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知好色则慕少艾
寒风让林在御冷静下来,首先想到的就是今日是二月十九还是二十来着?
想到这里她眉头一皱不想再想,索性闭目养神。
至平城境内是二月二十一日的清晨,鲜卑骏马的行速的确比汉人的马要快一些。
这时他们也听到了风声,大魏派出官兵正在追捕两个出逃的犯人。不必多说,这二人就是他们。
林在御想起牢头所说九公子是要去陈仓的,现在他们身处平城境内。
她皱起眉,显然心底已升起怒火。
知她要发怒,江沉砚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肆。”她无力的嘶吼道,吼完猛咳了几声……她不知她能活多久,但她不想死在颍川以外的地方,但江九这狗崽种打破了她的计划。
“是,你就是要死,我也要把你拖出来死。”少年坚毅的眸光死死的凝着她。
这一刻,林在御身体轻颤起来,而她寡淡清丽的脸上是疑惑与复杂。
“你一定在想我为何能看透你的想法。”江沉砚低柔的声音传来,“你两年前从荥阳回来后就再未离开过颍川,我想,你是想死在颍川的。”
“你给我闭嘴,狗崽种。”林在御打断了他。
“……”一旁的勃勃朵只差磨刀霍霍了,他甚至还掏耳朵,他有没有听错?问题是还有更吓人的,他家公子竟然没捶这女人,还心平气和的和她继续说话?有没有搞错啊?这什么世道啊……
“若想我闭嘴就乖乖留在平城,你我现在是一条稻草上的溺水者,我兄长想除我已不是一日两日,即便他对你保留一丝善意,但至今日我带你出来,就是给了他杀你的决心,所以如若我与你被魏国人捉回去,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你比我聪慧,这个道理你应该是知晓的。”
林在御这时也微有些明白了,这个少年带她出来的意图,她冷冷笑,目光凌厉。
江沉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若不是喜欢看她这张脸,或许他早就把她推开了。
当他们骑着马从野道上走来,在看到平城城墙的那刻,林在御凤眸微眯。
平城如今位于北燕境内,但又不归为北燕所管制,这也是江九此行选择平城的原因。
魏初于平城建权,后南迁于洛阳,之后为臣子所篡,今为宇文氏统治。
至于北燕,五年前冯启篡慕容氏登基称帝,定都于幽邕。
想到这里林在御不禁看向江沉砚:“江九,你来平城是为北凉还是北燕,还是说你要你兄长的位置?”
江沉砚皱起眉,林在御说话永远这么直接,就这么直接的将别人心底最不愿意剖开来的东西拿出来说……
她心情好的时候喊他江九,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喊他狗崽种……这一点,在这一路上他都习惯了。
但他还未习惯她渗入人心的直接言论。
江沉砚搂着她的腰身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但抿着薄唇没有回答她。
对江沉砚而言平城最大的意义就是他的舅舅曾说过,去平城最大的好处是能摸清北凉和北燕的底细。
北凉和北燕为争夺平城发动小战不下十几场,但谁都没占到便宜,说来有趣现在坐守平城的官是魏臣。
不过这个魏,是沉魏,即没有被宇文氏篡位前的那个沉魏。
这也是江沉砚的名字的由来,沉魏是汉人沉氏所建,却重用了一大帮鲜卑和柔然人,沉魏宣帝喜书画,在他在位的第三年,柔然部族进献一方据说是天陨打造的墨砚,宣帝甚喜,大赦天下,且给柔然部族族长封柔然王。
自此柔然族人正式脱离于鲜卑贵族,有了王权。
而此时他正好年满一周岁,于是舅舅江拓给他定名为江沉砚。
可惜宣帝虽仁厚,在位第五年便被家臣宇文氏篡位,这一场篡位因一个女人而起,就是宇文郗生母宣帝皇后阴氏。
传言阴氏曾经是宇文氏的结发妻子。
江沉砚的父皇夺魏宣帝之位,在位十一年,十一年前的事,他不相信林在御比他还不清楚。
十一年前他不过总角稚子,若林在御的年纪不是假的,当时她已八九岁了,像她这样的中原世族之贵女再怎么不管事也不可能不明白皇权之事。
那么,林在御问再多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套他的话。
舅舅说过汉女外表温文无害,但心思狡黠,果然如此。
他们进入平城用的文书,谁帮他弄的文书林在御不知道,也不想问。
三人在一间很破旧的客栈里落脚,当林在御进了房间之后,人还没坐稳便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杯水壶拂袖扫在地。
原因是一进门她刚才坐下,江九就对他说:“假户籍上你绑在我这处,你我以夫妻相称。”
她的反应为何这么大,这就要说起林在御的身世,她是大长公主养女,她养父是和匈人打仗战死的,而她生父是平陵林氏世族贵子,林在御若真要嫁,嫁的也该是汉人世家,再其次还可以是鲜卑皇族……
至于柔然族人,她应该说是想都没想过。
江沉砚没有发火反而是笑了,他想到方才林在御是想掀桌子的,却发现掀不动才拿茶杯水壶出气……
勃勃朵在隔壁房间收拾,听到响声立刻过来,过来后就发现自家公子蹲在女人的脚边收拾残局……
勃勃朵突然想到汉话里的一个词:窝囊。
他家公子性子极冷,几时曾这般对待过女子?所以勃勃朵料定了公子是“有求”于这女子。
草原上长大的如雄鹰般的男儿,深谙捕食之律,他们岂会对一个弱小的猎物,尤其是一个女人大发慈悲?
