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收留
戚行野带上门，朝前两步同她并肩，长身玉立的还捎带些未完全散去的湿意，一时间并未作声。
气氛顿时凝固在此。二人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半晌无言。
夜色更慢，月隐露重，上官离瞥了他一眼，有些懊恼，恨不得方才发生的事只是黄粱一梦。
上官离实在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气氛，干脆眼睛一闭，没话找话道：“那个，衣服还合身不？”
戚行野顿了一下，情绪莫测地拉了拉衣袖，冷冰冰道：“有些小。”
“啊也是，言既明好像是比你矮一些。”上官离自顾自地接过话茬，完全没注意到戚行野突然变幻了的脸色。
若非上官离就在跟前，不难想象戚行野会直接把身上这件折旧了的衣衫直接扒下来：“这是他的衣服？”
上官离听出他话里的不喜，有些莫名：“是啊……”
戚行野压抑紧了眼中蓄势待发的怒火，咬着后槽牙，附给她一个三分愠恼七分讥诮的冷笑。
上官离：“……”
戚行野侧过首，一畔珠耳掩在湿发之间，眸色很深：“你方才……”
到底是第一次当登徒子，上官离一噎，垂下眸，不敢同他对视。
“上官离？”戚行野压低嗓音，如炬的目光缠绕上来，上官离只觉周身火在炙烤。
她被看得喉头发紧：“你不记得方才的事？”
“不记得？”戚行野被她逗笑了，声音染上了些许薄怒，咬牙切齿的：“我当然记得。”
莫非拖玲珑蛊的福……这人只记得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的澡堂子里了？
果然：“总不会是我记错，闯进来的另有他人吧？”
上官离虽被他看得发怵，却也不觉得自己理亏，同他对视：“喂，这里是我家！谁闯谁啊，搞搞清楚！”
“是。”戚行野沉吟了一下，眸色深邃依旧，话语中的讥嘲却是分毫不减，“所以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对啊，不用客气。”上官离理直气壮，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况且你方才发疯的时候也没少冒犯我，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我们两清，如何？”
视线凝在上官离颊上一口水印子，戚行野心中一紧，眼中的怒火立时没了立场，偃旗息鼓了。他淡淡移开目光，抿唇道：“我不记得。”
“哎哟喂，这会儿不记得了？”上官离乐了，有意逗他，“刚刚也不知是谁，缠着我又是要亲亲又是要抱抱的，怎么，这会儿不认帐了？”
戚行野这会儿眼瞳中的黑杂阴沉都散了去，神色慌张了一瞬，掩饰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了回去：“认。”
上官离：？
戚行野偏首瞧她，在她尚且愣神的功夫里倏然靠近，一根指尖挑起她落下的一绺发，宛若曜石的眸子一丝不苟的盯着她，下落到她几乎贴着自己的鼻尖，唇角扬起个浅淡的弧度：“怎么不认。”
上官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汪深潭，波澜不惊间便会突然沦陷进去，触不到岸。她猛然回神，咧开嘴尴尬地一笑，想要推开他：“不必了——”
戚行野闻言立时很自觉地稍稍却后，无辜地一摊手：“你说的，不必了。”
指尖的温度还在发畔颊侧停留未散，上官离这才蓦然反应过来：“你！”
戚行野戏谑道：“毒发失态罢了，莫不是有人当了真吧？”
“怎么会！”上官离心头冷笑，十分豪洒地摆摆手，“我很讲道理的，知道你毒发不清醒，错把仇人当了妈，可以理解。”
不就是喜当一时辰的妈嘛，她不介意的！
戚行野盯着她的目光却黯淡了一下：“那就好。”
“算你有自知之明，”他回眸抬高下巴，意味不明的，“仇人嘛，确实。”
上官离刚讲出“仇人”两个字就有些后悔了，谁料戚行野竟如此直白地挑明了，倒叫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就是她以前……给他找了点麻烦……拿鬼煞稍稍吓唬了他……不小心发了篇头条……当众给他难堪了嘛……何至于记仇到现在？真是太小心眼了。
“你……”上官离怔了一下，忽然一把拉住他，将人拖到一侧的小角落里头，神秘兮兮的：“我有事问你。”
戚行野无所谓的靠在墙角边上，丝毫不在意衣服被弄脏：“讲。”
“你是偷溜出来的？有人在外头找你？”
戚行野沉默了一下，颔首。
“我就知道。”
这个裴宿，嘴上说着考虑考虑，哪里能真放过戚行野。
上官离没好气地一捶墙：“你怎么躲开他们的。”
“改头换面，混进徭役。”戚行野老实应答，眼色很沉，“他们料不到我会干这种事。”
确实。若非当日得了可爱鬼的引导，她第一眼瞧见戚行野也是有些认不出的，这人把脸抹得脏兮兮的，又是伪装徭役风吹日晒，又是混迹僻壤乔装改扮，肤色都同以前差了两个度。
他身上都蛊毒多半是裴宿那厢动的手，她只是好奇，戚行野既然逃开阴阳寮的控制，那他身上的蛊毒又怎么处理？难道次次发作都强撑着吗？
上官离蹙了蹙眉，沉了口气道：“你中了玲珑蛊，是不是？”
