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怨恨
裴宿嘴边的笑落下来:“你笑什么?”
“我笑……”戚行野双拳发着颤,一双猩红的眼里除了恨意便是恨意,清晰地不能再清晰。
气氛焦炙,上官离在一旁看得更是惶恐。
要知如今朝堂混乱,京都不宁,定国侯旧党蛰伏,太子一党忍辱筹谋,还有一批清官不肯站队。裴宿杀不尽所有与他作对的官吏,如果越来越多的参本送到皇帝手里,送到东宫,他还是会惹火上身。
如今春水先生人人皆知,知他神似戚行野实则乃洛阳小倌,只要戚行野咬死这个身份,裴宿若毫无理由地强将他囚在阴阳寮,不免又遭人嫌话,为了一个已经入狱的罪臣之后,他大概也无须为此犯险。
因而上官离此时此刻最担心的便是戚行野乍一知晓母亲落难,心绪难控应了他的激将,坐实了自己的身份。
“春水!”思及此,她不免紧张起来,沉着嗓子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裴宿道:”上官离,不必耍你的小聪明。”
戚行野扫他一眼,笑得更开:“怎么会,阿离岂能在神官大人面前耍小聪明,她只不过嘱咐我——”
上官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得对神官不敬。”他抬眼直直盯着裴宿,已经洗干净了眸子里喷薄的暴怒与怨恨,笑着,“我只是笑神官大人误会了,在下乃是春水,并非什么,什么世子殿下。”戚行野轻轻凝起眉,垂下头,“您怕是认错人了。”
裴宿一挑眉:“认错人?”
裴宿站起身,低下头看着戚行野:“啧,只怪春水先生同世子殿下长得太相像了,不过一看您如今这幅伏低做小的姿态,裴某便也知道是自己弄混了。毕竟那位世子殿下心高气傲,怎会同春水先生一般,懦弱胆小,奴颜婢膝。”
这话听得上官离一阵来火,杀了人亲还要恶语羞辱,实在可恶!
想罢,她忍不住道:“啊对对对,面前的确实是我家春水先生,不过您对他出言不逊,是否有些不妥当啊。”
裴宿转过目光:“此话何意?”
“没有没有,就是感慨一下大神官兜兜转转一大圈,就为了点出个认错了的人。您也是煞费苦心了。”上官离面上笑嘻嘻的,反讽道,“事亲能若此,岂不成孝子?”
裴宿眼底一暗。
戚行野跟着道:“如若神官能分出这一半精力去行别的事,也不至于到如今都是个孤家寡人。我听阿离说了,您一直爱而不得,小人甚是可怜您,无法像我与阿离这般恩爱不疑。”
事关自己失败的爱情,裴宿愣是被二人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搅得有些不快了:“戚行野,裴某给你脸了,你别不要。”
戚行野道:“神官大人弄错了,小人是春水。”
裴宿:“……”
上官离道:“是啊,大神官,您当真是弄错了。我与春水情投意合,相濡以沫,您觉得戚行野那眼高手低的小人,能看上我吗?唯有我家春水,才是……”
“闭嘴!”裴宿一个眼刀飞过去。
她有些悻悻地合上嘴。她懂,这单身狗,急了。
“你……”裴宿一指,声音压低,很是狰狞,“你可知夫人是如何死的吗?裴某敬夫人贞烈,不愿屈从,便给她寻了个吞金的体面死法,谁知道吞金之后死状却意外惨烈,那场面真是令人潸然,啧啧啧……”
观察到戚行野微微搐动的脸,他开心起来:“你说,你那下了大牢的废物父亲,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戚行野抬首,眸中一弯水,纹丝不漏:“不知,只知您手段狠辣,狗彘不若。”
裴宿怒目:“你说什么?”
上官离没料到戚行野敢骂他,差点没忍住嘲笑出声:“那个,神官大人,我家春水没读过书,不知道狗彘不若是猪狗不如的意思,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啊,是这个意思吗?”戚行野有些吃惊,“实在是对不住了,神官大人,小人鲁莽愚钝,真不知这是猪狗不如的意思。”
上官离一笑:“那你今日知道了,就是猪狗不如的意思。”
连被骂了三遍的裴宿:“……”
“少同我耍嘴皮子!”裴宿切了切齿,仍旧保持微笑,“可怜你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裴某只是知会你一声,免得连父亲的死期都赶不上一见,那可就太可惜了。”
血海深雠,不共戴天。
戚行野面上不动,心中却是忿恨欲绝,险些将指尖抠出血。
“今日也不早了,二位便在寮内歇下吧。”裴宿笑着回身,“你们几个,可要好好招待贵客。”
上官离嘴唇一抖。
卧槽,这龙潭虎穴的,还要待一晚?!
