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她瞥见站在长官夫人背后的两个妙龄女子，长官的大女儿黎玉珠和二女儿黎玉嘉，不时拿眼睛往她这边瞟。起初她还未在意，视线相对时还傻乎乎回她们一笑，可三次四次之后，她一抬眼总能撞上两双笑眯眯的大眼。
她渐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上了心，刻意偷偷瞅过去两回。这才发现，那对姐妹不仅一直朝她这边看，还边看边笑边议论。
姐妹俩毫不避讳，掩在唇边的丝帕纯属做做样子，打着窃窃娇羞的幌子笑得花枝乱颤。最初，晏云棠的注意力被分外肆无忌惮的黎玉嘉绊住，眼瞅着这个小姑娘直勾勾地盯住坐在她身旁的赵琰，狂送秋波，她以为她们是打起了赵琰的主意。
可多看两眼后又发现，黎氏姐妹的目光离开各自的主人后就分道扬镳了。黎玉嘉频频示好赵琰不假，可黎玉珠看的却是晏云棠。这位黎大姑娘虽不如妹妹黎玉嘉那般无所忌讳，却也是三番五次地将目光落在晏云棠身上，上上下下不停打量。
视线滑到晏云棠的双脚时，黎玉珠还歪起头来，不知是在疑虑什么，窘得晏云棠立马把脚收进了椅子底下。
哦，把我当成男人了。
想到这里，再迎上她们火辣辣的目光时，晏云棠感到好不自在。
这。。不会是还顺带看上我了吧？
奥。。这也行。。？
她有点想笑，觉得荒唐，又觉得无措。无措下她不知该将手摆在哪里比较合适。局促了一阵后干脆撩起袖子，低垂着脑袋，一根一根数起自己手臂上的细汗毛来。
赵琰余光觑见她肤光胜雪的小臂，禁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时不时跟莫铮几人搭上一句话，又时不时望望晏云棠。一杯茶喝尽了，晏云棠还在数汗毛。这一幕入了赵琰的眼，即刻化成了一缕狼烟。
嗯，她定是无趣得紧了。
他当即起身向众人告离，称自己席间吃多了，要往宅子外的海边去走走以消食。末了，还特意看向晏云棠，问道：“晏公子可要一同前往？”
“晏公子”这个称谓没有即刻得到晏云棠的回应，等她反应过来时，抬眼又遇上了黎姓姐妹的赤/裸目光，她立马从椅子上一蹦而起，小鸡啄米似地把头一顿狂点。
就在晏云棠随着赵琰抬脚迈出屋的那一刻，黎玉嘉匆匆从她母亲背后绕到了二人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踊跃提出自己要做他们的向导。话刚说完，黎玉珠也款款跟了过来，含笑望着晏云棠，细声细气地重复了一遍她妹妹的话。
“这。。呵呵。。呵呵。。”
晏云棠支支吾吾，不敢抬眼看黎玉珠，双手交握在腹前，两根大拇指互相弹来弹去。
从赵琰的视角俯看过去，他觉得晏云棠这副模样实在太可爱了，惹得他情不自禁就想逗逗她。
他狡黠一笑，朝黎氏姐妹俩回道：“嗯，我们初来乍到，若有幸得二位姑娘作向导，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说完，他俯下身子，靠到晏云棠面前。装模作样地逮着她问道：“晏公子觉得呢？”
晏云棠猛地把头一抬，惊恐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抗拒。
担心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悄悄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脚。
赵琰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哈哈”一笑，转头望向黎氏姐妹，悠哉道：“可惜啊，我们这位晏家小郎君生性内敛，害羞得很，实在不惯与女子相处。两位姑娘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说完，赵琰朝长海递了个眼色，也不等对方的答复，揽住晏云棠的肩就往外走去。
留下长海和流萤化作两面人形盾牌挡在不愿就此罢休的黎玉嘉面前。
一出宅子大门，晏云棠把揽在她肩头的手臂一把拍掉，兀自往前走去。
赵琰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
“晏公子这是生气了？”
晏云棠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置若罔闻。
赵琰又是勾唇一笑。匆匆几步跟上她，又问：“棠妹妹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晏云棠没好气地回道。
“你若没生气，那为何这样？”
赵琰伸出一只手，当着她的面将方才揽过她的那只手臂狠狠拍了两下。
晏云棠更恼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从四面八方来。
“难道我要继续跟王爷勾肩搭背吗？！”
赵琰皱眉，露出一副深思琢磨的表情，然后煞有介事地批评起她的用词来。
“什么勾肩搭背？这词也忒难听了些。我与晏公子知交深厚，拥。。”
晏云棠打断他：“王爷叫我一句晏公子，就真把我当成男人了吗？”
“我没把你当男人啊！”
望着赵琰一脸无辜的模样，晏云棠的舌头突然打起结来。
“你。。你没把我当男人，那。。那就更不该。。勾肩搭背了呀！”
“勾肩搭背这个词用的不妥，那是揽。”赵琰还在认真纠正她的用词。
她气绝。
她停下步子，直愣愣盯着他，眼中充满了不解：“王爷！你何时变得这般无赖作派了？”
眼见着她是真的恼了，赵琰收起了脸上的玩味。他只是想试探试探，想确认她的心意，想确认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这样才好部署他接下来的战术和进攻的豁口。他无意让她生气。
