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多谢
风止水平，二人一鬼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谁也不愿率先放松。
上官离看着那边已经穷尽气力摇摇欲坠的戚行野，心中也很是焦急。
然而时间过去半柱香、一炷香、一刻、二刻……场面一度剑弩拔张，僵持不下。
上官离紧紧皱着眉头，身子向后倾斜，忽然有一件什么物什从她随身的褡裢里掉落，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她本不觉有异，直到瞧见五身鬼忽然变了脸色，看着地上那物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上官离定睛看去——是裴宿给的那只空锦囊！
锦囊口微微开着，不住地跳动着，像是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那方的五身鬼心神大乱，防备一个不稳，就叫一重重的阳气侵蚀了个透，率先败下阵来，这边戚行野已是神魂不在，整具身子全凭着一口气吊着。上官离咬紧牙关，再一收手，直接将五身鬼绊倒，转手拾起那只锦囊。
五身鬼还想挣扎，但被束缚着，根本动弹不得，上官离试探着将锦囊口打开，只听五身鬼一声哀嚎，下一刻就被完完全全收进了锦囊里。霎那间风平声息，空寂的山洞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竟连一丝水声都听不到了。
上官离收起锦囊，体力早就消耗殆尽，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厥过去。
五身鬼形一消，那绷带立刻自中间撕裂开来，迫于惯性，戚行野根本应承不暇，重重倒在地上，整个人却是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一般。
上官离手一撑稳住了身形，恍惚间却见地上一具人身，一动不动，视线微一聚焦，神色大变。
“戚行野！”
上官离心中顿感不妙，连忙蹲下身去探戚行野的鼻息。
很微弱。
“世子殿下？”
一动不动。
“戚行野？”
戚行野很是痛苦地皱了皱眉，整张脸上除了血水就是汗水，潮湿、脏乱、狼狈不堪。
上官离连忙把人扶起来挨到石墙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醒一醒，戚行野。”
戚行野喉间溢出一声难受的低吟，嘴唇十分干涸。
上官离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立刻缩了回去。
好烫。
“戚行野，你能听到我讲话吗？”上官离把他濡湿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恳切道：“现在不能睡！”
“戚行野，不能睡！”
似是听到了什么靡靡之音，戚行野终于微微掀开了眼皮，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来到她的脸上，稍稍聚焦了一下。
上官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松了口气，牵起嘴角，殷切道：“不能睡……别睡，你看着我。”
戚行野只觉得困倦疲乏，一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皮似又是要耷拉下来。
上官离连忙捧起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戚行野！”
见应叫无用，上官离眼珠子一转，清了清嗓子，超级大声：“不会吧，不会有人被鬼打了几下就撑不住了吧？太菜了！”
戚行野耳朵动了动。
“明天头条就是第一懦夫戚行野，被鬼打得起不来，啧啧啧，丢死个人。”
“你……”沾着血的一根手指忽然缓缓抬了起来，戚行野咬着牙，眼底终于有了些生气：“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岂止如此，”上官离站起身，苍蝇似的在他身边打圈，嘴里喋喋不休：“我还要昭告天下，戚行野怕鬼，怕黑，胆小如鼠！”
“……”
“还自负！卑鄙！恶毒！吝啬！”
“……”
“我还要找人糟蹋贱卖你的字画，还要把你那些风流韵事做成话本，供人赏玩！你死后也得背一身耻辱，然后化成厉鬼……”
戚行野被她气得几欲吐血，眼底的怒容已很是明显，嘴巴微微张了张，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你……这……小人！”
上官离没忍住笑了出来，眼底隐有动容，再接再厉：“如何？不过你要是醒着，那我肯定没这机会是吧？”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粒固元培根的药丸，塞进了戚行野口中：“吞进去。”
戚行野喉口一噎，努力睁着眼看着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上官离用手支起他耷拉着的眼皮：“不要睡。”
戚行野：“……”
上官离用牙扯开腕带，抬起他的左手，不轻不重地缠了三圈，在腕口处打了个结，低声道：“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夫人。”
