遍了精神图景的每个角落。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融化，融进了总士的世界。

        总士挣动了一下。寒冬已至，而他还不知道。

        喧闹的蝉鸣伴着总士走出铃村神社。

        今天是盂兰盆节，晚上有活动。

        杂货、小吃等摊位早已准备就绪，高挂的灯笼沿着台阶一路伸到海边。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大家赶在日头上来前把活儿干完了，现在都躲在室内享受冷风。灼热的阳光轻易晒透了总士的长袖衬衫，却没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热度。

        总士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是来参加盂兰盆节的，在烈日当空的午后。他觉得只要自己看见这些充满了仪式感的布置，就算过过了盂兰盆节。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1365天——不算零头有3年零9个月了。今天是那之后的第三个盂兰盆节。

        总士在看到射击游戏的摊位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他还记得他和他在这儿惨败的经历。胜者是远见，他们只拿了安慰奖——苹果糖。晶莹剔透的糖壳里包裹着殷红的苹果，甜腻的果香飘在空气里，令人沉醉。

        龙宫岛是乐园。

        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但这里的确也曾是总士的乐园。

        总士加快了脚步，想把不存在的香味抛在脑后，他径直走到环岛公路上才慢下来。总士没有走到海边，而是在这儿提前拐了弯。从三年前那次盂兰盆节后，只要没有工作，总士就不会去那边，也不去那个让白龙撒欢的沙滩了。

        回忆太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他还有别的东西要背，带不走的东西就只好先放下。虽然放没放下他自己心里清楚，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士以前觉得逃避可耻，后来却发现他也没有立场评判别人。不管什么方法，有用就行。

        拐弯的时候，总士让视线停在自己脚前的路上，没有往海边看一眼，好像这样就不会想起三年前的今天，他在海边看到的真壁副司令手里捧的灯，两盏。自那以后他再也没真正参加过盂兰盆节，他会在白天没人的时候，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从这里走过，再转去女神之岩，坐在乙姬的人工子宫脚下，安静地等这天过去。

        总士被史彦带回龙宫岛后整整昏迷了六个月，远见医生说他的精神触须一度枯萎，精神图景更是几经震荡，险些再度崩塌。但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不是l计划中的不记得，而是真的不记得。上天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让他在无尽的黑暗中享受了六个月的安宁。可他不想要安眠，他只想回忆起他和他最后的时光，想知道他有没有在走前给自己留下只字片语。

        在里面逡巡了很久的冷风趁着门开合的空档钻了出去，女神之岩内常年保持22度以满足人工子宫等设备的需要。即便在盛夏，昏暗的灯光加上低温，也会让走进来的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总士一如既往地先绕着人工子宫走了几圈，才靠到舱体和控制台形成的角落里。他越发觉得这里寂静得像个墓室，长在这里的不是所谓的希望和未来，而是被粉饰过的人类的野心和妄念。当然，总士从未对人说过这些，他知道这么想太偏激，只在偶尔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在心底发泄一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去工作。

        总士在面对乙姬时心情一直很复杂，那件事后这种复杂还要再加个更字。他现在来这里是习惯使然。alvis调查了markelf出动的始末，报告总士看了，但他没和乙姬面对面谈过。谈不了，她人泡在罐子里，还睡着。不过即便乙姬就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也问不出什么。问她为什么救自己吗？还是问她为什么让他去救？说到底只是他无法面对这个一换一的结果罢了。

        如果可能的话……

        总士咬住了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疼痛让他清醒，清醒地面对现实，这样才不会溺毙在回忆和过去里。

        总士掏出从医疗中心拿来的微型注射器，随便找了个地方扎了下去。幸好这东西只需要皮下注射，要是需要注射在脂肪堆积处，他找下针的地方都是个问题，总士想。

        他疲惫地合上眼，每年到这个时候他的睡眠质量就格外差。口服安眠药对他早就不管用了，他还被远见医生严重警告过禁止滥用药物什么的。他也不想，只是人命悬一线的时间久了，难保会干出什么事。他是人，大概是，也有顶不住的时候。这个针剂只有远见医生才能给他开，说是根据他的情况增加了什么成份，具体的他没记住，懒得记了。

        总士把头仰靠在人工子宫的基座上。今天是盂兰盆节，除了个别岗位上有人值班全岛都放假，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他，也不会有人来女神之岩。

        可以休息了，他想。

        当夜幕笼罩了灯火闪烁的龙宫岛，人们渐渐向祭典现场聚拢。公藏帮史彦摆好了最后几件陶器。他的油画摊就在边上，两个人挨着摆摊，还能互相搭把手。

        “总士呢？”史彦边收拾搬运箱边问。

        “女神之岩。”公藏的语气、声调都与平时一样，但史彦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顺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契合度那么高，又交换过信息素，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史彦叹了句，“人还在就好。”

