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死
虽然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但上官离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自她赴洛阳驱鬼以来，金陵这座百鬼集的生意可谓是每况愈下，一是米面棉麻都在涨价，平民没了娱乐消费的条件；二是开在对面那家万鬼屋，不仅自降身段，降价经营，还把她的鬼影戏等一众创新手法统统学了过去，再加上上官离不在京中，百鬼集没有添新的鬼物，万鬼屋招揽生意便更容易了。
据言既明所言，这半年来的百鬼集没有半分进账，甚至还倒贴了快百两钱。
所幸是上官离回来了。
言既明捏着一沓子小传单，陷入了一瞬沉默：“这，真的有用？”
“这叫打广告，懂不懂？”上官离两手合十，夸张地往前一捅，解说道，“先深入基层，打出名声，有了噱头，才有热度，有了热度，才有生意！”
“那你也不至于写这种东西吧？”言既明把小传单亮给她看，满脸黑线。
小小的传单上，赫然码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你想死吗？
“你想死吗？”饶是言既明这种好脾气的都觉得她在胡闹，“我也想问问，给你的潜在客户发这种东西，你想死吗？”
“啧，”上官离白了他一眼，“看小字啊！”
言既明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去看下边一行同样歪斜的小字：
【百鬼集最新鬼煞：模拟死人生活，邂逅你已逝的亲人。】
小字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心动不如行动，金陵百鬼集等您光临！】
“大字是噱头，小字才是精髓。”上官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朝他招招手，“我问你，现在金陵为什么乱？朝堂乱，赋税高，常有鬼患，死人是不是比往年多得多？”
言既明收起传单，凉冰冰地问：“那又如何？”
“死的人多，那死人的亲人呢？是不是也多了？这就是隐形受众！”上官离抖了抖脚，“如果是你，刚死了挚亲，你不想再见见他？不想知道他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我这刚收服的魇鬼就有这个能力。”上官离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两下，“制造幻境，动人心神，还能自我伪装，改头换面。等客人醒来，一定哭得不成样子。”
言既明默了一下：“那我去……试试？”
上官离跳下桌子，嘴边勾起个笑来：“去呗，专挑那些眉间有愁容的，跟他们说，首次体验，享半价优惠，还送售后服务，专业心理疏导，记得啊！”
言既明滞了滞，有些不情愿：“……”
“快去！”上官离一拍他胳膊，自己也拿着一叠传单，“你去东市。”
言既明问道：“那你呢？”
“我……”上官离倏然想到什么，一顿，“你不用管我。别让万鬼屋先瞧见就行，去吧。”
言既明点点头，收拾收拾便挎个包袱走了。
上官离掂了掂手里的传单，她嘛，就勉为其难地再去秦淮河沿岸溜达溜达。
有一说一，自从在那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里听说了戚行野的下落，上官离便去寻了好几次，可惜至今一无所获。她不仅没见到戚行野，也没见到一个几分像他的人。连那边的徭役都少得可怜，一个偌大的工程要建不建的，也不知是资金短缺还是人数不够。
离她上次去又过了三四天，这次正好借着宣传店铺的机会再去那儿看看，毕竟河畔还是有很多住户的，若真碰见了戚行野，岂不是一举两得。
“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啊。”上官离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她执着于寻找戚行野一事有多莫名其妙。
因为那点本不该有的愧疚？可归根结底，她没下蛊，只是求了自保，问心无愧。
那么问心无愧地找到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无情地嘲笑他。嗯，对！谁让这个破烂世子以前那么讨厌，天天给她使绊子，如今落了魄，当然要去耀武扬威一番！
想了半天，上官离也没想到一个所以然，只能给自己寻了个歪斜的台阶下。
左右百鬼集也没生意，说走就走了，上官离换上一件杏色劲装，背着那个几年如一日的破褡裢便一路直奔秦淮河畔。
烈日炎炎，前日还人烟稀疏的河畔如今还算熙攘，许是兴建堤坝的工程正式开动了，两侧甚至摆上了几个临时集市，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还没抵达劳役聚集的地方，上官离已经同好几个身高体壮，着粗布麻衣，或提或抬着石块粘土等重物的中青劳役擦身而过。
