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我们将香奈乎带了回来。
香奈乎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糟糕，女孩真正意义上的轻得像纸片一样，手脚瘦骨嶙峋，身上满是跳蚤和虱子。
我和晴光看了看天色，不得不放弃一天之内带回两个孩子的计划，着手收拾起眼前这一个小孩。
栗花落香奈乎这个名字是暂时不能用了，我和晴光在一旁纠结了半天，只能暂时以“妹妹”来称呼她。
我将香奈乎包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在把治元送回家后，我调整了一下香奈乎的姿势，让她把脑袋靠在我的怀里，这才让晴光去调罗盘。
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女孩整大了明亮的双眼，即便靠在柔软的胸脯前，也透过发和帷帘看清了场外的一切。
她其实并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她不会说话那样，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当荧光泛起，眼前的场景变换时，她还未长成的大脑终于给她传递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她离开“家”了。
我忽然感受到了胸前一阵异样。
我将被包裹住的香奈乎抱出来看了一眼，只见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呆愣愣地睁大眼睛，对我“啊啊”地叫了两声，泪水涌出了眼眶。
不会哭的栗花落在这一刻消失，哭泣的香奈乎将手触摸上了我的脸颊。
我突然想起资料里，因为在畸形的家里生活得太久，已经忘记如何哭泣，哪怕在姐姐的葬礼上也哭不出来的香奈乎。
我心里一下子变得郁闷沉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将香奈乎用力地抱回怀里。
我还记得每位阴阳师都必须谨记的条例口号。在我开始进入战场，加入对抗敌人的队伍时，我就和众人一起跪在了阴阳寮雕刻的五位阴阳师的雕像前宣誓。
【我等精通观星测位，画符念咒，得以跨越阴阳两界，拥有常人所不得之大能。应当肩负责任，匡扶正义，各尽所能，为世间和平付上性命亦在所不辞】
我从前需要做的，就是去到各个世界消除妖物带来的异常。我面对的通常都是非人的存在，所需要在意的只有如何在危险之间保存自己的性命，再努力地保存同伴们的性命。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我所处的现世一片和平，人民安居乐业，孩童可以读书写字，年长者可以工作挣钱；有屋子可以□□避雨，有食物可以填饱肚子，这些都是我执行这一切的动力。
可这里分明没有妖物，她们却依旧如此艰苦。
琴叶的苦难缘由于她的丈夫，香奈乎的苦难缘由于她的父母，伊黑小芭内的苦难缘由于他的家人。
我不禁茫然了起来，我想去问问森裕先生，假如我是为了妖物不破坏人类的幸福而奋死拼搏，那为何人类的不幸却缘由于人类自己？
我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我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将香奈乎抱回了临时的家里，琴叶见我们这么早就回来了，高兴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欣喜地看向我怀里的香奈乎：“这是您新救回来的孩子吗？”
我点了点头，对琴叶说道：“对，可能要辛苦你多照顾她一段时间了，我和晴没有养过这么小的孩子。”
我打开羽织，露出了里面蓬头垢面的小孩。
琴叶“呀”了一声，心疼地喊到：“可怜的孩子，怎么弄得这么脏呢，先带你去洗洗吧。”
香奈乎毫无反抗地被琴叶一把抱走，乖得像只小猫一样缩在羽织里，只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还是怯生生地往我和晴光望了一眼。
她实在瘦的吓人，哪怕是琴叶也忍不住放轻了洗澡时的动作，小心地把柔软温热的毛巾覆盖在她的身上。
我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头一次奢侈地将灵力用在了日常生活中，用清洁咒祛掉了刚才身上沾染的污渍和小虫子。
香奈乎太过安静，晴光有些不放心，跟着过去打下手了。
在难得的一片寂静之中，我听见房门被敲响，在抬头望去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实弥。
他探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对，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他小声地说道：“老师，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朝他伸出手：“实弥君，过来。”
个子还小的男孩乖乖走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就被我拥入怀中。我将脸埋进他的颈侧，实弥的身上其实并没有香味，他需要终日劳作，帮助母亲，保护幼弟，他的身上只有汗水和伤口，以及一眼望得到的未来。
我不顾实弥的慌乱，更加拥紧了他的身躯，低垂着眼问道：“实弥君，你幸福吗？”
现在的日子让你快乐吗？整日的辛劳让你痛苦吗？父亲的不负责让你厌恶吗？
我的到来有让这一切变好吗？
不死川实弥在自己被拥入那个瘦弱的怀抱时就短暂地失去了判断能力。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长辈拥抱过了，更别提是女性的长辈。鼻尖充斥着温暖香甜的气息，抚摸着脑袋的手心柔软细腻，面颊贴紧的衣物光滑柔顺。
……原来弟弟一直都是躺在这样的怀抱里吗？
但短暂的失神很快就消失了，他意识到了自己这位感情细腻的老师心绪上的不稳。尧老师和晴小姐不一样，晴小姐更爱玩闹一些，与他也更亲近，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精力无处宣泄，只有能陪伴自己玩耍的对象才是最好的伙伴。