戚行野有些不适地拧起眉头,望着裴宿背影的眼神讳莫如深。
待上官离拉着人回了西厢,戚行野郁而不发的怒火与悲恸,倏然在一瞬间彻底爆发了。
他甩开上官离,猛的一拳砸在墙上,用劲气力之大,仿佛一把重杵在捶打烧红的铁。碎石沙砾扎进肉里,霎时就见了血。
上官离一把拉住,盯着他:“到处是眼,冷静!”
戚行野几乎咬碎一口牙,八尺的男儿此时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像一株历尽雨打风吹快要被连根拔起的巨树,连片叶子都没了。
“我如何冷静!”
戚行野突然抬眸直视着她,素日里冷峻的眼瞳里分明蓄满了转而不下的泪,透澈,殇愤。
上官离怔住了:“你……”
若她没记错,从京城纨绔到落魄贵族,这大概是她认识戚行野以来,第二次瞧见他的泪水。第一次是为了他的母亲,第二次也是。
想来侯夫人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我母亲,她死了!”戚行野眸中流转的泪水终于蜿蜒而下,顺着下颌滴到地上。他不忍教人看了去,连忙狼狈地将头埋进胳膊中,挨在墙上,“她死了……”
上官离凝起眉,踌躇了一瞬,还是将手搭在了戚行野背上:“逝者已矣,节哀。”
戚行野慢慢止住了哽咽声。
“夫人罹难不假,回去我定给你放假,你想做什么,我便也不再阻挠你。”
“只是,可曾想救你父亲出来?”上官离凑近,“你这段时日,日日往外跑,别跟我说是去玩乐的。”
戚行野身子顿了一下,缓缓露出一只红肿却清醒的眼,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
“不知道啊。”上官离勾起个抚慰的笑,“我只知,如果你想并且全力投入一件事,你定可以。”
她原先是觉得不论是出救定国侯爷,还是再度卷入党争乱潮,但凡是与朝堂、与阴阳寮有关的事都退避三舍,永不再入的好。因而当她预感戚行野频繁外出时,便想法设法的想要阻挠。
上官离是个市井小民,能勉强应接暂保戚行野已是绞尽脑汁,承担了诸多风险,若戚行野再行什么出格之事,她便是想护也护不住了。
可偏偏今日让她知晓了裴宿狗彘不如,不配为人的阴毒手段,又瞧见了戚行野这副嚼穿龈血,痛不欲生的模样。
上官离动摇了。
她想起从前定国侯世子鲜衣怒马,练兵三月的飒爽模样,骑射御书,无一不通,侯爷府上兵将无不折服;在外虽有花名,可倾慕他的女子又何止小小一道一字巷,乃是整个大殷的官宦贵女,寻常纨绔可未有这般魅力。
更何况,她是亲眼见他同五身鬼缠战的。一个怕鬼的人尚且能为了家人如此拼命,现在又为何不能了?仇恨会发芽,她无力阻止一个背负着沉疴逆行的人。
戚行野这人虽是个爱逞强的逍遥纨绔,可也确实言出必践,有些担当。
上官离看得远,她只觉得裴宿此人实在过于狠毒,若真当留此人在世逍遥,还不定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城门失火,到时候殃及的绝非仅仅是朝堂中人而已。
“我不拦你,不代表你可以冲动行事。”上官离拨开他的胳膊,“擦干你的眼泪,这事儿急不得,尤其是救……先跟我进屋。”
戚行野被拉进屋,倒是没什么脆弱易碎的姿态:“你说的我明白。”
“说实话,我不在意你的规划筹谋,我只怕你牵连到我这家小店。”上官离腿一翘,“所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
戚行野冷静了不少,看着上官离的脸,忽然就失了神。
上官离一僵:“做甚!”
辛苦戚行野刚失了亲眷还能微微一笑:“看你脸上有东西。”
上官离连忙去摸脸:“什么东西?”
戚行野凝目,认真地盯着她,忽然抬臂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在她鼻尖上捻了一下:“好了。”
上官离狐疑地去扒他的手:“什么啊?”
戚行野把手一抬:“丢掉了。”
上官离眯起眼:“你好了?不难过了?不哭鼻子了?”
“没哭!”戚行野一拍桌,有些不悦,“但也没好。”
其实就是想被哄一哄,那才好了。
上官离不理解,只当他伤心,安慰道:“会好的,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
才怪!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世间之事往往难料。
是夜,她本以为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万事皆可了,结果戚行野身子里的那只玲珑蛊,又开始作乱了。
上官离简直欲哭无泪!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裴宿的阴阳寮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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