他怎么舍得让她生气。
他恭恭敬敬对着她拱手一礼，正经八百地悔过道：“棠妹妹教训的是，小王知错了。”
晏云棠一双明眸瞪得老大。她只觉得喉头一紧，刚刚蓄起的连珠骂语被他这一句知错给堵截在半路。
他今天是怎么了？
唐突在先，无礼在后，他今日的所言所行都让她始料未及。待她以为他要继续无赖下去时，待她准备发作时，他又突然收住。这下，她更看不懂了。
“你。。”
“我什么？”赵琰懵懵懂懂地看向她。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异样得精彩，他的神态又变得更加无辜了几分，天真地追问了一声：“嗯？”
晏云棠盯着他，两片丹嘴微微启开，想说，又没说。正卡得难受，流萤和长海终于跟了上来。
她喘了两口粗气，再吁出一口大气，把卡在喉间的话生生吞下，然后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又是恼又是无可奈何，转身跑到流萤身边，挽起流萤就走。
于是，她们走在前头，留下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长海察觉出当下的氛围有些怪异，晏云棠的脸色则比氛围更加怪异，垂着头琢磨了琢磨，然后悄悄问道：“王爷，眼下这是。。？”
赵琰直勾勾望着晏云棠的背影。嘴角一勾，并不作答。
不知过了多久，流萤的叽叽喳喳将晏云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顺着流萤的话题，接道：“嗯，占人确实有点意思。你方才可瞧见黎长官的妻妾了？那位正头娘子的架势和派头一点都不输四婶和舅母，当着我们的面就对她官人颐指气使。”
“这也就算了，就连剩下那群妾室也都格外有体面，不但不避生人，还不惧生人。”
流萤“咯咯”笑起来，捣蒜般地狂点头。
“这就是姑娘不懂了！占城的风俗便是如此，向来男贱女贵。可不像我们大宋。。”
流萤得意洋洋地瞅着晏云棠说道。原本是笑着说来，可说到末尾一句，听着却有些落寞。
晏云棠先是“哦”了一声，表示惊疑，随后又问：“男贱女贵？那占城还是母系氏族了？你从何得知这些？莫不是想诓我。”
流萤难得卖弄一回，受了质疑，很是不服气：“骗你是小狗儿！是连小哥告诉我的！他说的还能有假吗？！”
“哦。。”
晏云棠的这一声“哦”，抑扬顿挫处理得极为暧昧。
她一脸坏笑地看着流萤，问道：“哦？连小哥说的怎么就不能有假了？你对他很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流萤理所当然道。
“你为何了解？”
“我。。我。。我就是了解！”流萤噘嘴。
晏云棠有意调侃，心直口快又一根筋的流萤哪里是她的对手，才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了解什么？”
流萤刚刚激动到嗓门大开，声音传入了赵琰和长海耳中。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牵起了长海的好奇心，他匆匆几步追上来，大声询问。
流萤意识到晏云棠在揶揄她，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击，又怕晏云棠继续调戏她，急得左顾右盼。一眼瞅见不远处的赵琰，脱口就是一句：“我们家姑娘说，她很了解王爷！”
“哦？”
听了这话，近在眼前的长海和数步之外的赵琰不约而同将嘴巴噘成一个圆形，仿佛衔了一只鸟蛋。
赵琰随即也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
他兴味十足地看向晏云棠，问道：“棠妹妹了解我什么？”
这一回合，看似晏云棠败了阵。
“呵呵。。呵呵。。”
晏云棠干巴巴讪笑两声，没有后文。
流萤“咯咯”笑起来，好不得意。
长海听了流萤的话，信以为真，误以为晏云棠在背后悄悄讨论赵琰，生出一股欣慰之喜。
自从得知赵琰决心要将晏云棠娶回王府之后，长海便逐日打消了长久以来对晏云棠心生的埋怨，她素日的好处又一点点重回了他的心头。如今他在心里已经视她为恒王府未来的王妃，自己未来的主子。
所以，得了流萤的话，他心里喜得很，便想给赵琰和晏云棠制造独处的机会。他突然开口叫住流萤，发出邀请：“打小我就听过一个好玩的，说是海神会把大海的声音寄存在海螺里。你随我去捡几只海螺来，给王爷和棠姑娘玩玩。”
流萤欣然应邀，无视晏云棠的挽留。
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继续徐徐前行。
赵琰早就痛改前非了。他也受够了自己往日在晏云棠面前的犹犹豫豫，这原就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昔日，只要晏云棠不答，他就不追问，她往后退一步，他就等在原地。但是，他从汴京出发前就想好了，日后遇着事，她若是再往后退一步，他就要追两步。他要步步紧逼。
所以，刚才她避而不答，赵琰却打算要问到她答为止。
静静走了一会儿后，他止住步子，问道：“你了解我什么？”
晏云棠也跟着停下，前后左右一通看，故意装傻。
“王爷问我啊？”
这个傻装得相当拙劣，赵琰不接招，直白地盯住她。
见躲不过去，又想不出怎样回答才合适，她只得拿出她的糊弄学。
“王爷了解我什么，我就了解王爷什么。”
