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诺大的房子里静谧得只有碗筷相碰的声响。
前几年也如此,林家父子的感情并不如表面和睦,相处方式同样奇怪。刚嫁进来时,她还曾误会林父不满意自己。
平安叼着薛潼送的玩具在他们脚底打转,压抑的氛围下,它的耳朵耷拉着。
“马上到日子了,过几天我想去看看星星她们。”林父突然发话。
饭桌上显然容纳不了沉重的话题,只听清脆的“啪”一声,桌上有人放下筷子,紧绷的弦被不安分的大手拨动。
薛潼微微敛眸。
“我去就可以了。”林壑清声线冷硬,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林父置若罔闻,“我不是在征求意见。”
“我也不是。”林家父子的交锋利落干脆,谁也不逞多让。
此话题几乎是这个家庭的死穴,一戳就中。
薛潼低头装透明人。若是往常她还要开口劝一劝,现在倒是没必要了。
林父深吸了几口气,再度开口:“我前天梦见星星了,她吵着说让我去看她……”
薛潼旁听到这心头咯噔一下,看向林壑清,只见他脸色铁青,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状态是处在了暴怒边缘。
“够了!
桌子狠狠一震。
他语速很快,脱口而出,“你既然当初不要她,不管她死活,现在还在这装什——”
“壑清!”薛潼厉声打断,身旁的林父面无血色,年近花甲的他手指打颤,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言语常常化出最尖锐的利刃,捅进身上最脆弱的软肉,毫无顾忌地在伤口里划砍剪挑。
薛潼连忙将他扶住,“爸,壑清不是这个意思……”
她并非冷血的人,林父这几年对她不错,她无法坐视不理。
林父靠着她的手臂,调息了许久,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没事,你先坐下好好吃饭。”
其实从前林父也提过一样的要求,在与林壑清吵了一架过后再也闭口不谈,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又旧事重提。
平安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在底下蹭了蹭林父的小腿。
……
晚餐匆匆结束,到最后他们也没能争执出一个结论,犟脾气似乎是埋在林家骨髓里的,只要认定的事情便没可能松手。
临走前当着林父的面,薛潼坐进了副驾驶。
车轮缓缓滚动,移出了林父的可视范围,薛潼再也挂不住笑,疲乏地靠在了座位上。这趟饭吃得人心力交瘁。
余光中林壑清似乎看了她一眼,按下了她手边的车窗。
她体质不好,很容易晕车。比起吹空调,室外涌进来的风更让她呼吸畅快。
橘色的路灯一块块照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的皮肤很好,细致得看不清毛孔。随着年纪的增长,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反而给她镶上了一股成熟的魅力。
发丝飘扬在半空中,触碰到她长而翘的睫毛。
“不舒服?”林壑清忽然问了声。
薛潼摇摇头,“没有。”
在急速的行驶中风是有声的,在耳边呼啸撕扯,拖拽着人的注意力。
本以为这就是话题的结尾,没想到他安静了一瞬,又牵强跟了句,“昨天失眠了?”
这话一下提醒到了薛潼昨天路过t大的事。
“没有。”她又转头问,“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离婚的事。”
他脸色一沉。
车厢内猛地陷入寒冬,凉飕飕的冷风从驾驶位蔓延开来。
林壑清很久没开口。
就在薛潼以为他要放弃对话时,身侧传来了沉沉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想离婚?”
突然吗?这件事在她脑中辗转不下两年。
更好笑的是,他们结婚才三年。
“没有突然。”她说。心里想的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身旁又断了声音。余光中他的手指开始在方向盘上抖动,差劲的情绪需要靠烟草来平缓。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仿佛逃避似的,“别说胡话。”
“壑清,我累了。”
薛潼一只手撑住下巴,向窗外探,开进市区的风景变了味道,从满目的绿进化成了迷人眼的霓虹。
红的、黄的、紫的、白的。交织在一起,勾勒出这个城市肤浅的一角。
“你不累吗?”她轻声呢喃,似乎能被风给刮跑,“你肯定也累了啊。”
一辆接一辆的轿车被超过,他掌控着速度和方向,却拥有被包裹在茧中的虚幻之感,仿佛他的横冲直撞始终在原地。
好久,他哑声道:“我不累。”
“是吗?”耳边是薛潼的轻笑,“你不累……那她呢?”
林壑清心跳漏了一拍,“谁?”
