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知好色则慕少艾
二月，倒春寒笼罩着的颖川依旧寒冷刺骨，深夜的魏宫，尚极门前两个青衣常侍匆匆走过。
“是出了何事？”一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另一人小心翼翼的答道：“方才芸贵妃的人来给皇上告密，言九公子私通皇后被捉奸于夜池……”
“那一刻钟前顾大人离宫又是为何？”
“为找林氏讨军饷之银，迫林氏入宫。”那个声音再答道。
与此同时，深夜的颍川，长街的尽头一辆马车还未停稳，便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
官兵之中为首的大人面容清秀，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青袍干净利落。
“淳芳县主……”
年轻的大人还来不及多说什么，马车之中那人虚弱的撑起身子，一只纤柔的手忽然挑开车帘对着他大骂道：“哪里来的狗玩意，敢挡我的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颖川，想要把我弄去荥阳？有本事就派人来灭老子满门！狗东西！如今登基了了不起！要不是我表哥战死沙场，轮得到你们家的狗东西继位！给你们脸了！狗东西也敢抢皇位！你们配？你们配个鸡脖？！”
她这一开口就能听出是病重之人，但这话这语气……着实让人恶寒。
“……？？！”显然那才十七八岁的大人眼珠子都快爆裂了，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拦错了马车。
他甚至仔细的盯着马车纱帘之后林在御那张清秀美丽的脸瞧了数眼，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这是当初才华惊动江北的淳芳县主？
有没有搞错啊？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两个词：颜惊魏阙，言惊魏阙。
说的便是大长公主养女，淳芳县主，林在御。
颜惊魏阙，言过其实。她虽然耐看，骨相美，但没有皮相美的人那种第一眼的惊艳，所以和皇后相比，第一眼人们总会觉得皇后更美。
而后者的言惊魏阙，如今他仔细想想方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个倒是真实的可怕……
此女十二岁能说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1这样的句子，二十岁也能骂新继位皇帝狗东西。
在场的男儿们都愣了一下，须臾之后才对着马车发出怒吼：“公然藐视陛下，等死吧！”
有很多官兵刀都拔出来了，实在是忍无可忍，这男人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骂出来的脏话，这什么县主一个女的竟然敢这么脱口而出。
难怪二十了都嫁不出去，马车里的女人一定又老又丑，而且品行卑劣粗鄙。
再或者她确实是不想活了。
若不是皇上下令不要伤淳芳县主，顾青枋都想要下令杀了淳芳县主以震君威了……这女人，嘴这巴实在厉害。
“你们在这里守着，本官去请示皇上。”顾青枋看了一眼马车后说道。
顾青枋进魏宫找皇上复命，满脑子里都是林在御刚才的辱骂声。
他不知道，当初惊才绝艳的女子为何变成了这般，她这些年沉寂了，除了说她二十多未嫁的事之外很少再听到她的故事，真的好似沉入了尘埃里，可今日，她的声音一出来，虽然满口脏话……
却依然带着无数年前让人震撼的战栗。
这个女人，曾经名动颖川，虽然不至于让人尽皆知，但知道的，记住了，印象绝对很深。
若是她想要名动天下，也绝对不难，可是她在才名刚冒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就选择了沉寂……
然后与她同时期的贵族才女，嫁给帝王的嫁给帝王，嫁给权臣的嫁给权臣……唯有她，这许多年里不曾提过婚配，仿佛消失在了烟波里。
从年少时懵懵懂懂的敬畏，到现在的幻灭，顾青枋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这个女人，她就是阿爹拿来和大哥相比的颖川美玉？她是吗？不知六年前的惊才绝艳又有多少水份在里面？
想到这里，顾青枋闭了闭眼眸。
幻灭，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皇上，淳芳县主口出狂言，其罪当诛。”顾青枋跪在大殿中，面无表情的说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屏风后的帝王低声道：“朕心知她不会离开颍川，先押入天牢吧，妥善待之。”
顾青枋似乎是愣了一瞬才从地上爬起来，行大礼告退。
领了皇命之后，他带人去将林在御押入天牢。
“住手，我自己走。”林在御不耐烦的皱起眉。
“让她自己走。”顾青枋吩咐道。
那女子从马车里走下来，一旁的官兵都深吸一口气，本以为是个又老又丑的女子，可这女子出奇的年轻。
清瘦，纤柔，耐看。
骨相很美的人耐得住老，她二十多岁看着仍如十六七岁一般，即使清瘦，因为骨相极佳，让她越看越耐看。
她戴着赤金的莲花大冠，透白的上襦黑紫红三色交加的裙，及腰的黑发温顺的垂着，她的左手上缠着白布，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药草味。
