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鬼
千钧一发之际，倏尔黑云压蔽，空雷闷响，一道裹挟着尘土沙砾的邪风乍起，所过之处皆蒙灰埃，灯也跟着熄了好几盏，须臾一团阴恻恻的黑雾缓缓凝蓄起来，和夜色纠缠在一起，冷飕飕的。
众人纷纷眯起眼。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大风稍却，有女子惊恐出声。
“难道是是是……那个饿死鬼吗？它真找上门来了？！”
“鬼！鬼来了！”
上官离傻了。她僵硬地转头去看铜镜，果不其然一道十分熟悉的鬼影子正在镜中。
卧槽，不会吧？！
上官离猛得把头扭回来。设个宴混口饭而已，还真把鬼招来了？
忽然那黑影晃动了一下，拂起一缕刺骨的邪风，径直掀翻了前方一案几的酒壶，一滩凉酒宛如锅中沸油在地上弹跳几下，刹那便被蒸干。
女子一声尖叫，接着只闻得珠玉破碎，桌椅推拉的嘈杂声音，姜府上下立时兵荒马乱起来。
“仙仙仙师……你快收了它！”
“仙师，救命啊仙师！”
府院里的尖叫更拔高一筹，听得人耳朵发紧，恨不得赌上才好。混乱中有人不断地扯上官离的衣袖衣角，连刚刚叫嚣着要关她进大牢的姜风夫妇此时都吓得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
上官离还没缓过神来，就又被一个人绊住了脚：“仙师，仙师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能死啊！”
只见那人的一只脚被那团黑黢黢的东西提溜着，黑气宛如高速运转的车轱辘轴子翻转腾涌，中间倒像张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要将他生吞了一般。
上官离一个神棍，哪对付得了怨气这么大的恶鬼，看到眼前这幕更是心惊肉跳，只想赶紧跑路。事关小命，那人哪肯，狗皮膏药一样抱着上官离的腿，任她怎么拔腿都挣脱不得。
眼见着那团鬼炁越发嚣张，一涡深渊巨口附掩下来，已是将那人半个身子都裹了进去，照这样下去，非得连着她一起吞进去不可。
上官离见实在无法抽身，也是五内如焚，急赤白脸，但好歹多少与鬼打了多年交道，理智还在，侧目瞧见方才搬来的铜镜倒在一旁，立刻抄手过来，跟个盾牌一样挡在脸前。
铜镜辟邪，多少沾点。
这面镜子素日都是摆在姜府朝南的正堂的，说是阳燧也不为过，乃是祛阴辟邪的好物。果不其然这饿死鬼也是怕的，铜镜一摆出去，四起的阴风几乎同时平息了下来。上官离展颜一瞅，煞气果然弃了吃人的想法，退避三舍，栖到了屋顶瓦砾上。
上官离松了口气，忙道：“还不快跑！”
那人匆匆谢过，忙不迭地跑了。
遥见猎物逃开了，饿死鬼显然被激怒了。
上官离自恃手握铜镜，自然没有方才那么怵他，但是眼前这团黑气盘旋片刻，突然开始变大，且越胀越大，越胀越大……
正犹疑时，倏尔听得一声破碎锒铛，定神一瞧，竟是手上的铜镜忽然极不规律地龟裂、崩损，锱铢般落了一地碎渣子。
上官离：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片昏暗阴邃中隐隐见那煞气猝然收缩，数之不尽的小邪祟势如破竹，被刺骨的风捎带着四处招舞，竟全是冲着她来的！
上官离这回是真的急了，把兜里画的驱邪驱鬼的符一张张不要钱似的往外拍去，霎时间黑气腾氲，黄纸翻飞，虽说收效甚微，但好歹那饿死鬼也难以近身，僵持不下。
然而好景不长，袋里攒的符箓很快就见了底，那饿死鬼倒也不笨，见上官离露了破绽，立刻朝她遽然围剿而去，要是这实实在在一口吞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危急关头，上官离把两指一并放到嘴边咬破，凭空画了道看着很是古怪老旧的符咒，鲜血涌动而出凝成一道带枷的古咒，红得有些刺眼。
这符咒是她师父留给她的。
说到她的师父，号称是退隐江湖的一代宗师，但其实也算半个神棍，在外的名声并不太好。她很小很小时就跟着她的师父，至于前尘父母什么的，也回忆不起来什么了。
师父待她很不错，教了她很多乱七八糟的符箓术法，什么明火、招风、除尘，甚至还教过她怎么无知无觉地偷人家的钱袋子。把戏耍了无数，就是没教她怎么捉鬼。直到出师下山，这符咒都算是唯一留给她的阴阳术法。说是驱鬼破祟的一道神符，虽说有些劳神费气，不能常用，但上官离行走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是用过两次的。
第一次是对付一只邪祟，她见镇压不灵，就歃血画了这道符。本以为能一举拿下煞鬼，孰料这符咒拍过去后像是一根针落入了茫茫大海，愣是波澜不兴，教那鬼拔腿溜走了。
她本以为是自己匆忙中画错了符，因此也没太在意，然而第二次用这道符时也是镇压不灵，不仅没捉到鬼，还被鬼摆了一道，腿直接折了，床上躺了三个月。
打那以后她就晓得许是这破老头又在忽悠她，这道符便再也没画过。而她的骗术也因诸之失误变得不太那么能站住脚了。
果不其然，不愧是那死老头的独家秘技，这次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符箓打进黑雾中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红光一闪而逝，直接被饿死鬼吞了进去，分毫未伤不说，倒是这恶鬼许是被这猎奇符篆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戏耍他的障眼法，怒气更盛，一双眼霎时瞪得溜圆。
