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牢笼

　　“哪里吓你了？知道你为什么能进来吗？就是因为之前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死了啊。”

　　“什么？死了？？”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啊……你过来点……就是因为那丫头伺候公主用膳的时候，不小心让公主磕到了手，这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叫上头什么人知道了啊，小姑娘当天晚上就被杖杀了，那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了整整一夜呢，听得真叫人心慌……”

　　“啊？这么吓人，大公公也不管管吗……”

　　“哎呦，你以为大公公不知道这件事？这就是默许了啊，保不准就是大公公派的人哦，所以我劝你在这里，要想活得久，就少说多做，仔细着做，不然悬在头顶上的刀子哦，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你抹了脖子哦。”

　　“……多谢姑姑教诲，可是，姑姑，我听说这公主不是不受宠吗？怎么还有人为她出头……”

　　“哎呀，你别说，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啊，听说她一出生就被皇上丢在这里，别说是你，姑姑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从没看见皇上来过一次，谁知道呢……”

　　“这样啊，那真是奇怪，不过这么一说……公主还真是可怜，打小就一个人，陛下不来看她，连皇后娘娘都……”

　　“嘘——说什么呢，以后这事不准再提了，公主多可怜都不关你的事，你少管，不管最好，少给我惹是生非知道吗？以后别来这主殿了，现在给我做事去，快……”

　　……

　　这样的对话，女孩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

　　但没有一次她听明白了那里面包含的意思，因为没有人教她。

　　所以她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或者产生被中伤的想法。

　　因此，她并不厌烦或敏感于这样的话，虽然安静溜走了，但只是一小会儿而已。

　　她总是觉得，她应该像她所心喜之物那般——影子和古树。

　　像影子一样，永远在地上，冰凉无言，黯然仰视，却从不离开。

　　像古树一样，守着那片天，万年不变，栉沐风雨，却毫无厌倦。

　　而安静，是一根细细的红绳，将她和它们，轻轻的串在一起。

　　所以，她不会在意她们的话。

　　你瞧那湖面与天空，前者虽然映照着后者，却从来不关心其下一秒是风雨或是晴日。

　　这和她是一个道理。

　　因此，像镜子一般的女孩，其实也有在听外界的话语，那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映照的感觉。

　　自然，这也包括刚才的窃窃私语，尽管女孩想了半天，却只是听懂了第一句。

　　那个人，好像是在关心她，对吗？

　　霎时间，女孩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风动层林，枝叶娑娑作响的声音。

　　那是安静在说话。

　　每当此时，她的心就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热热的，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样。

　　这种感觉她并不常有，所以每当感受到的时候，她都会悄悄低下头，似乎这样，可以让暖意停留在胸口的时间稍微久一些。

　　其实，她想抬起头来告诉那个人，自己很好，她很好。

　　只是，她并不能完全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如果那个人愿意和她说说的话，她会很认真听的。

　　可是，每当女孩这么做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只剩下空荡荡的长廊。

　　身下的影子一动不动，如不远处的菩提一般，就好像在告诉她，这里并没有人来过。

　　霎时，女孩微起波澜的心境，再次恢复了平静。

　　她看着不远处参天的古树，又低头瞧着风儿如何穿过指间的缝隙，心想着，被偷走的安静又回来了呢。

　　真好……

　　她本以为会永远这样，直到那一天。

　　直到，她突然想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天。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想了，当看到有人从殿门出去的那刻，她就已经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而看着日光下，日晷上影子的长针来回摆动时，她便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她一定要出去。

　　当然她也为此付诸过行动，只是每次她这般的时候，她的身边，就会突然冒出一大堆人。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拦在门口，动作戒备慌乱，如临大敌。

　　她很疑惑，因为他们似乎看上去很紧张，仿佛她在做一件伤害他们的事。

　　可她不这样想，她只是想出去看一看而已。

　　她从来没出去过。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对外界的憧憬与渴望。

　　她也想像那小鸟一般，只是偶尔的舒展着自己的羽毛，就可以透过笼子的缝隙，去感受外面不一样的风。

　　这里已经不适合她了，她越长大，便越发明白这个道理。

　　撞南墙也出不去的那段时间，也是她最伤心难过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她还尚未习字，可她已经切身的体会到，什么叫“画地为牢”。

　　她被困在了这里。

　　已经不仅仅是像了，这里就是座囚笼。

　　她是这里面唯一的犯人。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狠狠的闹过。

　　而当那时，她也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些以前她讨厌的喧嚣和嘈杂，也可以由她自己造成。

　　所以，她也愈发不加以收敛。

　　她几乎对她遇见的每一个人说，她想要出去，帮帮她好不好？

　　而他们总是会躬着身子，然后用力的抽出被她抓住的衣袖，慌张离去。

　　他们不愿意见到她。就像不愿意见到给人以厄运的灾星。

　　女孩笑了。

　　每当看着他们荒诞逃开的背景，她就会笑，甚至有时候会笑出声来。

　　因为她觉得自己像地上的螨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不好笑吗？

　　这是最好笑的事了……

　　渐渐的随着时间段推移，女孩感觉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里面飘出来了，轻轻的悬在空中，可悲的看着那个靠坐在门边，一动也不动的自己。

　　这是一段并不安静的时间，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重新变得不在乎起来。

　　她想要让自己重新安静下来，可这以前触手可及的东西，好像因为什么，变得很难再轻易感受到。

　　开始她还能自欺欺人，可最终她还是受不了了。

　　这里好冷，她想出去。

　　终于，有一次，女孩记得她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冲出殿门。

　　可结果却依然失败。

　　那天，她摔倒了，她哭了，她听见有人对她说，别闹了……

　　她其实很不喜欢眼睛里面流出来的咸咸的东西，这是不能轻易流出来的。

　　流光了就没有了，那以后怎么办？

　　就像身上这些红色一样，好大一片，看得她好心慌……

　　可是，当看着它们流出来的时候，女孩却觉得舒服。

　　前所未有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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