这么近，顾青枋才注意到女子眉间有一粒米粒大的朱砂痣。
这个女人，她的身体不好。
林在御一进天牢就躺着了，也不说话，因为实在没力气。
她很清楚现在回荥阳的后果，和不回荥阳的后果。
她也很清楚今日不随他们进宫也不去荥阳就是等同于逼迫新帝处置大长公主府和前太子一派中仅剩下的她。
而她选择得罪皇上的理由其实简单的可笑。
她的身体经受不住折腾了，要死也想死在颖川。
“……娘的这里有老鼠和虫子。”林在御刚坐下没多久立刻脸色惨白的站来，天牢守卫们也闻声赶来。
守卫：“吵什么吵！”刚刚顾大人还说这女人身体不好让他们妥善待之？还有力气吵，这踏马是身体不好？
守卫们早就看不惯淳芳县主，因为这女人品行卑劣，因年年打仗，魏国有规定，有钱的商人必须拿出每年所赚银子的二成给官府，这女人是巨商，却有五年没交这个银子，新帝登基后新账老账一起算，让她交出银子来充作军饷。
可这女人一毛不拔，实在可恶！
现在她被关天牢了，大长公主府也即将被抄家了。
守卫们冷笑：“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现在去大长公主府的官兵已经在路上了！”曾经她有大长公主府撑腰，大长公主和驸马都死了两年多了，也不知这女人为何还这般硬气……这不，没磨掉的棱角，总有人来替你磨掉。
林在御这时已被老鼠吓退到牢门处。
“这就是前朝魏帝善终的地方？这就是你们说的对前朝魏帝仁至义尽？一大堆老鼠虫子，是天牢的官都死了无人打扫？老子现在看到的都是一群鬼？”无视冷嘲热讽，她语气寡淡中透着锋芒。
林在御怕鼠怕虫，更何况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对她来说简直是剧毒。
那几个天牢守卫已气得发抖，几年前她在大街上骂当时主宰朝野的高太尉，直接骂的高太尉两脚一蹬恨不得原地去世，当时这事儿传出来还挺解气的。
但现在放在他们身上，才知道被这女人骂有多么难受。
恨不得当即对这女人扬起手中的鞭子了，但牢部给事对他们使了一下眼色：“速去找两个女使将里面收拾一下。”
等女使来了将里面清扫了三遍后林在御才敢坐回原位。
等林在御睡了一觉后醒来，发现她的牢房门口站了一个牢头，她这才注意到隔壁牢房里多了一个少年。
少年蹲在角落里，脸埋在膝盖上，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林在御不禁烦躁的皱起眉问牢头：“你们天牢不分男女？”
这位牢狱部七品给事俗称的牢头还很年轻，只是这张脸平凡的让人记不住，他笑了笑：“淳芳县主好像很懂。”
对他的揶揄，林在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是坦荡道：“几年前，我也进过荥阳大牢。”
牢头愣了一下，突然之间似乎是对这位县主多了几分莫名好感，这县主果真与旁人不同，于是他耐着心解释道：“县主也别担心，九公子三日后就会被放出去，陛下只是让他进来思过。”
九公子？林在御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哪个九公子。
“那他犯了什么罪？”林在御顺势问道。
“这个……您就不必知道了。”他微有尴尬。
刚来的消息九公子江沉砚私通皇后，牢头岂敢传播此事。如今魏都颍川将迎来很大的变动，昨夜淳芳县主入天牢，今晨大长公主府被清算，几个与大长公主府走的近的大臣全被抄家，这也意味着太子一派几乎是全被新帝清算了，而九公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和皇后私通……若不是他是新皇的胞弟，恐怕是要直接被斩于夜池了。
今闻皇后被禁足中宫，也怕是即将面临着被废。
皇上到底对这个放在北凉被鲜卑族人和柔然人一起养大弟弟有着几分微妙的疼惜，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是下令把九公子关天牢三日后再送往陈仓，陈仓现在是北凉汉赵开战的地方，看来皇上虽饶了九公子一命，但也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弟弟了。
牢头笑道：“您也别害怕，牢里牢外有人守着不会怎样的。”
“你一边去，本县主要休息。”她说的毫无情绪，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好。
喜怒无常是林在御的性情之一，刚和她接触的牢头又岂能理解。
不过上面下令了，淳芳县主的要求他们尽量满足，除了放她出去。
牢头很自觉的走远了。
林在御睡了一个时辰后醒来，牢头让人安排她用膳，她直至用膳到天黑也不见隔壁的“九公子”醒来。
她见他只穿一身白色的中衣中裤倒是像还在卧榻之上时就被人抓来了……
这让她有一丁点好奇，他犯了何事。
正这时，那少年缓缓抬起埋在膝盖上的脸。
雪白的有些晃眼的肌肤，一双让人心惊的美目……这么白这么美的人她倒是见过一个。
三年前吧，一个突然闯入她的后院里的少年。一个俊美的让人忘却辞藻的少年。
想到这里，林在御皱起了眉。
不会吧？
不是冤家不聚头，狗崽种直接送到她眼前来？
她细细一看，后退了一步，冷笑：“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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