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薛潼近几年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失眠整夜无法入睡,家中一直备有缓解的药品。
昨天下车后淋了点雨,半夜里噩梦缠身,惊醒后磕了几颗药片,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卧室静悄悄的,窗帘封闭了室外的光线,整个房子空寂得叫人害怕。
枕边的手机嗡嗡进来了两条消息,薛潼划开手机,里面有两个联系人的讯息。一条是赵芸芸,一条是林父。
除此之外,皆是空白。
她远离社交很久了,在校时一心只放在林壑清身上,婚后更甚。她抚摸着被套的柔软,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赵芸芸又发来了两张咆哮的表情包。
薛潼点开了她的聊天框。一目十行从她霸屏的长篇大论中提取到了几个信息点:一是辱骂她以‘醉酒’为借口帮她请假的行为,导致她被领导逮去办公室批评了一上午;二是她给她找了份工作。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她们两的出身直接致使了她们统一的爱好,即便后来她为林壑清转读了理科,甚至专业也选的商科,但并不能改变自始至终她对于文学的追求。
她自小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姥姥更是对她下了很多心思去培养。只是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名叫林壑清的‘程咬金’,将她宝贝孙女给劫走了。
当初做这个决定的阻力不小,她与家中长辈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姥姥是位端庄典雅的老太太,她是薛潼童年对于‘优雅’二字所有的理解与诠释。一丝不苟的盘发、洁净如洗的旗袍,动不动就会在书房里呆上一整天。那是一间拥有三面书墙的房间,是一片无尽的书海,里头游荡的鱼是姥姥一辈子积攒的知识精华,是她的信仰和存在的意义。
她知道姥姥有执念,想将她培养成接班人。
那是薛潼第一次看姥姥失态的模样,在她说明自己想要选择理科后。
全家人跟打车轮战似的,一个接一个进房间与她谈心。姥姥是最后一个,她无声无息走进来,将她最爱的一本书摆在她面前,只留了一句话:“过后莫悔。”
莫悔。
彼时的她还丈量不出这两个字的分量。
她和林壑清结婚三年,也正是在那一年,她终于明白了姥姥话中的意义,只可惜当时的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手机又在震动,薛潼几乎能透过屏幕看见赵芸芸张牙舞爪的模样。
薛潼敲了几个字:我考虑考虑。
工作的事情并不急需,她上个月才辞的职。这几年林壑清的事业做的有声有色,在物质这方面也从未短缺过她,更别提她本身也不缺钱。
窗外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搅动着耳膜,薛潼她上下翻动手机,感受到久未进食的胃开始抽搐。
下意识地,她点了份牛肉面。
等到追究缘由时,商家已经接受了订单。
那就这样吧,薛潼起床,特意不去看另一条未读消息。
c市的夜晚降临的很快,好像上一眼还在欣赏斜阳,下一幕就是华灯初上。
二环的位置正处在热闹与冷清的边缘,往前踩是声色犬马的都市,后退一步则是安静闲适的居民区。
这栋房子是她父母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她的,两室一厅,装修精简,位置优越,她很喜欢。只是婚后他们夫妻两又买了套小洋房,所以从未过来住过。
没想到它有一天会成为她的避风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门铃响了,薛潼披了件外套去开门。在取外卖的间隙,她捕捉到对门一截白色的衣角。像只泥鳅般迅速地溜了进去。
搬来三个月,这是第一次看见对门有动静。在这之前,她以为无人居住。
牛肉面躺在透明的塑料盒中,坨成一团。被筷子戳了两下,跟橡皮泥一样蠕动起来,令人胃口皆失。
她忍着恶心硬塞了两口便放下,果然和家里煮的天差地别。想到这儿又一顿,不对,那已经不是她家了。
眼前浮现的是他初次煮面,笑容隔着朦胧的蒸汽,“这可是林家秘方,从前我爸拿来哄我妈高兴的绝招。”
少年的真挚被揉进了每一个面条里,他还说,吃了就得当林家媳妇。
薛潼面红耳赤地咬下一口弹压的牛肉面,汤汁的暖意顺着唇齿流入四肢百骸,在铺展未来蓝图的美好幻想中,忘却了林父和林母并不圆满的结局。
掉入沙发缝隙的手机被视而不见,那个还未点开的红点就像是写着“warning”的按钮,不在眼前,却时时刻刻在眼前。
忽然很想抽烟,薛潼从茶几上掏了一把糖果,没来得及看是草莓味还是橘子味,统统塞进嘴里。
果糖混合的滋味很奇妙,只能尝出些许的酸和无尽的甜。
不过再如何都有化开、消泯于涎液的一刻。
薛潼还是点开了林父的消息,果不其然是让她携自己儿子回老宅看他。
这些年他修身养性,养了一只狗,成天陪他浇花散步,有时还跳跳广场舞。
只是人到老年,独身究竟寂寞,倒是也俗不可耐地开始喜欢回忆过去,希望儿子儿媳能时常去看望他。
薛潼的指尖停顿在了“老公”的联系人上面,思忖半晌,把备注改成了“林壑清”。
脑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首歌:再被你提起,已是连名带姓。
年轻时听得浅薄,如今才知其意。我和你的故事,从你的全名开始,也从你的全名结束。
她想了想,打了行简单的字:你爸让你明天过去吃晚饭。
逐字看过去,又觉意兴阑珊,正要删掉不管,手机陡然震动了一下。
林壑清:?
