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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102章

        康熙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一些,宫里头迟迟没有换下冬装,这一年司药她们几个都得被放出宫去,恰好碰上小选,选进来几个宫女当以后的接班。

        如意亲自操持的,因为换的人太多,一时之间怕记不住名字,就都用了原先的名字。

        云佩在看宫务的时候,正好儿碰见布贵人进来,一年的惶惑:“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布贵人挨着椅子坐下,低着头,没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我听见外头的消息,说今年皇上要把冬韵给嫁出去。”不止冬韵,郭贵人生的四公主也一样。

        云佩手一顿:“打听好是哪边的了么?”

        布贵人摇头:“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喀尔喀今年在大清很是活跃,原因无他,当初大清和噶尔丹起冲突的原因就是喀尔喀部。

        土谢图汗打不过噶尔丹,为了生计投靠了大清,过后噶尔丹就借着这事儿频繁骚扰大清,康熙二十九年亲征噶尔丹,裕亲王他们把噶尔丹打跑以后,喀尔喀部就彻底投靠大清了。

        如今双方关系还算不错,按照以往的习惯,必定会下嫁公主或者娶蒙妃进宫。但是康熙如今很久没有迎蒙古妃子进宫了,他已经成功削弱了蒙古在大清后宫的势力,肯定不会再自己想不开重新让她们重新回来。

        所以百分百是要抚蒙的。

        冬韵已经在宫里头多呆了两年了,前年康熙给她赐了端静封号的时候,云佩就隐隐猜到了她要去抚蒙,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了,康熙又生病,冬韵求情,想留下照顾康熙,所以才拖了两年,到如今也差不多了。

        云佩其实觉着要是冬韵能嫁到喀尔喀部也算不错:“喀尔喀部如今全都仰仗着皇上,他们必定会善待大清和亲的公主。”

        布贵人苦笑:“要真是喀尔喀部还好些,就怕不是喀尔喀。”

        康熙来永和宫的时候也说起冬韵:“朕本来想着送她去喀尔喀,可有另一部落求亲,年纪比喀尔喀那一个郡王的岁数要大一些。”年纪上冬韵比郭贵人那个女儿大一些,按照常理,就该是冬韵去的。

        冬韵打小养在永和宫,云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她嫁出去:“皇上也真是的,女孩儿们一辈子的事,您就这样草草决定了?那个蒙古部落的郡王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他部落里是个什么情况,您都不问一下?”

        康熙还真没问,他前头挑女婿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挑部落和家族的势力,就像是蓝琪儿,她也算是几个公主里头得宠的,挑中的人也是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天然亲近大清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些部落为了利益,不敢对公主怎么样,就算驸马脾气差,小心思多,也会被其他人压制着,公主也受不了多少委屈。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利益拉拢的,当年的孝庄太后给自己的女儿挑中的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可后来不还是被额附给欺负了么?

        康熙看着她:“你倒是挺为冬韵操心。”

        云佩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不操心呢?更何况这些天布贵人为了这事儿急得嘴上起了好大一串泡,天天喝着药。”决定权是在阿玛手里,可着急的永远都是额娘。

        冬韵这些天也不住在公主所里头了,天天都在布贵人跟前伺候着,生怕额娘想不开。

        康熙被说得没办法,就说去查一查。他心里头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想着到底查一查也能安一安这些后妃们的心。

        结果不查不知道,他给冬韵原先定好的那个额附原来是个色中饿鬼,这时候的男人好色也没多少人指责,可他过分的是不仅好色,且做的事情叫人不齿——他好□□,尤其是那些个丈夫还没去世的女人,先以金银诱之,要是肯就胡乱苟合,若是对方不肯,他就胁迫对方,恶意霸占。

        所有的人他都是玩腻了就丢,据说最荒唐的时候,他同时和个□□苟合。那些被他恶意霸占的女人,回了家中,大多数都下场凄惨。

        康熙看得鬼火直冒,心里头一突一突的。难怪他们部落会主动向着大清求亲,就这样的混账,在他们自个儿部落里头都娶不着媳妇儿!