戚行野撑着眼皮看着她走进石墙后，片刻又走了出来，在山洞里左右探寻了半晌，拖了几根微微潮湿的枯枝破木来，两手拿着两块破石头，努力打着火，却怎么也打不着，好不容易看到点火星儿，却也很快熄灭了。
“喂……”戚行野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会不会……”
“你行你来？”上官离把两块石头一伸，凉飕飕地说。
戚行野：“……”
“夫人没事。就是受了惊，着了凉，回去将养着很快就能好。”上官离返过身，噼里啪啦地继续打火，“倒是你，没个十天半月的，还是别下床了。”
“如今只能等你那群废物随从慢慢挖了。我跟你说啊，这事儿回去可别再找我了，这趟真是折腾得够呛，再给多少钱也不干。”
戚行野只觉得喉咙一阵干哑，眼睛也很枯涩，他静静看着上官离，听着她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叨叨，自己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你，明明这么累赘，却非要跟过来，待在朝露寺不好吗？又菜又要硬逞强。”
倏尔一阵火星噼啪乍响，温暖的火堆一瞬间点燃了整个潮湿阴冷，不见天日的空荡洞穴。
昏黄的光亮在戚行野的脸颊上跳跃了一下，他动了动干涸的唇，嗓音喑哑，很轻很轻地道：“上官离，你这个人讲话，真的很难听。”
上官离回过头，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静静盯着他。戚行野回望过去，本以为上官离会一脸怨怼地回几句嘴，却见上官离只是看着他，而后微微扬起半边唇，道了声：“你也是。”
戚行野心口莫名其妙地慌张了一瞬，他移开目光，抬起手，半晌慢悠悠地抱怨了一句：“疼。”
“疼？”上官离有几分兴味地坐过来，看着他凄惨无比的手，嘲讽道：“活该！”
戚行野瞪了她一眼，小眼神里藏着三分怨怼三分委屈四分不服来辩：“很疼的。”
上官离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五根手指，微微掀开包扎的腕带，看了一眼里面的红色马赛克，眼睛鼻子嘴巴都跟着皱了一下：“你这手不会废掉吧？”
戚行野盯着她黑乎乎的颅顶，很是惋惜地“啊”了一声，问道：“那怎么办？”
上官离竖起手刀砍在他的腕上，扬起脸笑道：“剁掉。”
“好残忍。”戚行野眸子里有股不明的情绪在慢慢涌动，落进上官离带笑的一双眸子里时，竟破天荒地没有躲开，而是跟着她笑了一声：“不愧是鬼见愁。”
上官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不料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他血肉模糊的伤手，她惊呼一声欲要上前查看，却和戚行野凑过去也要看的头撞在了一起。
两个人各自捂着头火速分开，眼底的无数情绪都归作一阵嫌弃。
上官离道：“你的头是铁做的吗？”
戚行野毫不客气：“彼此彼此！”
上官离银牙一咬，没好气地捅了捅火堆子：“你们公侯勋卫都这么讨厌吗？”
“都？”戚行野道：“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上官离突然想起什么，把树枝一丢：“除了你还有谁？”
戚行野不屑一笑：“只能怪你非要招惹我。”
“招惹你？”上官离回过头道：“平日小报上也不少见你的花边新闻吧？”
戚行野噎了一下：“怎么？哪个男人没喝过花酒的？”
上官离问道：“好玩吗？我也想去。”
“你一个女子去喝什么花酒？”戚行野不悦道：“况且那地方，也见不得多好玩。”
上官离道：“那怎么人人都想去？”
戚行野试图绕开这个话题，凉飕飕地问了句：“你有钱吗？”
上官离：“……”
戚行野嘲笑道：“没钱还想喝花酒。”
啊对对对，有钱了不起呗。
上官离翻了个白眼，回过身，完全不想再理他了。
山洞里一片冷寂，只能听见顺着顶上石笋的水珠一滴一滴落进潭中的声音，也不知外头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了，没吃的不说，鬼住的地方，这潭中的水也饮不得，怕是撑不到那群人挖通来援的时候。
她正思忖着，忽然听得戚行野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喂。”
上官离侧耳，平淡地看着他。
“多谢。”
许是很少说这种话，戚行野的耳朵根子微微泛着红，目光闪烁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多谢。”
上官离没料到这素来骄傲自大的大小姐竟莫名其妙跟她道谢，也有些不知所措道：“谢什么？”
戚行野有些为难地蹙了下眉，嘀咕道：“就……谢……”
“什么？”上官离没听清。
“烦死了！”戚行野直接破罐子破摔，回过头去：“问那么多做什么，总之就是，谢谢你！”
？
什么态度！
“……”上官离抿了抿嘴：“不必了。”
可能就是谢她救了他妈吧。虽然过程艰险，但好歹人是救下了，处境虽是糟糕，但如今只需等人来援就好。
上官离靠在石墙上思索着，全然不知戚行野复又倾斜过来的闪烁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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