勃勃朵拉上门,嘀咕道:“也可能公子只是看上了这林氏的身子……”
不得不说,这林在御是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而且气质独特,弱柳扶风之中又自带一股子坚韧,就如……
被压在磐石之下野蛮生长的草。
勃勃朵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
房内。
“江九。”
“嗯?”江沉砚看过去。
林在御皱着眉:“我不习惯这里,换地儿。”
“……”江沉砚抿了抿唇,“天牢都能习惯,这里也一定能习惯。”
林在御一听,凌寒的目光扫向他,江沉砚立刻明白这是她要开口骂人的征兆,可是明白归明白,已经晚了。
等房里终于安静了,江沉砚已经被林在御逼到只差在客栈大堂内打地铺了。
“公子,你家妇人可真凶……”连客栈堂夫都看不下去了。
刚才那妇人骂的话,堂夫可是都听见了的,相信整个客栈没听到的除非聋子。
而且那话……男人都骂不出口。
“给贵店添麻烦了。”江沉砚作揖行礼道歉。
堂夫反倒不好意思了:“不是,没事的……小的只是随口说说……”
江沉砚微垂着眼眸,也许是年少时跟着奴隶侍从们长期接触,他虽为公子但从不因身份血统轻视他人,他语气柔和:“我妻身体不好,心情抑郁,她若多骂我几句,纾解郁气,吐出病气也是好的。”
“公子待妇人真好。”堂夫听了都有些许羡慕了。
“尊夫人像是世家出来的小姐。”一道声音插过来。
闻言江沉砚目光一沉,看向说话的人。
是一个邋遢的青年,发许久未打理遮着面容,只能用声音分辨出是个青年。
江沉砚不动声色抿了抿唇,语气清浅:“看着娇气,却也无法与小姐相比,毕竟跟了我这个没用的。”
哪知那人却说:“公子也是龙章凤姿。”
江沉砚睫毛一颤,索性不说话了。
次日,勃勃朵在客栈水井边上洗涑的时候问起堂夫草棚里那个邋遢青年的事。
堂夫说青年是年关前出现在平城的,来时还有一辆马车,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掌柜见他可怜才让他住在草棚里的。
“他如何变得这般惨了?”勃勃朵吃惊的问道。
堂夫想了想答道:“听说是想拜在太尉门下做幕僚,却没有被太尉看上。”
“哪个太尉?”
“咱们这个平城啊,常过来的还有哪个太尉,自然是北燕那个张太尉啊。”堂夫嗤笑道。
平城虽在燕地,但管制平城的官实则魏臣,这个魏是前朝的魏,沉魏。
平城太守此人是沉魏臣子,是北燕太尉好友。
“太尉去岁三来平城,便是想诏安于太守,可太守没同意。”堂夫笑道。
勃勃朵也笑道:“堂夫小郎,你懂的倒是不少。”
在这家客栈的房里呆了三天后,林在御实在呆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突然出现的勃勃朵拦住。
“公子不准你出去。”
林在御:“不想找骂就滚开!”
她呆在房里三天未动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
“你……”
“我不会离开平城,但是这客栈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她打断他的话。
勃勃朵无语,在颍川时他们都说淳芳县主深居简出,就连新帝即位她都没踏出过长公主府,怎么现在才三日就受不住了?