        调查完了,气是一方面,心里头也一阵羞愧和后怕,倘若要是他没听云佩说的那些话去调查的话,冬韵可能就这样嫁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磋磨死。

        调查结束,没多久,喀喇沁蒙古杜棱郡王的次子噶尔臧就被判了刑。之前给冬韵挑好的人也作废了,康熙又看了看资料,选中了喀喇沁蒙古另外一位郡王。最后定下来的还有郭贵人的四公主,封了和硕恪靖公主,下嫁喀尔喀部敦多布多尔济。

        一连两位公主要出嫁,还有六阿哥、七阿哥两个阿哥要娶亲,康熙十年就显得格外的忙碌,康熙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按照原计划征讨噶尔丹。

        按照成亲的顺序,先是冬韵,而后是胤祚、恪靖公主,最后是胤祐。

        冬韵那天出嫁的时候,云秀去送了她一场,当年她才进宫的时候,冬韵和伊克思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小姑娘,可惜伊克思福薄,早早地就去了,如今冬韵长大了,也要离开他们了。

        提起来都觉得伤感。

        冬韵自己脸上还带着笑,怕哭得伤心,又惹布贵人和她们难过:“我如今已经算是好运气了,额娘和姨妈也别难过。”要是真的嫁给了噶尔臧,最后能不能好好活下来都不一定。

        话这么说,她们也就不难受了,反倒交代她:“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往这边来信,叫你皇阿玛给你做主,时时刻刻得记着,你是大清的公主,皇阿玛的亲女儿,他们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知不知道?”

        冬韵说知道。

        她四岁的时候还记着自己不能和别人说额娘和她受了委屈,因为额娘和她都不受宠,后来住进了永和宫,德额娘和气又好说话,跟她们的关系又亲近,时间长了,她就知道自己是被照顾和爱着的。

        后来从永和宫里搬出去,那么多个公主住在一块儿,难免有摩擦,大姐姐脾气一向好,是她们几个公主之中领头的那一个,平常很讲道理,虽然是领养的,可皇阿玛也敬重她。二姐姐是荣额娘的女儿,早年的时候荣额娘是很得宠的,所以蓝琪儿也很受皇阿玛的喜欢,有皇阿玛的喜欢,也就有了底气。

        对比剩下的公主们,那都算好的。

        四妹妹是郭贵人的女儿,在宜妃娘娘膝下长大,从小养成的就是泼辣的性子,五妹妹是德额娘的女儿,养在太后的膝下,往后也不必去抚蒙。后头的妹妹里头,两个是章佳额娘的,章佳额娘前两年得宠些,日子也还算好过,如此得宠的换成了王氏,那两个妹妹也没怎么受委屈。

        真要论起来,还是通贵人生下来的六公主还有袁氏所生下来的八公主日子难一些,一来额娘不得宠,上头也没有阿哥罩着,一年也不一定见的着皇阿玛一次,通贵人自己是贵人还好,袁氏是前几年进宫的汉人,既没宠又没位分,还没家世,八公主在她们跟前一点话都说不上。

        冬韵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如果当年布贵人没有靠向永和宫,如今的她只怕命运好不到哪里去。

        胤祚的府邸已经修建好了,是在宫外成的亲。他嘴上说着福晋没有什么好的,实际上从成亲前就已经从那堆数学题里钻出来了,忙前忙后地叫内务府折腾自己的府邸,怕六福晋觉得自己太殷勤,每回都叫管家去传话,还要管家“尽力精简”自己说的那些话。

        管家:“……”谁能告诉他,怎么把五百字的话,精简成一句话?

        他反正做不到,所以他和六福晋那边儿交流的时候,都是把话原封不动转告的,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最后责任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胤祚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在舒穆禄氏那里其实已经是个透明的人了,还一副我不是很在意你的样子。

        舒穆禄氏乐得看他装腔作势,也不戳破,偶尔还配合一下。这还是她和四福晋一块儿来云秀这里的时候云秀才发现的。

        四阿哥六阿哥都在宫外住着了,宫里头也不用每天都去请安,没事儿的时候妯娌两个就爱过来和云秀说话,不然一直拘在屋里头她们自个儿也要闷死了,还不如来找姨妈玩,至少好玩。

        这一天个人就在院子里头踢毽子,自己扎的羽毛毽子,毛茸茸的,你一脚我一脚,个人对踢快乐得很。

        结果四阿哥和六阿哥回来以后,两个福晋就停住了,反应还各不一样。

        四福晋以前难得有这样活泼的时候,她端庄持重,总让人忽视了她年纪还小,其实也是个爱玩的性子。六福晋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展现出自己泼辣的一面了,不过她泼辣,却不是不讲理,所以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

        四阿哥进了门,四福晋就不踢了,先去问了胤禛要不要回去换衣裳之类的话,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就是过来松松筋骨。”

        四阿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想玩的话以后能多玩一玩,之前额娘和姨姨说了,多动一动对身体好。”

        四福晋眼前一亮。

        胤禛就笑说:“怎么,害怕我拘着你不成?你在家里头操劳已经很辛苦了,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真的不在乎。

        另一边,六福晋是等这一轮踢完了才去找的胤祚,也问了要不要换衣裳,没等胤祚说话,她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踢了毽子。”

        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胤祚立马就哽住了,那些话堵在肚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憋出来一个“哦”字。

        六福晋看看他,问:“你没话跟我说?”