赵琰听完，恍然般地“哦”了一声。他把手一背，认真回道：“我了解棠妹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我重情重义？这话。。对，也不对。旁人对我重情，我才重义，旁人无情，我哪来的义。不过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她不解：“王爷此话怎讲？”
赵琰不予作答，反而又添一句：“我还了解，棠妹妹的重情是有所发声，才有所回响。”
这你倒是说对了。晏云棠暗想。
实则，赵琰的言外之意是，既然如此，我待你这般情深义重，你是否会有所回响？既然如此，万箴薄情寡义负了你，你是否该断绝回响？
晏云棠本以为自己含糊其辞也算是一种回答，赵琰听了就会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谁知她一句糊弄的话却换来诚恳的回答，这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也真诚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棠妹妹可以说说你了解我什么了吗？”赵琰不要含糊其辞。
“我不是说了吗，王爷了解我什么，我就了解王爷什么。”
眼下她其实是想认真回答他的，可自己说出去的话，总不能再由自己证明那就是在敷衍吧。她只能硬着头皮强行在这句话上继续做文章。
“所以你了解我重情重义？”
“嗯，重情重义不假。不过王爷不仅重情，还多情。”
脑子一转，还真被她做出文章来了。
她说这话，明显也有试探的含义。
“多情？”
赵琰一惊，立刻生出期待，语气里的疑惑很浓重。
晏云棠反问一句：“我说错了吗？”
“你何时看出我多情了？”
“不久前还见着了。”
他原以为她要提及他对她的情意了，可话音落地，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刚刚生出的期待立马变成了失望。但转念一想，又窃喜起来。
他懂了，却装作不懂的样子。
他将欲迎还拒拿捏得很到位，话到此处就不再往下说了。反而又将话题拉回到先前。
他诚意道歉：“之前唐突，希望唐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句“无赖作派”，虽觉得调侃她很有意思，可又担心她真的在心里将他看作无赖。
晏云棠怔住，见他做了个伸手欲揽她的动作，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她虽摸不着头脑，但凭着他已经郑重道了两回歉，也就不打算再计较了。
“王爷多虑了，我没放在心上。”
赵琰缓缓点下一个头。
“我本来也不是因为那个恼你。”
话赶着话，原本不想说的话，竟也顺势出了口。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王爷捉弄我。”
“我几时捉弄你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又跃然在赵琰面庞上。
晏云棠瞥了他一眼，急道：“王爷明明看出。。看出那个黎大姑娘。。一直。。一直。。哎呀，可你还问我！”
一想到黎玉珠火辣辣的目光，晏云棠就脸热。
赵琰“哈哈”一声，放怀大笑起来。
“你还笑！”晏云棠急得直跺脚。
赵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你不是气我揽了你，是在气。。哈哈。可我怎知她对你有心思？”
“你若不知，为何故意使坏？”
晏云棠硬生生戳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无聊，呵呵，平时冷冰冰的一本正经装得还挺像。
瞅着她倔强的小脸，他预感到若自己不承认，她还能凿凿出更多的“铁证”。
想了想，他无奈道：“好吧，就算我知道……”
“你既知其一，就知其二。”她打断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嗯？”
“意思就是，我什么都没恼。”
话及此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可赵琰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仰着下巴作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半晌，干脆不了了之了。
他的装模作样让她颇为不爽。也不管即将出口的话是不是会打了自己的脸，她就贸然说道：“王爷想让黎二姑娘同行，大可直说，犯不着当着黎大姑娘的面问我的意见。”
见她打破了天窗，他这才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呼：“我知道了！你在恼我知道黎二姑娘的意思，还允她同行！”
“……”
“你吃醋了，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你一定有。”
“我没有。”
争执到最后，他们你望望我，我瞅瞅你，竟不约而同地“噗”一声，相视笑了出来。
一双影子落入晚霞里，在沙滩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许久，混着海风又响起一声。
“王爷你什么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棠妹妹不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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