尧老师要更瘦弱，更安静。
风大一些能把她吹得咳嗽，阳光猛烈一些会照得她眩晕，出行时将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市女笠除了遮挡作用外，其实更多的也是为了防避风沙。
这样的老师让不死川实弥有些畏手畏脚，他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在学习时走神，不敢惹她生气，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能让这位病弱的女性火急攻心气晕过去。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观察了老师的表情后，忍住了长男的矜持和骄傲，放下力气沉进了这个怀抱里，紧紧相拥了回去。
不死川实弥说道：“我很幸福。”
他说：“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打我们了，家里的情况变得好了一些，妈妈也不用总是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可以更好的休息。”
有了尧老师送的金钱，家里不用再如此拮据；有了晴小姐教他体术刀术，父亲再也不敢对他们拳脚相加；有了琴叶小姐的帮忙，母亲不用再抱着孕体独自操劳奔波。
所以他坚定地回答道：“因为你们的到来，我现在很幸福。”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师终于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
香奈乎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我喜欢乖巧的孩子，因为我实在是见多了喜欢乱跑乱闹的式神们。
即便孩子活泼一点是好的，但偶尔看见把庭院弄得一团糟的山兔和孟婆，缩在池子里呜呜哭泣的化鲸，以及非要扯着大岳丸一起来跟我告状蝎女欺负她的蟹姬——我还是忍不住心累。
本体都是比我年纪大了不知几多的妖怪了，怎么做到比我还能闹腾的。
更别提式神里还有许多不省心的大龄儿童，爱骚扰女孩子的妖狐，喝醉了喜欢撒钱的铃鹿御前，以及总是聊着聊着就打起来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大妖怪闹起来的时候会更加麻烦。
因为总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岐大蛇和夜刀神在旁边添柴点火，喝醉酒的铃鹿御前喜欢随便找个水域就往下一躺，往往这时候帝释天就会捧着被压折的金莲来找我投诉。
俊秀貌美的天人王皮肤白皙，青绿色的瞳孔布满了谴责，纤细的双臂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精心种下的莲花：“尧大人，铃鹿御前又把我种下的花给弄断了。”
精通人心的帝释天向来懂得如何发挥自身的优势，一双美目满含委屈，拐弯抹角地指责铃鹿御前的过火：“这是我想种来带您一同观赏的。我日日费心，辛苦操劳……如今全白费了。”
我被他讲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摇摇头晃走过去的记忆，对着香奈乎伸手：“来，让姐姐抱抱。”
被晴光抱着的香奈乎眨了眨眼睛，有些留恋她现在的怀抱，却又表露了对我的渴望。
不过也是，两个灵力充沛的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对孩童的吸引力莫过于放在猫咪面前的两团猫薄荷。我干脆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从晴光的手里接过了她。
两岁的孩子本来就不大，但香奈乎实在太瘦了，比同龄的玄弥都要小一圈，看得人心惊。
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指了指自己，放慢语速教她说话：“o—ne—san（姐姐）。”
然后又指了指她，用同样的语速说道：“i—mo—to（妹妹）。”
但无论我在她面前重复了几遍，香奈乎还是瞪大了眼睛不出声。时间久了，甚至连手脚都僵直了起来，嘴巴抿得紧紧的，额头细细密密地冒着冷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我只能暂时放弃了教她说话的想法，将她重新放回了晴光的怀里。
但香奈乎并非不会倾诉需求，她只是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在琴叶替她穿好衣服，喂完晚饭，给她刷好牙准备睡觉的时候，她都一直不做声响，乖的像娃娃一样任凭安排。
直到灯被熄灭，夜深人静之时，她才忽然睁开眼睛。
琴叶夜晚睡得熟，轻的跟纸片一样的小女孩从被窝爬出来的时候，她一时也察觉不到什么。反而是我和晴光先被身边的动作惊醒，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香奈乎。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晴光的手，没多久就感受到我们中间躺了个小小的身影。
香奈乎实在太乖，即便是想要在我们的怀抱中睡觉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会小心地蜷缩在我和晴光两人被褥中间的地板上，闭上眼睛努力睡去。
我睁开眼和晴光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划过一丝无奈。
我伸手一捞，将香奈乎塞进自己的被窝里，晴光顺势爬起来把被褥往这边一靠，香奈乎就躺在了我们两个中间。
“睡吧。”
我拍了拍香奈乎的胸膛，用气音小声地说道。晴光则支着胳膊侧起身，低下头在香奈乎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香奈乎有些僵硬的身影很快在我们的相拥下慢慢软和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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