        公藏默默点头，他对这个儿子始终心存愧疚。总士太特殊，人又早慧，他时常忘记他还是个孩子，也没法把他当普通孩子对待。公藏不知道该如何与总士相处，更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儿。

        其实别说帮总士心里调整心理状态，医疗中心连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都没搞清楚。总士的白龙从他被救回来后就再没出现过，远见医生说他们观测到了一定程度的精神体波动。医疗中心觉得白龙还在，不然总士也不会大体上没事儿，但精神体无法现身的原因他们至今仍未能找到。医疗中心一边为他们在其他问题获得的成果沾沾自喜，一边在层出不穷的危机和挑战面前倍感挫败。清醒的人总能看到自己的无知，他们研究得越多，越能体会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总士有问题的不仅是精神体，他的精神力和精神图景也谜团重重。精神力、精神体和精神图景这三者本就息息相关，因此一起出问题也并不奇怪。总士的精神力上限虽有所提升，精神触须也很强壮，但不知为何精神力消耗得异常快，甚至稍不留神就会逼近精神力警戒值，危及精神图景的稳定。他的精神图景在别的向导看来就是一片空白，字面意义上的空无一物。这很不可思议，因为人的精神世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不管是童年美好的回忆还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这些总会在精神图景里留下点儿痕迹。但总士的心里仿佛真的只有一团虚空，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些问题虽然棘手，但还不是燃眉之急，相比之下，失眠才是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失眠听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它对身心状态有很大影响，时间长了能轻易拖垮一个人，对向导而言更是如此。总士回来后鲜有安眠的日子，虽然他试图掩饰，但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最开始总士住在皆城宅，他的卧室和公藏还有果林的卧室都在二楼。夜深人静的时候，二人经常会被总士梦中的惊叫吵醒。二人很担心，果林更是催着总士去看医生。总士顺从地去了，远见医生也不负众望，给他开了很管用的药，二人后来没再察觉到异常，都放下心来。谁知后来有一天总士毫无预兆地晕倒在了alvis的更衣室，头还磕在了敞开的储物柜门上。大家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染红了他小半张脸，在浅褐色的发间凝成了块。众人赶忙把他送去医疗中心，事后公藏和果林才知道，总士并没有吃远见医生给的药。

        总士其实不觉得那是噩梦，如果能再见那人一面，他愿意余生都与噩梦相伴。药物只能让他能沉入无边的黑夜，夺走再见那人一眼的机会。总士不想吵醒别人，更不想让人担心。他发现如果自己累到昏睡过去，不仅不会弄出声响，还能在梦里与那人经历很多次离别。所以他每晚都拼命工作，直到自己失去意识。在远见医生的再三逼问下大家才知道总士这样过了三个月，一问及原因，他就缄口不言，只说自己以后会配合治疗。对此众人感到无比震惊，一方面大家觉得总士能以这种状态坚持了三个月才被发现，其脑力、体力和耐力之强悍刷新了人们的认知；但更重要的是，大家觉得这实在不像总士能干出来的事。不提他一贯认真负责，是个非常靠得住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齐格飞系统的唯一搭乘者，如此行事是在给龙宫岛增加安全隐患。

        经此一役，总士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和失态，他出院后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女神之岩。浮在培养液中的乙姬总能让总士找到自己的位置。看着她，总士就能看清自己的前路，就能把游荡在九霄云外的魂魄拉回现实，心平气和地走向自己的终局。

        自那以后，总士又变回了以前的总士，严谨专业、恪尽职守，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虽然几年来他都是医疗中心的常客，时不时就能让整个团队围着他加班一周，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但他每次都十分配合治疗，任凭大家折腾，再也没出过危及己身的行为。只是尽管如此，有些问题也不是听话就能接解决的。总士最近清减得厉害，几乎已经到了让人看不过去的程度了。

        想到此，公藏忍不住叹了口气。即便总士身体情况堪忧，他也依然是齐格飞系统唯一的搭乘者。这个指挥系统从某个层面上讲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作为罕见的强向导，他的能力尚无可替代。当年他们选择开发并使用齐格飞系统是为了降低法芙娜驾驶员过高的死亡率。虽然把作战指挥系统的安危挂在一个人身上听起来很荒谬，但当时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近20名驾驶员被法芙娜同化牺牲，整座岛只剩两名驾驶员，公藏至今都不愿意回想当时的绝望。

        好在法芙娜研发部门也有所突破，他们把齐格飞系统的试验机装进了在法芙娜，这样多台法芙娜协同作战的时候至少能通过crossing无障碍沟通。虽然失去了总士的协调指挥，驾驶员承受的精神压力和被法芙娜同化的危险也会大大增加，但至少万一总士出什么状况，龙宫岛也不会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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