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透过半开的窗，楼底下的场景清晰可见。
就见下面人群逐渐从中间分出两部分，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
更加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两成群的壮汉哼哧哼哧地抬着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箱子，径直向朗华书斋靠近。
那些箱子上系着大红绸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娶亲的队伍。
不多时，最前面的壮汉已经停在了朗华书斋的门口，疲累地抹了把额前的汗。
苏锦时向朗华投去疑问的眼神，可惜她在对方眼里看见同样的疑问。
“咯吱……”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吓了苏锦时一跳。
苏锦时和朗华闻声望去，朗华收养的少年岩沙抱着一个满登登的麻布袋子，站在门口笑说：“锦时姐姐也在啊。”
“是呀，来送手稿。“苏锦时回说。
岩沙进门时瞧见了苏锦时似乎受惊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解释：“我进来前其实敲门了。”
苏锦时摇头：“无妨，不过是外面太吵了。”
“药先放桌上。”瞧过外面的场景，朗华询问道，“岩沙，这是怎么回事？”
岩沙把药袋放在桌上，顺着朗华的目光往楼下一看，突然乐了：“他呀！”
岩沙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嘴角越发上扬：“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昨儿个来隔壁书斋，非要见闲云鹤先生一面。最开始好说好商量，行不通就拿白银真金收买林掌事，可是被林掌事拒绝了。这位公子就赖在书斋撒了欢儿地闹腾，林掌事好说歹说，才把他哄走。不过临走时，这位公子说他想看《行舟记》的手稿，不是买断，就图从此以后能第一时间看到，花多少钱都行。”
喧闹的楼下，诸多箱子的后面，一辆华贵的马车紧随其后。岩沙向外探了探头，怕自己落下热闹：“林掌事怕生出事端，故意提了条件难为这位公子。管那公子要了十箱黄金十箱白银，上好的笔墨纸砚各自也要了十箱，寄希望于公子知难而退。可那公子居然当场掏出几大锭黄金，还让侍童不知去哪儿又取了五十两黄金做定金。说到底，就是为了提前看到《行舟记》而已，多等一天，全长安都能拿到咱们书斋的制本。所以啊，街坊百姓都叫那位公子天下第一败家子儿！”
苏锦时瞧着占了半条街的箱子，不由感叹：“要是这么说，是挺败家的。”
可她转念一想：“不对。朗华，昨天那么大动静，你这个书斋的老板居然不知道？”
朗华平日话其实不多，岩沙不大的年纪在朗华身边待久了多少有些觉得憋闷。因而一遇见看上去就亲切的苏锦时，话匣子不禁打开了：“锦时姐姐还不知道吧，我们公子前日里出远门了。”
“远门？去哪儿了？好玩吗？”苏锦时已经很久没去长安之外的地方看看了。
“当然好玩，朗华老板去的可是……”
“岩沙！”鲜有的呵斥让气氛顿时冷下来。
相识数年，这样的事从未有过。苏锦时有些尴尬，她冲岩沙笑了笑，然后指了窗外转移话题：“快看！那辆马车停下来了！”
因为前日的事，长安的百姓们今儿都早早来到书斋等着看这个“天下第一败家子儿”会不会来赴约。
众人瞩目的马车里，祥乐小小的脸上却有着极大的担忧：”殿下！太子爷!您就别折腾了。您是说要去茗山佛寺烧香皇帝陛下才允您出宫的，现在可好，不但超出了约好的时限，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殿下，祥乐求您了，回宫吧。”
“我不是已经向宫里传信再告假一天了吗？”魏少初往嘴里扔了个花生豆，“再者说，哪有事情做到一半就半途而废的。”
祥乐苦着脸：“殿下，宫您也出了，朗华书斋您也来了。那闲云鹤是个隐士，您见不到，接下来回宫不好吗？您要是喜欢《行舟记》，以后每出新的章节，我一定当天就给您寻来！”
魏少初想了想：“不行！”
说完又吞下一颗花生豆子：“待会儿下了车，叫我爷，别叫我殿下。要是因为你暴露的身份，等爷回宫唯你是问。”
紧接着，修长的手指挑起马车的帘子。探出身去，纵身一跃，动作轻巧利落。
哪怕面对堵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的人群，大摇大摆往书斋走过去的魏少初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还得意地向周围的百姓摆摆手，引得围观的百姓们哄然而笑。
林掌事受店里的伙计提醒，早早地等在门口。从没见过这号难缠的人物，林掌事额前本就明显的褶子又重了三分：“这位公子，您这是何苦呢？”
魏少初不知从哪抽出一柄折扇：“掌事道我何苦，我倒觉得掌事何苦。在下敬佩闲云鹤先生的才华，从未说买断此书，独自享乐，不让其流通于市。在下只是想优先看到闲云鹤先生的手稿，怎就如此之难？”
