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怒火
看清来者的脸，上官离毫不客气地一把拉回帘子。
“我……”
来者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悻悻地拿下腿。
“谁啊？乱打乱撞的！”小神使见人，脸一板，“我们赶时间，快走快走！”
“我是……我是里头这位仙师的随从。”
小神使一脸狐疑：“随从？”
“对，你问问她。”戚行野目光流眄至神使的衣着时，微微一凝。
这料子……
“上官仙师？”
上官离心里淤堵，顿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答：“是，让他上来。”
戚行野冲着神使一颔首，掀开车帘子，毫不避讳地坐在上官离对面，看样子确实风尘仆仆的。
马车启程，车头的风铃轻轻一动，座下传来轱辘践踏之声，二人摇摇晃晃，一时无言。
“解释一下。”上官离敲了敲矮几。
“……”戚行野摸了摸鼻子，“迟了点儿。”
上官离一咬牙：“迟了点儿？”
戚行野看起来有点委屈：“对，路上碰见家新开的汤包店，太饿了，没忍住尝了一笼。”
“汤包店……”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荒唐的答案。
“好吃？”
“……”戚行野眼神有些躲闪，“好吃。”
“吃饱了？”
“……没有。”
“没吃饱？我怎么看你吃的挺开心的，开心的连正事儿都忘了。”
“咳……”戚行野试图揭过这个话题：“外面，那是谁？”
上官离还不悦着，乍一听他发问，有些愕然。
是阴阳寮的小神使。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忘了打好腹稿——她当然不能说那是阴阳寮的人。
“车夫。”
“车夫？”戚行野蹙了下眉，似乎在思虑一个车夫怎么穿得起这么好的衣料。
上官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戚行野又问：“我们去多久？”
上官离答：“看情况，短则一日，若恶鬼凶煞，两三日也是有可能的。”
戚行野再问：“就你我二人？”
上官离颔首，一眯眼，有些不满：“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故意找茬吗？
这若放以前，说走就走了，哪儿会在这问东问西的，她都没跟他计较他无故矿工还彻夜不归的事，他倒好，当起十万个为什么了！
戚行野将唇一抿，正当上官离以为他要闭嘴时，竟又慢吞吞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这是去哪捉鬼？”
“你故意找……”上官离抬眼，触碰到他认真的神情，怔忪了一下。
他似乎是很认真地在问，不似从前恶劣，也并非是有意刁难。
上官离其实能看出来，即便她收留了戚行野，他对她也并非尽信的，比如他总是点到为止的试探，比如他这几次秘密的外出，比如……他刚刚一连串的问题。
许是她赶赴洛阳这半年，家族门第的衰落剧变已经将他彻底催熟了，这次会面，戚行野明显学聪明了许多，也没有以前那么有棱角了，甚至为了一个新身份不惜自降地位，高门贵子落入贱籍也甘之如饴。
似乎是……他或许感激她，但并不相信她。
而且，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她没摸清楚，那就是戚行野究竟是如何被下的蛊。虽然她没做，可裴宿如此笃定地说是她，会不会……戚行野也以为是她？
所以才最初在万人巷态度那么冷淡恶劣，所以才如今对她处处防备？
毕竟最初戚家败落之时，戚行野是被阴阳寮掳去的，他是自己寻着机会拼了半条命才逃了出来，在这期间，裴宿若起了兴致给他洗洗脑，说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的。
莫非……戚行野真的认为，是她上官离给他下了蛊？！
如果是这样的话，除了下蛊人的身份对不上，可其他的一切完全就说得通了！
戚行野盯着她，有些困惑：“上官离？”
“城西。”思及此，上官离的面色看上去有些古怪，“一所闹鬼的私宅。”
“这么偏？”
上官离道：“如若不是地偏人稀，我也不敢带你啊。”
戚行野按下眸子。
上官离仿佛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补了一句：“放心吧，很安全。”
戚行野抬眼，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毕竟是裴宿的委托，上官离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带着戚行野，当时是觉得这人天天闷在百鬼集里需要出来透透气儿，如今再看，却是她头脑热了。
且莫说这人这几天频繁外出，气都透了不知道几百回，光是这事儿是阴阳寮的委托，就得让戚行野避嫌……如果她方才的猜测是真的，他现在多半正怀疑着自己同阴阳寮是否有勾结，若是被他发觉这事儿是裴宿委托的，那又该炸毛了。
