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赴宴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
无论起初的上官离是如何不敢置信,直呼有阴谋,一场鸿门宴,但这张请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小到侯府奉承的珍馐佳酿,大到满目的达官显贵,潜在客户,总之,这寿宴,她非去不可便是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上官离依旧为这次赴宴做足了准备,即使囊中羞涩也去赶了件新衣服出来,虽然颜色不鲜丽,花色也有些过时,但好歹布料上档次了些,进去混一遭应该不至于丢脸。
“祖宗,你别照了,快去吧,要迟到了!”晏娘子杵在马车前,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来。”上官离对着铜镜正了正衣冠,捧着她精心准备的寿礼,赶紧赶慢地坐上了马车。
晏娘子怒目瞪她:“磨磨唧唧的。”
上官离赔笑,心里却不觉得有什么。这晏娘子原是她对门的酒楼老板娘,素日里多有帮衬她,二人关系便也处得不错。谁料世事变化,噩耗接踵,晏娘子一朝丧夫,酒楼也关了,万念俱灰欲要自缢,恰巧得上官离开导搭救,自此便留下了。此后二人一齐经营着百鬼集,上官离主外,晏娘子主内。只不过百鬼集近来的生意却突然一落千丈,晏娘子这几日也是焦灼得很。
“教你的礼仪记住了没?”
“同是粗人,你那礼仪可不好使。”上官离打了个哈欠。
“别跟我杠!”晏娘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都是显赫贵人,怕你失礼丢了脸面。”
“无妨。见招拆招。”上官离仍然漫不经心,二郎腿快翘上了天。
“整天没个正形!你可小心些,鬼知道那戚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凡事多留个心眼,知道不?”
上官离懒懒地点头,态度很是轻慢,欣然遭了晏娘子一顿骂。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抵达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定国侯府。
上官离掀开帘子,利落地跳下车,看着眼前装点精致,十分气派的大牌匾,由衷感慨道:“想当年,年少轻狂,我也曾被这定国侯府踹出过门,唉,真是,人生无常。”
晏娘子揣着胳膊,坐在马车里冷笑一声:“屁话真多,赶紧进去吧!”
上官离朝她招招手:“此去艰险,永别了,我的晏娘!”
晏娘子直接拉下了车帘,半分余光都没赏她的。
上官离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抱着她的贺礼,爬上了台阶。
守卫拦下她:“站住,侯府重地,闲人止步!”
上官离清了清嗓子:“我来赴宴。”
守卫一听怔忪了一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生硬道:“请帖。”
上官离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纹绣精致的请帖,直直举到那守卫眼前,还颇为得意地晃了晃:“定国侯府,烫金镶边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了没?”
守卫盯着她,问道:“你是,那个阴阳师?”
上官离扬了扬下巴:“如何?”
守卫立刻转身对旁侧的小厮说了句什么,小厮点点头,忙不迭地回身进去了。
上官离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弦一紧,不动声色地按下眉头。
守卫对她行了个礼,接过她手中的贺礼,躬身道:“小的冒犯了,请进。”
上官离颔首,暂且先把犹疑不解抛诸了到了脑后。下刻故作潇洒地拍了拍衣袖,一副拿乔姿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比寻常官家,好歹是朝中一品武将封侯时赐的府邸,如何堂皇富丽自是不必多说。
整个院落乍一看端得是雍容华贵却毫不落俗,入目皆是绣闼雕甍,珠玉锦绣。两侧飞楼插空,植着高木沉香,绿草葳蕤,中庭一道汉白玉桥,桥下有莲叶田田,双龙戏水,似叹似息,相映成趣。
不似个武夫的院子,倒像是朝中逍遥不羁的闲王才有的品味。
梦中情院也不过如此了。上官离嘴巴微张,遥想着日后发财了也要照着这侯府建制的模子整个一样的!
还未及回神,蓦地听闻身后一道夸张的吆喝,有些不怀好意一样:“哟,这不是上官仙师吗?”
上官离转过头,迎面走来两个有些眼熟的人,再一看,这不是上回来百鬼集接戚行野的人吗?
柳明召摇着折扇,微笑着点头:“在下柳明召,上官仙师有礼。”
而另一人想必就是传闻里是眼高自负的蒋文殊了。此人最是跋扈,立在那里,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满眼皆是传达着同一个意思:瞧不上!
“柳公子,蒋公子。”上官离作了两个很是标准的揖。
“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侯府走一遭了。”蒋文殊低眼睨道,满脸不屑。
上官离:?
不止蒋文殊,宴厅里外都有人注意到了这位天外来客,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会请来个阴阳师?”
“这种卑劣的歧黄歪道怎会出现在此?”
“怪哉怪哉,这里,确是定国侯府上吧?”