上官离在人群中逮着个看上去闲着的便发个小传单，众人都没见过这种新奇的东西，几乎都接下了，叫上官离心中窃喜。
果然有用。
“唉，兄台。”上官离叫住第一个拒绝她小传单的劳役，问道，“你可听说，戚行野在这里？”
“戚行野？谁啊？”那劳役转过身，小市小民的甚至都不知道这号人物，“没见过没见过。”
上官离几步跟上：“就是那个定国侯府的世子殿下啊，你没听说过？”
“定国侯？那又是谁啊。”那劳役挠了挠头，操着一口方言，“对不住啊，你问问别人吧。”
上官离脚步顿了一下。
这样下去可不行，虽说金陵乃帝都，但通晓政事的多半是读过些书，家里有些小财产的门客公子，普通平民识字的都不过寥寥几个，更何况两耳能闻窗外事的徭役，上次在酒馆遇到的那桌恐怕都是个例。
这厢东问西问的肯定没结果，但更不能直接打草惊蛇，戚行野这人极好面子，必定不愿她瞧见自己如今的落魄模样。
不如……
上官离伸手往自己的褡袋中掏了掏，摸出一只小小的乾坤袋子，嘴边提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不如请君入瓮。
想罢，她拉开一个小口，三只会变脸的可爱鬼探出个脑袋。
“去吧。”上官离挨个拍了拍它们的小脑袋。
三只小鬼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乾坤袋，踩着小脚就蹿了出去。
普通的可爱鬼没有任何杀伤力，甚至人们见了它的胖脸短腿，还会大呼可爱要贴贴。可对鬼气十分敏感的那位前世子殿下就不一样了。
她不由想起当日戚行野见到瓶装鬼的样子。
很久以前的事了，定国侯生日宴后，她有幸去看过戚寻章，恰好撞见了被瓶装鬼吓得跳脚的戚行野。
“这什么？”戚行野指着那个绘彩怪异的红盒子。
“回世子殿下，是宾客送的礼物。”
戚行野一皱眉：“包的这么奇怪，打开看看。”
上官离绕过来的时候，戚行野并没看见她，而是被那盒子里送的一对寿字瓶装鬼吓了个魂飞魄散。
“快拿开！！！”盒子刚一打开，约摸都来不及看清里面的东西，戚行野就夸张地后退了一大步，脸唰的就白了，声音都跟着颤。
那婢女一惊，连忙拿开了盒子。
“这谁送的？！”戚行野瞋目切齿，狠狠一锤墙。
“回回回殿下，是仙师上官离。”
“送的什么？”
“两只寿字瓶装鬼。”
戚行野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耳朵根子都红了：“上官离，又是她！”
上官离在墙后憋着笑静静地看完了，对戚行野面对鬼煞的敏感度又刷新了新的认知。他根本没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就知道这是鬼，说明他对邪煞鬼祟有一种敏锐的捕捉力，再加上他又害怕这些东西，反应自然更甚。
她就不信，这三只可爱鬼要是站在他跟前，他能没一点儿反应。
寻思着可爱鬼混进人群开始操作还需要些时间，上官离便不紧不慢地发完了她的小传单，完事儿后便寻了个视野极好的地方坐下，静候佳音。
日暮西斜，云絮被染上火烧的浓烈韫色，天色渐渐昏沉下来。
上官离盘腿坐在河畔，头一点一点的，暮晚的风轻轻拂过，捎带些尘土的气味，唤醒了她沉重的眼皮。
上官离眯起眼望了望火烧的云，伸了个懒腰。
怎么还没动静……难道戚行野不在这里？这都第多少次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蹙了蹙眉头，开始怀疑起小酒馆里消息的真实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施工地里骤然爆发一阵不小的骚动，似乎还伴随着重物落地和口音浓重的谩骂声。
上官离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几步，踮高了脚去瞧。
暮色下盯着看久了，视线里的东西便有些失真，上官离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裹挟着砂石的晚风吹来，上官离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接踵的人群中忽然蹿了出来，速度快到令人发指。
身后的督工似乎是个跛子，一瘸一拐地拼命追，边追边骂：“一个小鬼，你跑什么跑！想逃工吗？考虑过后果吗？！”
那抹黑色根本不理他，也根本不计后果，跟个兔子一样眨眼功夫就跑了老远，任那督工在身后破口大骂，统统无视。
卧槽！那是！
上官离定睛一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便反应过来，撒腿就追。
夕阳下，一个黑色的影子沿着河道拼命跑，身后一个跛子一个神棍拼命追。
沿岸的众人看着三个怪异的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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