等等。一双眼瞪得溜圆？
上官离连忙又定睛一瞧。奇也怪哉，她竟忽然看清黑雾后那饿死鬼的形了？
长得确实很是寒碜，眼球突出，毛发干枯，形销骨立的，然而他的肚子又是无比地大，活像是怀了妊似的，违和怪异得很。
要知道鬼之于人素来是极为神秘的存在，寻常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透鬼煞的真形的。他们只能看见或感受到鬼气带起的阴风、惊雷、水患、花草枯萎之类的状貌，并以此来判断鬼的方位。就比如饿死鬼此次带来的黑雾、冷风。
可她方才居然看见了饿死鬼的形？！
这是为何？莫非突然开了阴阳眼吗？
然而如今情形却不待她再多思虑，那饿死鬼已然被激怒，獠牙一亮，眼白一翻，瘦骨嶙峋的，比一团黑雾不知可怖丑陋了多少倍。
眼见着他蓄势怒发，黑气大盛，沙砾狂搅，张着血盆大口，一双利爪直勾勾地就冲她挠来。
卧槽，这时候给她开阴阳眼有个屁用啊！她这就要成厉鬼腹中餐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上官离黔驴技穷，抬脚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腿脚被一团黑乎乎的呕吐物状的东西死死扒住，根本动弹不得。然而那鬼的利爪带着厉风已经到了眼前。
上官离彻底绝望了，抬手挡住脸，眼眸一阖，拼命往后仰，歇斯底里地喊道：“救命！我还没吃饱，我不想死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落，势收，倏忽一片寂静。
等了半晌的上官离既没感到疼痛，也没感到鬼气侵体，心怀侥幸地悄悄睁开一只眼。
难道那符箓后知后觉，起作用了？
这不睁倒好，一睁眼上官离直接被吓去了半条命。
只见那饿死鬼直接跟她来了个脸贴脸，面目可怖，眼瞳精白，鼻子翕动，不知道在嗅什么。
冷汗顺着两鬓缓缓流下，凝成水珠泅进衣襟里。
上官离非常非常缓慢地往后挪了挪，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鬼兄？你在干嘛？”
那饿死鬼瞟了她一眼，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片白的瞳孔慢慢填上了黑色。
“鬼，鬼兄？”
饿死鬼老兄收了势后的眼瞳黑漆漆的，表情木讷，显得有点呆。只见他缓缓扭动脖子，然后微微歪了一下：“你没吃饱？”
上官离石化了。
等等，什么玩意儿？她居然听见这鬼在说话？不是，古往今来，没听说过有谁跟鬼说过话啊？！
上官离的震惊之意溢于言表：“你你你……”
“我？”饿死鬼低头，慢吞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哦对，我也没吃饱。”
上官离尴尬地笑了一声。
没错，不假，她能听到这鬼说话。她甚至还能跟他交流一下没吃饱的感想。
还不待她给出回应，那老兄忽然红了眼眶，血一样的泪不停地打转，十分委屈道：“我好饿啊，呜呜呜，每天都吃不饱。”
“啊？啊，对！”上官离立刻作痛苦状，拼命挤眼泪，哀伤道：“我也是，没有钱，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好辛苦啊！”
“原来是同道中人！”饿死鬼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弯刀似的利甲擦着她的脸颊险险划过：“这位老兄，我以前也是这样！还被人打断了手脚，每日都饿得头脑发昏！”
上官离惊险躲过他的长甲，附和道：“我明白！我们真是太可怜了！”
饿死鬼泪眼婆娑的抬起头，虽然红色的泪很是瘆人，但不知为何，看着就是十分寒酸可怜，他默默抹了一把泪：“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怎会如此。”
上官离本来还想再忽悠忽悠他，赶紧把这尊大鬼请走，可听他所说，也不免沉默了。
“做了鬼后，还是很饿，无论如何都吃不饱，跟我生前一模一样。”恍惚中他又成了街边破麻布衣服，浑身都脏兮兮，人人嫌恶的臭乞丐：“怎会如此？”
对啊，怎会如此？
这人生前的愿望，也不过就是能吃饱饭，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即便是身患旧疾不良于行，只能沿街乞讨卑微无能，可又何至于被小人折辱殴打，又为何没有一个人愿意施舍给他一口米一口粮呢？
上官离眉头微动，心有恻隐。她默默地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凉了的包子：“喏，我只有这个了。”
饿死鬼一怔，眼角还挂着一滴通红的朱泪：“给我？”
上官离颔首。
那饿死鬼接过包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呜咽了一阵忽然抬头，眼神变得无比坚毅，“老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继续受苦！我这就撕个人来给你充饥！”
上官离眼睛蓦地瞪大。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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