哦对。上官离想起来了,就算鬼患再起驱鬼捉鬼供不应求,就算她略有名声,手握第一鬼屋,人见了她或还能尊一声仙师。但在这群人眼中,她还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他们骨子里睥睨她这种身份低劣的阴阳师,轻贱这个职业。
对,对,人人都瞧不起,人人都能羞辱她两句,她几乎可以确信这是场鸿门宴了,甚至心眼子里的退堂鼓也隐有了声音。
上官离窝着火,挤出个勉强的微笑,心里已经把他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不行,要淡定,要忍耐。
蒋文殊摇摇头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说罢便和柳明召一齐入了席。
上官离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傻鸟争长短。
“这位客人,请这边上坐。”
她跟着侍婢往里走了没一会儿便停了脚,毕竟只是平民身份,只得了个堂下位,不过也无妨。
刚刚坐定,就倏尔闻得人群一阵骚动,隐隐听得有女眷在暗中惊呼。
“侯爷和世子殿下来了!”
“世子果然是英俊潇洒,好生俊俏!”
“若能嫁得这种儿郎,为妾又何妨?“
上官离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花生,把话听在耳里,白眼快翻上了天。
还这种儿郎,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快拉倒吧,白送给她当仆人都不要!
一阵清风掠起,吹乱了席间少年的一绺额发。来者乌发半束,体态俊挺,英眉入鬓,眼角蕴笑。跟着定国侯戚寻章自席间走过,引来一片唏嘘。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莅临本侯五十生辰,这酒,本侯先干了!”戚寻章也是勇武半生,不怒自威,寥寥几句,掷地有声。
“父亲知天命之年,孩儿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
“女儿也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见侯府儿女率先贺祝,众人不遑多待,纷纷起身作揖,齐声道:“我等恭祝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戚寻章大笑,赐酒席,众乐饮。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华灯起,歌舞升。
上官离酒足饭饱后,看着清一水儿的陌生面孔,只觉得无聊,不由怀疑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何在。
恰逢此时,不知是谁忽然在前拍拍掌,喝到:“诸位诸位!菜过五味,多生无趣,在座皆是才子佳人,不如我们组个雅集,对对子!如何?侯爷,不冒犯吧?”
“请便。”见戚寻章都没意见,众人自然乐得开心,纷纷举手同意。
然而上官离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一时间有些无语,只觉得跟这群所谓才子佳人们格格不入,托着脑袋看他们唱作一台戏。
“我来出题!一帘月席铺水中!”
“三门风动荷锄来!”
“老将百战,金章银章百珠冠。”这是说戚寻章。
“圣上万裁,朱笔红批鹤不来。”这是接上了。
……
几轮过后,意兴阑珊。
“不如让世子殿下来试试吧!”有人突然提议。
众人附和,连带着上官离都有几分好奇地看过去。
戚行野微微一笑,仰首望了望星夜里的一轮明月,道:“我问玉兔几更天。”
什么几更天?
上官离正在腹诽,忽然觉得有一道十分焦灼的目光黏在了她的身上:“上官仙师。”
戚行野眉毛一扬,有些玩味道:“怎么如此沉默?不如这一联,由你来对可好?”
此话一出,惊哗一众。谁也没料到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会出声指定一个卑下的阴阳师。一时间一片唏嘘。无数目光一时间纷纭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上官离:……什么东西???
被聚众凝视的感觉十分不适,仿佛身子都快被烧出几个洞来似的。
“什么?”
戚行野放下酒杯,两肘撑在岔开的膝上,倾身瞧她:“我问玉兔几更天。”
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不仅是赴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宴,更是恨小时候没听师父话,多看两本杂书也是好啊,何至于现在左右为难。
上官离深吸一口气,礼貌问道:“不知殿下是何意?”
声音落下,周遭忽然一片寂静,而后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各色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有戏谑,有疑惑,更有幸灾乐祸。
“世子殿下,何苦为难一个胸无点墨的阴阳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殿下是何意!”
“哀哉,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戚行野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伸出手,在一片笑声中极为缓慢地拍了三下:“好。”
上官离老脸一红,又是愠恼又是羞赧,知道肯定是搞砸了。天知道她那是句问话,并无意同他吟诗作对啊!
“我问玉兔几更天,不知殿下是何意。”戚行野哈哈一笑:“不错。甚有文采。”
周遭的哄笑一潮盖过一潮,作为席间唯一一个异类,上官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以及怒火。就仿佛她是什么拿不上台面的破古玩被送进了当行,不但要遭人评说,还因为价格低廉受尽冷眼。
什么宴请,什么请教。无非就是日前在她那吃了瘪,想羞辱报复一番罢了。小人行径,刻薄至极!
她眼中攒着怒火,还淬了寒刀,脸几乎冻作一束冰雕,直勾勾地盯着戚行野,触到他玩世不恭的眸光时,提唇轻蔑地笑了一下。
笑声渐息,温度骤降,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连堂中半醺的戚寻章都隐隐感到气氛不对,微微坐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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