林掌事摸了把脑门儿的汗，他总觉得今儿的日头有些大，热得他头晕：“这位公子，不瞒您说，闲云鹤先生行笔洒脱，常人难以辨识。所以需要让我们斋中的先生先行誊抄一份，方可印制出售。”
林掌事说的与他所了解到的一致，魏少初思忖后追问：“据说闲云鹤先生总在逢六的日子送来书稿，今日便是初六。在下姑且一问，书稿是否已经送到书斋。”
林掌事额头有汗，抬手用衣袖擦汗的功夫儿，他迅速瞄了眼二楼，看到了朗华和苏锦时。
定睛确认了二人的身形，林掌事心里有了谱：“新的一卷已经送到。”
林掌事不知，他这话刚放出去，人群中有两个瘦弱的男人对视一眼，蹙眉离开簇拥的人群。
听闻最新手稿已到，魏少初面露喜色：“好！按照昨日我们的约定，林掌事现在就可将那手卷拿给在下一阅。”
林掌事怎么也没想到，真有人会拿着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只求优先阅读一本游记。
他身上开始发虚汗，声音也开始变虚：“闲云鹤先生的手书真的十分潦草，公子还是走吧。”
魏少初以为对方在搪塞他，不悦道：“林掌事总拿闲云鹤草书字迹凌乱做借口。不瞒您说，就连昔日大儒谷泽延的字我都认得顺畅，闲云鹤先生字迹再潦草，能有谷泽延潦草吗？”
林掌事倏而脸色变得更加不好，他紧忙道：“公子切勿乱语。那谷泽延虽是我朝草书循史推新第一人，天赋造诣极高，但终究是走错了路。公子啊，乱臣贼子的名字，提不得啊，提不得。”
听闻林掌事的话，魏少初似是憋着气，脸有些涨红。小祥乐隔着段距离候着他的太子，对魏少初此刻的样子有些担心。
由于魏少初心中憋闷，一时未言只字片语。林掌事难耐久立，忽然之间“噗通”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魏少初瞧着林掌事躺在地上的样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围观的人亦是始料未及，待躺在地上的林掌事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指向书斋隔壁的二楼阁窗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来人啊，林掌事晕倒了！”
“快找个郎中来啊！”
自家书斋就有医，何必绕远求他人。朗华书斋的伙计扶着林掌事往隔壁饼铺门口走的时候，窗后凝视魏少初许久的朗华拧眉拍了下苏锦时的右肩：“锦时。”
苏锦时有些担心林掌事，她目光不离林掌事一行人：“嗯？”
朗华叹道：“待会儿林掌事来了，你帮他医治。”
苏锦时骤然回头，声音中夹杂她掩不住的惊异：“啊？”
朗华很快后悔改口：“还是我来吧。我刚才怎么了，居然生出想躲的念头。”
苏锦时从未见过朗华这样：“你怎么了？”
楼下的喧嚣未曾停歇，朗华微叹：“我只是觉得来者不善。”
正如朗华所预料，林掌事晕倒前来就医，那个“天下第一败家子儿”当真执拗地跟了进来。
朗华特意像往日看诊那样蒙了个大面罩，免得被人记住太多面部特征，他日被认出来，惹一身麻烦。
切了脉，朗华开了副药方给岩沙，自己取了针瞧准了，正要扎下去。
魏少初一看即将施针，他心里一紧：“医士，林掌事他怎么样？”
朗华没理会他，针针下得稳准。
待最后一针扎完，朗华才稳稳说道：“陈年旧疾，无药可根治。我给他开副药，也只能稍作缓解。还是要他自己注意休息，少些烦心事才好。”
一同来的书局的人一个劲儿的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就怕暴露朗华的身份。
魏少初却紧着问：“医士，林掌事的病是不是很重。他怎么不醒？”
“忧思过重，体力虚耗，就让他睡会儿吧！”
魏少初点点头：“是这样……”
正巧这时，岩沙从里面的药室拿了药出来。掀开帘子，露出药室角落挂着的一副水墨菊花。
魏少初一怔，他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已经垂下的门帘子。
“想必医士是个雅士。”只一琢磨，话就跑出了口，“我见医士这里有诸多品种的菊花，想来医士也是个爱花的君子。”
朗华瞥了眼墙角的几株菊花，那些都是苏锦时的舅舅温程方送的。
“我只是个俗人。菊花可入药，现下又正是开花的时节，便多养了几盆罢了。”
这个理由非常切合情理，魏少初瞧着遮下来的门帘总归有些急。
思来想去，便直说了。
“方才见医士屋子里有幅墨菊图，画的极为写意。不知医士从何得来，在下也想求上那么一张，给家里添添彩。”
朗华挑眉。他本以为这种不知人间疾苦，出手过于阔绰的富家子多半是个大大咧咧的粗心人，岂料就这么一小会儿，连他的药室都没进一步，便知他药室里有墨菊图。
“早些年在外行医，总喜欢在当地随便买些小物件儿。年头久了，哪还记得什么东西在哪儿买的？”朗华回道。
魏少初一心放在那张图上：“医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朗华似乎想都没想：“我拒绝。”
魏少初气闷道：“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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