好在这档子事儿发生在城西，同阴阳寮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因为荒僻，她都没去过几次，应该无有大碍。只不过这次之后，未来做事不能再这么头昏脑热，如此不谨慎了。
上官离本以为想通了这些，以后只须多加在意掩饰即可，熟料老天违人愿，车行至目的地，她就彻底傻眼了。
上官离仿佛撩了火似的松开被掀开的车窗帘子，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怎么会这样！她这是被耍了吗？！
“怎么了？”戚行野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对，开口问道。
上官离猛得回过头，舔了舔干涩的唇：“那个……”
不详的预感。
戚行野眉间拧出一道川，竟直接将手撑在她身后的车窗上，两指拂开车帘看过去。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上官离只觉得心都漏跳了半拍。
戚行野看着眼前府邸牌匾上“阴阳寮城西分寮”七个大字，眸子微微瞪大，沉默了。
上官离等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住地轻轻推了推他：“那个，你能不能先起来？”
戚行野一低头，这才蓦然发觉自己离上官离有多近，近的能听见她温热的吐息。
熟知此时此刻他心里慌乱，并不比上官离少。糅杂着纠结、恐惧、怒火和深重的悲哀。
“你……”上官离往后仰着，有些为难。
戚行野纹丝不动，眼里似有把刀，仿佛想生生看穿她那般用力：“上官离，这就是你说的私宅？”
上官离发誓，她真不知道这儿有所阴阳寮分寮！！她上次来这鸟不拉屎的城西还是在上次……
戚行野切了切齿：“很安全？放心？”
迫在眉睫的逼问，她简直欲哭无泪：“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戚行野似乎是被生气笑了，咬牙道，“这儿是阴阳寮！”
上官离推开戚行野，只知道自己不能教他误会了，低声骂道：“闭嘴！你知道这儿有阴阳寮吗？城西又荒又偏，谁能猜到这儿有座阴阳寮？”
戚行野怒道：“你会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上官离一声叹息，飞快地扫了眼外头，道：“趁他进去报告，你若害怕暴露，我们现在就驾车走，如何？”
戚行野冷笑一声：“然后在路上被提前埋伏好的阴阳师逮个正着，人赃并获。”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疯了吧？
“为什么？”戚行野眼中有不解忿懑，同那股子悲哀缠绕纠结着。
上官离莫名：“什么为什么？”
戚行野瞋目：“别装傻！”
“简直荒谬！”上官离一脚踩在矮几上，“我若想害你，又何必收留你？你若这么不信我，当初又何必在我门前下榻！你冷静些，行不行？！”
戚行野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我凭什么信你？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
“我什么都没做！”上官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重复道，“我什么，都没做！”
戚行野扯下她的手，目露讥诮：“笑话。”
上官离内心天人交战。
要说吗？她并没有确切答案的猜测？可若是说了不就暴露自己在给裴宿做事了吗？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啊？还要这么意气用事吗？
许是要的。
上官离拂开他，眼角都有些红，隐忍又愤怒：“笑话？我告诉你，什么不是我做的！”
“比如你身上的玲珑蛊，就不是我下的！”
戚行野眸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惊异。
“你撞见丰南城，意外露脸，也不是我策划的！”
“自打我离开金陵后，你以为的我做的事，都不是我做的！”
“戚行野，”她压低声音，五指捏得死紧，“别太自以为是！我再说一遍，我若想害你，你早活不到今日！”
戚行野紧紧攥着衣料的手微微一松，眸底的震惊之意显露无疑。
可还不待他张口欲要再询问些什么，身侧阴阳寮的门却被缓缓推开了。
风吹草动，朱漆刷的高门映衬着寮内一座尖塔，即便只是城西分寮，繁复的建制也十分鲜明醒目，在尚未开发的一地荒芜颓唐里显得格格不入。
上官离坐回原位，胸口仍在起伏着。
神使报信儿的时间都用来吵架了，这下倒好，想走也走不掉了。
戚行野渐渐冷静下来，沉默地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瞧。
门下一双手工绣编的黑色履鞋映入眼帘，来者一袭深紫暗纹的外袍衬着玄色内里，缓步走出，唇边挂着抹熟悉的笑。
“上官仙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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