        胤祚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也不能真的一句也不说吧:“随便你高兴,不用什么事儿都来问我。”

        云秀笑着看他们两个说话。

        胤祚说的话听起来就硬邦邦的,要是换另一个心思敏感一点的,可能就要多想了,可舒穆禄氏不会多想:“真的随便我高兴?我看上你书房那个镇纸了,回头拿了不告诉你,也随我?”

        胤祚:“……那是皇阿玛才给我的。”

        舒穆禄氏说:“可你都说了随我高兴了。”,她虽然平常时候泼辣了点,也深知撒娇卖乖的好处:“爷昨儿折腾了我一晚上,我拿个镇纸又怎么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胤祚已经捂住了她的嘴,脸色爆红:“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头说?!疯了吗?”

        舒穆禄氏眨眨眼:“所以那个镇纸——”

        “给你不就是了?别在外头乱说话。”一边捂着福晋的嘴,他一边偷偷去看四哥和云秀的反应。

        云秀其实听见了,但是顾及着胤祚的脾气,没好意思看他,怕他羞得说不出话,胤禛和四福晋也听见了,但是他们两个是背过身的,胤祚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胤祚松了口气,再低头看舒穆禄氏,她眨着眼睛看着他,还偷偷亲了一下胤祚捂她嘴的手。

        兵荒马乱的场景终结于云秀的打圆场:“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天还冷着,里头坐着吧。”

        胤祚瞪了六福晋一眼,进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牵着她的手进去了。

        云秀叫人上了茶点,问起胤禛:“怎么前些天索额图的福晋过生辰,还给我这边儿递了帖子?”

        往常云秀很少出去交际,因为怕给姐姐惹麻烦,有些人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深交,万一以后出了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基本都是别人给她这边递帖子,她觉得合适就去看看,不合适就算了。

        大多数的人家交际的时候也都心里有数,不认识的谁上赶着给人送请帖?所以云秀从来就没有收到过索额图福晋的帖子,这回却收着了,想也是朝堂上有什么变动了。

        结果胤禛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吓了她一跳:“我前些日子去找了索额图,说要加入太子一党。”

        云秀:“啊?”

        胤禛看她惊讶,就把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包括马齐的官职:“皇阿玛知道马齐是索额图的人,还把我放到户部,除了让我在里头锻炼以外,想必也是给我们分好了党派。”

        现在这个情况,朝堂上各自为政,互相攻击,如果不找一个党派站住脚,能被他们撕得渣都不剩。

        胤禛知道胤祚心思从来没放在这上头,也想着教一教他,就说得很细:“皇阿玛以前用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互相制衡,哪怕现在纳兰明珠已经比不过索额图了,可制衡的关系还是在的,只不过领头的人换成了大哥。”

        那些大臣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营私结党,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皇阿玛把八旗摄政的制度废除了,那些人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地退出政治舞台,当然会想尽办法重新回来,所以看准了大阿哥。

        胤禛悄悄说:“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有一点失控了。”大阿哥和太子的摩擦日益加重,也被裹挟着往前走,皇阿玛难道就是全然掌控着全局的吗?

        长此以往地走下去,恐怕最后也把握不住结局吧。

        这话他没法在外头说,却能和额娘还有姨妈说一说,都是自己人,也能说得清楚一点。

        “我投靠太子,不是真的想替索额图做事,而是想保存己身。”皇阿玛对太子还是有情分在的,不论以后如何,他现在哪怕知道太子不是完美的,知道他私下里暴虐,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反倒是大哥,在皇阿玛确立了太子的位置以后,他仍旧对太子心有不满,妄想推翻太子,这不就是质疑当初皇阿玛的决定吗?也只有他自己看不明白,心里头觉得自己委屈罢了,几乎所有的其余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徒劳做功。