“你要去哪,我得跟着……”
“我有不让你跟着?”林在御说罢往外走去。
勃勃朵突然觉得在这女人面前,自己就是个蠢货。他再也不会嘲笑自家公子了……
在林在御走出客栈的时候勃勃朵给她递来一顶帷帽,褐纱的帷帽与她的白衣不太搭配,但林在御气度了得,竟不减半分美感。
勃勃朵盯着她瞧了半晌,忽地明白了……这女人确实好看,好看之中还带着一股子沉郁的洒脱,不娇柔,更不造作,难怪公子看她与旁人不同。
“再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女人冷凌的声音传来,勃勃朵瑟缩了一下,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该死的,如何方才还觉得她好看,这分明是个毒妇。
还是他们鲜卑女子温柔可人。
他们一路上路过几处酒肆,林在御也在这些地方听到一些风声。
有关于淳芳县主的,也有关于九公子的。
他们都说他们逃了,但没有说淳芳县主是跟着九公子一起逃了,有人说淳芳县主是为魏国前太子的人所救,有人说九公子,这个魏帝血脉存疑的弟弟是逃到了陈仓后被魏帝派去的人给杀掉了……
江沉砚的血脉被人质疑了许多年,以致于茹茹太后在颍川的名声也不太好。
……
林在御看向赫连勃勃,冷哼:“你家公子原是与人私通。”她似乎是故意将私通二字说的格外……玩味。
本来勃勃朵对此事毫不在意的,喜欢个把女人不算什么吧?他们鲜卑族人奔放私通也不算什么吧?现在……为何会觉得脸颊发热呢?
再说又不是他私通,明明是公子做的荒唐事,即便他身为公子侍从到现在都还不清楚那日夜池内究竟是怎么回事。
勃勃朵微低着头,走至她身前对她说道:“该回去了。”
女郎他叫不出口,公子夫人他更叫不出口,索性他也不称呼她了。
林在御似乎是逛累了,便也没有太为难他,只是路过药铺的时候,她说道:“我进去抓药。”
“那啥……”她在进药铺前回忆了一下这个鲜卑男人的名字,“勃……鸡脖多?”
赫连勃勃朵的脸顿时黑了个彻底,他的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间的刀,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宰了这个女人的……真的。
可他又该怎么开口解释他叫勃勃朵,鲜卑语里是长了大角的熊,寓意勇猛,不是什么鸡脖多……
林在御见他脸色不太好,她目光一沉:“我没有找你要银子的意思,我是想跟你说一会儿去找个黑沟子,把我的莲花金冠给当了,我不喜欢欠人钱。”
她的药,是真的很贵。
她除了进天牢时那一身穿戴,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勃勃朵咬着牙,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嗯”。
林在御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又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药包,勃勃朵以为她弄完了,便往他们住的地方走,可这女人才走了两步又往相反的方向走。
“你……”勃勃朵一咬牙跟了上去。
林在御又去了另一家药铺,勃勃朵还以为这女人是没有买到想要的药材。
他想说他们没有多少银子,太贵的药他可能买不起了,药铺里没有的话,看能不能先算了。
九公子被新帝打入天牢,本该是发往陈仓,他们既然逃了出来,身上是什么都没有的,之所以来平城除去调查平城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等候郁江部(鲜卑柔然混合部族,江沉砚老家)的人过来接他们回鄂河。
当他们进入了两三家药铺后,勃勃朵终于忍不住问了:“什么药这么难买?都没有吗?”
“……”林在御不想回复他这个问题,反正药也凑齐了,她说道,“去找黑沟子。”
黑沟子就是野当,来路不明的财物都会走野当,当的银子当然是大缩水的银子。
可能本来价值一千两的东西,只能当到三百两上下。
勃勃朵:“你……你真的要当那个发冠吗?”
发冠是他帮忙收好的,现在也放在他背上的布包里,他记得很清楚那发冠上有个印记,那就应该是御赐的东西,她是淳芳县主,那发冠可能是她身份的象征,这事儿他一个在草原长大的鲜卑人都能猜到。
“等下拿出来,把那个印记去掉了再当。”
发冠的金通常不软不硬,那个印记用刀就能切掉。
走至城中一片荒芜之地,隔着一座小桥,在桥墩底下勃勃朵取出发冠,很利落的将那个印记切掉了。
“那里都是黑沟子。”勃勃朵指着不远处河的对岸的一排房子。
“一百两,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什么?才一百两?”勃勃朵吃惊道。
他原以为这东西最少也能当两百两的。
“你以为?还纯金的不成?你当老子是皇后还是太后啊?赏给老子一个纯金的?这他妈银包金的!银包金不用我解释吧?你醒醒吧鲜卑狗……”
“我求您闭嘴,我去,我这就去……”赫连勃勃朵不打女人,但现在手痒牙痒,真的恨不得给这女人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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