戚行野闻言，嘴角边的笑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看她的眼神也变得黑沉。
“说话！”
“是啊。”戚行野半晌一声嗤笑。
上官离问：“发作几次了？”
戚行野移开目光，脸上没什么情绪，像在说晚上吃了什么的小事一般，漠不在意：“三次吧。”
“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三次……没有解药没有舒缓剂。
蛊毒发作不比寻常作瘾的药物，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舒缓，发作只会一次比一次重，直到某一次中蛊者捱不过，便会直接道消身殒，毒性上头时十分狠辣磨人。
戚行野竟然发作三次都硬生生捱过来了，他实在是……
上官离仿佛被人揪住了心尖儿，有些涩涩的。她眉头拧得更深，攥着他衣袖的手都跟着紧了紧：“谁给你下的？如何下的？”
戚行野听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伸手将上官离攥着他的五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在手里捏了少时才放开，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不知道？”
上官离有些急切，微微逼近，切齿道：“我怎么会知道！”
戚行野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有些扫兴地哼讽笑了一声，潮湿的发垂下来，淡淡地应：“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上官离当了真，重新拉住他的手腕，逼问，“你会这么糊涂？”
戚行野深深地看着她，不甚在意：“我就这么糊涂。”
……他是不是见不到爹娘，太久没挨揍了皮痒啊？
“行，行。”上官离抹了抹鼻子，懒得同他争辩，退开一些，“对牛弹琴。”
戚行野扫她一眼，把刚刚触碰她的指尖放在鼻尖嗅了一下，不说话了。
恰逢此时，院里的侍从小跑过来，传信儿道：“姑娘，屋子收拾出来了。”
“知道了。”上官离摆摆手，目送侍从离开，转首道，“住不住。”
戚行野抬眸：“住什么。”
“住这儿。”上官离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戚行野眉头轻皱，眼神颇有些难解：“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会。”上官离自顾自地一却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在我这儿，可不能白吃白喝。”
戚行野狐疑地看着她，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堪堪成型的猜测。
上官离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下，微微笑道：“左右我这儿缺个扫地工，你每天在屋里扫扫地，我就收留你了，如何？”
戚行野胸口起伏了一下，咬紧牙关，有些难以置信：“你让我帮你扫地？”
“哎哟，还不愿意？”上官离款款抬首，面含浅笑地望着他，“在我屋里扫地，总比你成日东躲西藏来得好吧。你现在比我还穷，我还得供你吃喝，这买卖不要太划算。”
须臾，戚行野道：“……如何扫。”
上官离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眉间一挑：“好说好说，就点个灯，早晚把鬼屋每个房间都清理一遍进行了。”
戚行野一听，脸都绿了：“鬼屋？每个房间？”
“怎么，”上官离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目光促狭，“这扫大堂的，扫厕所的都有了，就差个扫鬼屋的，左右你身份特殊，也不能见人，扫鬼屋，刚刚好。”
“若不然，你同扫茅厕的换换？也简单，挑挑粪，洒洒水，我同意。”
“行……”戚行野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徐徐攥紧了袖摆，腮帮轻鼓，眼神阴冷危险：“不就是鬼屋。扫就扫。”
上官离一拍手：“这就对了，上道。”
戚行野冷笑一声，甩袖，侧身，就差磨刀杀人了：“带路。”
上官离嘿嘿一笑，把手一伸：“这儿走。”
如果戚行野能把这茬事办好，她也好省下每月雇人的那点银子，有一说一，这寻常人还都嫌扫鬼屋邪门，报的价一个比一个高，还是身在樊笼宦海多年的戚行野好骗。
她心头一阵窃喜，将戚行野送进屋，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可令上官离没想到的是，她收留戚行野不过三日，就出了意外。
涉谋逆株连的在逃世子戚行野被人认出来了。
还是那个同她二人颇有些龃龉的公子丰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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