        他只是太子的磨刀石。

        云秀猛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康熙把大阿哥推出来,让他成为满洲勋贵们手中的棋子,一来是让满洲勋贵有一个虚妄的、不可能实现的共同的目标,将来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让这些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消耗他们的力量,二来就是给太子做磨刀石,太子暴虐不仁,他想要皇位就得控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因为一旦他出了差错,大阿哥就会瞬间压倒他,而太子会失去太子之位,所以他得控制住自己。

        云秀说不出话了。

        这两年的康熙其实看着“仁慈”、“和善”了许多,不像是前些年那样大刀阔斧地去变动,用去给别人身上剐上伤口的方式行动。

        他换了更加温和的方式,那就是问心,问你的心里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有没有无法满足的欲望,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心理弱点。

        你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但是不得不被推着、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陷阱往下坠落。

        看着润物细无声,其实都是杀人诛心。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从前展现出来的只是他其中的一面罢了。

        云秀忽然想回去了,回到永和宫去,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姐姐,想拉着她一起离开那个吃人的皇宫。

        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踏出房门,她就意识到,姐姐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得比谁都通透,也比谁都了解这个男人,她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个皇宫,除非康熙死了。

        康熙或许对姐姐有过温情吧,他确实喜欢过姐姐,可也就止步于喜欢了,他看明白了姐姐对他的了解,双方对彼此的性格脾气心知肚明,谁也瞒不了谁。

        孝庄太后死了,他说再也没有人爱他了,因为他已经释然了,自己不爱,也不希望别人爱自己,他自知只会喜欢上能够了解自己的人,只会喜欢上自己的知己,可他的知己并不会爱上他,因为他是个自私自利、从头到尾都只顾自己私欲的人。

        他爱的人不会爱他,爱他的人不了解他。

        后妃如此,儿女亦是如此,他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云秀怔怔地坐着。

        四阿哥他们都已经各自离开了,庆复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他没问她怎么发着呆,而是叫人去灌了个汤婆子,把自己的手捂热了以后再去捂云秀的手,这是他已经做惯了的事情。

        指尖温热,云秀回神,而后抱怨:“随手把汤婆子塞我手里不就是了?这么麻烦做什么。”

        庆复仰着头朝她笑:“你手这么冷,要是就这么把汤婆子塞你手里,等明儿起来又得长冻疮了,到时候别哭着喊疼。”

        云秀摸了摸自己的手,光滑一片。不过庆复说的也没错,她小时候手上就爱长冻疮,而且冬天的时候不长,是开春的时候长,因为乍暖还寒,更容易长,小时候一到初春,她额娘就会去摘树叶子挤出汁儿给她擦手,说这样能防止冻疮。

        其实也没多少用处,心理作用罢了,她额娘后来看着没什么用,就拘着她不让她出门,说只要不冷着就没事了。

        云秀不喜欢,比起在乎冻疮的痛痒,她还是更喜欢去外头玩。

        后来有一回庆复看见了她的手,就说其实是因为她在外面玩久了,手冻僵了,回去立马捂手烤手才会生的冻疮,从那时候起,庆复就养成了帮她捂手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改。

        夫妻两个坐着,手指尖都是暖和的,云秀就说起了自己的心事:“其实我有点不放心姐姐,她一个人在宫里头,虽然现在十四还在宫里,可没两年他也要出宫来了,到时候怎么办?”

        庆复握着她的手,知道她在担心:“那你想怎么办?”

        云秀哑然,她现在已经隔差五地就往永和宫去了,只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宫里,所以总觉得姐姐会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受欺负,后宫的嫔妃们还好,姐姐不会被她们怎么样,她怕的是康熙让姐姐吃哑巴亏。

        庆复略看她一眼,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其实也不用担心姐姐,我虽然只见过她几次,却也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人,不论什么事她都能处理得很好,咱们担心也是徒劳的。”

        云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就因为是实话,她才更加心疼姐姐,因为姐姐聪明,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自己扛下来了,哪怕心里头不舒服,她也会说没关系。

        古话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知道自己就是这种孩子,所以阿玛额娘心疼她,姐姐也心疼她,可那些早早懂事的孩子也是叫人心疼的。

        越想,她心里越心疼姐姐,她看向庆复:“等十四出宫以后,我想进宫陪陪姐姐,好不好?”