薛潼咂舌。消息还没发过去,他就已经知道了,说明恰巧瞥见了她的“消息输入中”。
不过为何会如此巧合,她并不想深究。
她重新敲了信息:你爸找你。
那边过了十分钟才回复。
林壑清:我知道了。
林壑清:你不去?
时间好像被缓缓拉长,这段时间的画面以黑白电影的方式一帧一帧呈现。有哭有笑,但更多的是,痛苦。
观众只有一位,从最初跟随着节奏如海浪般澎湃的情绪起伏,到现在无动于衷。
薛潼:你去和他解释吧,我也会跟我家里人说。
这次他停顿了足有半小时。
在等待的期间,薛潼又抓了两把糖吃。待到最后一颗融化,屏幕直接跳出了一个通话邀请。
铃声响到第二遍,薛潼接起了电话。
林父的声音和蔼低沉:“潼潼啊,壑清是不是欺负你了?气得你都不来看我了?”
薛潼皱起眉,“不是,我……”
林父打断她,“壑清这小子从小脾气就不好,你和他吵架是对的,让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回头我揍他一顿帮你解气怎么样?就当是给你赔罪,明天让他来买单……对了,你好久没来,平安都想你了,叼着你送它的礼物不松嘴……”
平安是林父养的金毛,很喜欢黏着薛潼。
好话赖话都被他说尽了,薛潼头挨着电话,还是答应了邀约,以她的性子,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一个满怀期待的长辈,甚至对他说出“我们要离婚了”这个噩耗。
林壑清在左右她情绪的这点上,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又抓了一把糖。透明的中型糖罐几乎见底。
林壑清的消息弹了出来:我明天来接你?
薛潼看了一眼,没回。
-
因为剧烈震荡的作息,薛潼再次一觉睡到了下午。
午后的时光总是悠然闲适,肌肤与床单的接触舒软得如同坠进了云层。
手机开始不停吵闹,是鲜少有过的体验。薛潼伸手摸过,此时离林父的晚宴还有两个小时,而未接电话有四通。
她拨回去,对方几乎是瞬间接起。
“醒了?”嗓音沙哑,像是缄口闭舌了很久。
薛潼“恩”了一声,一边下床去拉窗帘。
厚重的紫灰色窗帘轻轻一甩就能展开,阳光洒进窗檐,扑腾在她白皙的手臂。
楼底被绿植遮了大半,一辆熟悉的轿车卡在阴与阳的接壤处,林壑清坐在驾驶位,声音通过听筒传到她耳边,“我在楼下等你。”
薛潼没拒绝。
在还未与林父说清他们目前情况前,一起同去是无法避免的,她从答应的那一刻起就明白。
花了大概半个小时整理自己,薛潼下楼,走向那辆低调奢华的轿车。
只不过这一回,她坐在了后座。
林壑清侧过头来,眼下的青黑在背光下越发明显。
不声不响的交流之道是他们的近几年的常态,话不用说出口,心先一步听见了。薛潼挣扎过很久,终于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了平衡。
连带着她本身的话也渐渐少了下去。
林壑清分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放弃了,回过身认真地开车。
薛潼猜他与她一样,说到底,就是习惯了。
林父的宅子在郊区,加上堵车的时间,到达时正好赶上开饭。
平安甩着金色的毛发向她扑过来,后头是言笑晏晏的林父,“你们回来了啊。”
林壑清停好车,修长的腿跨步向前,“爸。”接着转头看慢一步的薛潼。
面对着两张相似的脸,薛潼也轻声喊了声,“爸。”
林父头发半白,皱纹丛生,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样貌,“好好好,走,先进去吃饭。”
桌上摆满了保姆精心料理的饭菜,通常都是有辣有清淡,照顾所有人的胃口。林父坐在主位,薛潼和林壑清一左一右靠着他坐下。
“最近在忙什么?都见不到你们的人影。”
薛潼吃饭的动作一顿。
对面林壑清云淡风轻地接走了话题,“忙工作。”
工作是通用的、无懈可击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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