“白一梦。”
-
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是种无法解释的玄学。
即便男人在你面前装得多么自然多么完美,严密符合该情境下所能出现的所有逻辑,你的眼睛信了,潜意识会紧接着跳出来:他不对劲。
他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他开始不自主的走神开始,从他减少在你身上关注开始,从他对你心虚的示好开始。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阳台上的花香弥漫进了客厅。久违的他回到了家,张开双臂毫无隔阂地将她拥进怀中,西装上还残有a4纸的油墨味。
“潼潼……我想你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她听得心不断下沉,沉到底了,却还不会碎,无谓挣扎道:也许是我多想了。
最好,是我多想了。
她制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忽视他这段时日露出的马脚,麻痹自己空洞的心绪,回拥他,紧紧的。
可是转身却遇到了曾经的朋友,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将手机上的照片放大到极致,递到薛潼的眼前,“这,是不是你老公呀?”
那张照片拍的很远,放大后像素格块块分明,被叠在一起组成了模糊的画面。一男一女,靠的很近。
朋友的尾音捏的尖细,像一把勾子划破了她悉力维持的体面。
手指还在不断的放大,深怕她不能体会到现实的残酷,想把她的妄图狠狠撕碎,然后教育她:“男人都是会偷腥的猫。”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自己过得不好,全世界的人都别想过好。
婚姻里怎么可能存在绝对的忠诚呢?尤其像他们两这样坚不可破、感天动地的伴侣关系。
从云端掉进淤泥里,那种落差以及黏糊糊的肮脏能狠狠地填满她千疮百孔的心。
朋友还在絮絮叨叨着照片拍摄的过程,其间或夹杂一句“也有可能是误会啦”,借此来减轻她幸灾乐祸的负担。
其实她不必如此,照片上照到了车牌,还是当初她选的号。
手边的咖啡渐冷,薛潼身躯也冷了下去,好似头顶的中央空调吹进骨缝里。
-
车被猛刹了一脚,停在了路边。
方向盘上的林壑清呼吸紊乱,喉咙发紧,“你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薛潼语气平静,整个人宛如一滩死水。
霎那间,世上所有的彷徨迷茫朝他涌来。
薛潼眼睁睁看着他血色褪尽,心中再次蔓延出阵阵的疼痛,本以为经过这几个月的调节她早就无知无觉了,哪知到了与他真正对峙的这一刻,盔甲凭空破了个洞,穿过苍凉的风。
他又凭什么看上去那么绝望?
车门倏地被推开,夜色渗透进车厢,又在转瞬间被夹断。林壑清站在车旁,“咔嚓”一声响,车锁被扣紧。
坐在副驾驶的薛潼醒过神,推了推锁死的门,满目诧异地看向车外的林壑清,“你干什么?”
他垂着头,没看她,从裤袋里掏出了烟,走得远处点火。
一如既往岑寂的背影,续着缕缕烟丝。
薛潼呆在车里等了有一支烟的时间。
凉风习习,将他身上的余味吹散了,他方才一步步踏回来。
光影交错中,窝在座椅里的清俊面容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颓废脆弱,却依旧好看的不真实。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给你解释。”
等了半晌等来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薛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发现实在勉强,干脆冷着脸一言不发。
烟草味是种无孔不入的东西,沾染你的外衣,吹风也没用,因为它还钻进你的肺部,张嘴就能闻见味,跟出轨一样。
若隐若现的烟瘾又被勾了出来,像是此前无数次的场景重演。
薛潼偏过头去,看路边散步或是夜跑的人群,车正好停在居民区附近,外面是热热闹闹的万家灯火,他们也曾是当中的一员。
她忽然觉得窒息,扯动门把手想要下车,却还是受到了阻碍。
“把门打开。”她背对着他,冷声开口。
驾驶座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并非给她开锁,而是伸手过来拉她。
他语气低沉,“你别多想,我……”
“放手。”薛潼甩开他的手,声音尖锐起来,“我不想和你吵,让我下车。”
青筋分明的手背被打出了一道红痕。
薛潼盯着那处深吸了口气,狠狠压住了溢到喉口的歇斯底里。
“潼潼,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辩解很无力很苍白,和他的脸色一样。
薛潼觉得很可笑,也真正笑出了声。
“我知道啊。”
她俯身过来,心中扭曲的恶意迅速胀大,近乎报复般的压低声音——
“你是不是想说,你把她当成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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