        庆复说好:“你现在也可以去陪她,没关系的。”

        云秀轻轻嗯了一声。

        她到宫里头小住了半个月,每天陪着姐姐看书练字插花,不然就是陪着她逗宋格格的女儿,日子过得也快活。

        胤禛“投靠”索额图以后,也终于不在户部坐冷板凳了,马齐开始把自己手里的事情教给他,尤其是盛京的事情。这两年盛京的田地都欠收,为了这个事情户部忙了很久,本来想着今年秋收上来以后就会缓解一点,但实际上盛京今年也不行,所以还要调粮食,调多少、怎么调、从哪里调,都得户部去看着。

        胤禛忙成了陀螺,后来云秀看不下去了,把闷头学习的胤祚给领了出来:“小六,来帮你四哥的忙。”

        她说的帮忙是帮胤禛理账册,户部往年的拨款都有记录,可是都是陈年旧事了,所有的东西都屯在一块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账册也都是乱的,得按照年份理出来,也得按照用途算出来,再去推算今年合适的拨款。

        整个永和宫里数学最好的也就云秀和胤祚了,只有他们两个能帮上胤禛的忙。

        云秀还是学会计出身的,整理账册可比别人快多了——嗯,绝对不是拉踩户部那些人。

        唯一比较麻烦的可能也就是现在的记账方法是单式记账法,一张纸上头,用中线相隔,上面是收入,下面是支出。比如去年户部给盛京拨了万两银子赈灾,这笔银子是从国库里拨出来的,户部收入万两,记在最上面,户部收到银子以后将银子拨到了盛京各个不同的地方,就记在支出里。

        这样有一个点很麻烦的就是,一来这笔银子给了盛京,那盛京到底用它做了什么?那得去翻盛京提供上来的账簿,有没有用完,户部也不知道,全凭底下的人做的账簿敷衍了事,到头来,户部只知道。

        云秀领着胤祚重新把账簿改成了复式记账法,也就是这笔银子给了谁,拿出去做了什么,全都记录下来了。

        最后分清了一部分的钱是用来买粮食的,一部分用来安置那些田地不丰的佃农了,还有的用来买来年要种的种子了。

        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本来胤禛的头都大了,他抱着旧账册去问那些记录的人,结果这个说去年的账册是谁谁谁记的,他们不清楚,他又去找那个人,有的已经离任了,有的还在,但是记的东西太多,上面也没写明白是用来干什么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户部乱糟糟一片,到处都在问户部要银子,今天要一次,他们给了,没隔多久,又有人来要,说上回要的不够——至于够不够,那得问他们自个儿。

        总结下来十个字:户部不清楚,户部不知道。

        胤禛看了就烦。

        现在好了,新的账册统计出来了,他的脑袋也没那么大了,其中的问题也就能看出来了。哪一年支出的钱骤然变多了,多在哪儿了,再对照那一年的邸报,看看用在那一部分的钱为什么会多,是不是属实。

        河工的督造费用也是如此,之前郭琇一直参靳辅贪墨河工银子,前几年靳辅死了,这事儿越传越真,谁都说他贪官一个,可云秀带着胤祚清理账册的时候顺手列了治河费用,结果出来以后发现那些河工费用全都是正常的。

        百八十万两有人贪吗?有,但不是靳辅。所有送到他手里的河工银子,他全都用到了河堤上,自己一分钱没拿。

        账册捏到手里以后,胤禛红了眼睛。

        云秀没说话,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当年郭琇诬告靳辅,天下人都在骂靳辅是个贪官,说他每年贪几十万两的银子,任由黄河河水冲烂了堤坝,致使民不聊生。前几年靳辅没了,江南有人纪念靳辅,在黄河边上立了雕像,后来那些被冲昏了头脑的人冲过去把他的雕像丢进了水里。

        所有人都在骂他。

        可现在账册理出来了,胤禛在心疼他,心疼他被骂了那么久。他揣着账册,想去找皇阿玛。

        胤祚问他:“可四哥前不久不才刚加入了太子一党么?现在拿着账册去找皇阿玛……”

        胤禛站住了脚。

        是啊,靳辅是纳兰明珠一党,他现在明面上是太子一党,现在他拿着账册去找了皇阿玛,回头皇阿玛要怪罪下去,必定会暴露出他,到时候索额图还会留下他吗?

        他不想依靠大哥,只有太子一党能够选择,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如果这个时候刚刚加入又脱离太子党,那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大阿哥党和太子党的双面打击。

        云秀看着他,知道他在摇摆,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选。

        云佩从开始的时候就没出声,现在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心里猜测着他的决定,想着他做出决定以后,康熙可能的反应。

        胤禛沉默了好久,他捏着账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捏住了它。

        他笔直站着,眼睛里露着光:“我还是想去找皇阿玛。”不去找,他于心不安,任由这样一个能臣清官蒙受冤屈,他不肯、不愿意,也不忍心。

        他说:“要是我今儿胆怯害怕了,将来无数个夜里都会反复思忖今日做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叩问责备自己,立身正不正,为官清不清,是否有过后悔。”

        “我一定会后悔。”

        所以他要去做让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云佩站起来,眼里有欣慰的笑:“我们胤禛长大了,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去做吧。”

        云秀也认可他。

        胤祚本来是坐着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站起来了。

        打盹的小十四也早就醒过来了,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哥哥看,他觉得这时候的四哥好厉害哇。

        胤禛在他崇敬的目光下,抱着账册去了乾清宫。

        到的时候没有立刻进去,梁九功说里头索额图和诸位内阁学士正在议政,不方便通报,让他等一等,又请他在茶房坐下喝茶。

        胤禛怀里揣着账册,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等会该怎么说,皇阿玛又会怎么问,他该怎么应对,想了一炷香的功夫。梁九功进来了,请他去回话。

        大臣们已经散了,康熙正闭着眼睛坐在案边休息,听见动静就睁开眼:“老四来了,有什么事儿?”

        胤禛把今天的事情说了:“……查账册的时候,靳辅并没有贪墨银两,他是清白的……所以想着把账册拿来给皇阿玛瞧一瞧,还他一个清白。”

        他说的很认真,把刚刚想好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手里的账册也递了上去。

        康熙打开账册翻看了一会儿,等胤禛说完了,他才开口:“当初郭琇弹劾的是靳辅大人数年来在治河一事上耗费颇巨且无寸功,似有贪污之事。”

        胤禛说:“可如今查实了并无此事啊!当时郭琇的奏折之上含糊其辞,都是污蔑。”

        账册被合上,康熙靠在座椅上:“是无此事,但毫无寸功是事实。”

        胤禛站在地上,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点冷:“可皇阿玛去年派了人去河道上巡视,今年河水泛滥并不算严重,往年常常有十几、几十处堤坝坍塌,去年只有五处,您派过去的新的河道总督,那也是按照原先靳辅大人原先的计划继续做的,并没有任何改变,那靳辅大人又哪里做错了?”

        没等他说完,康熙打断了他:“胤禛!”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不过还是个孩子,还有着一腔的少年热血,和他小时候那么像。他最终还是软了心肠:“你是不是觉得皇阿玛做错了?”

        胤禛闭紧了嘴,他觉得皇阿玛是做错了,可皇阿玛好像并不这么想。

        他说:“天底下的能臣那样多,并不缺他一个,倒下一个靳辅,还有千万个靳辅站出来,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朝着你奔来。”

        “可你不能每一个人都留下,要学会取舍,当年靳辅罪过并不严重,或许在你看来毫无过错,皇阿玛也觉得他没错。”但是当时的时局注定了他要牺牲靳辅。他看向底下可怜巴巴站着的儿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分出是非黑白、对错与否的,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分得清的,当一件事最后造成的结果是利大于弊的时候,那皇阿玛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做这件事,你明白吗?”

        胤禛说不明白,他想任人惟用,想护住清官,想保护他们,哪怕会得罪人,只要是为了他们好,他愿意的。

        康熙摇着头:“你还是太年轻了,很久之前皇阿玛就告诉过你,过刚易折,戒骄戒躁,你的脾气还是如此。”那会儿是胤禛为了胤禩打了太子,事情过后他把胤禛留下来了,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本想着他能记住,改一改脾气,没想到还是没记住,还是这个狗脾气。

        可他也不能说胤禛就是错了,相反,他很欣赏他,在朝堂上能够保持初心的人太少太少,靳辅已经死了,胤禛大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他已经来了,想要为一个死人讨回公道。

        他并没有什么错。

        康熙叫他过来:“你看这些奏折。”

        胤禛跟着他的手去看。他这是头一次看见别人的奏折,上头都是大臣们说的话,还有皇阿玛的朱批。

        “每日里的奏折都有御史弹劾大臣,有的是党派互斗,有的是奏报属实,但是这些折子,有的皇阿玛当天就批阅下去了,有的留中不发,你知道为什么吗?”

        胤禛说知道。他猜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有的人现在还不能动,动了以后牵一发而动全身。

        康熙说是这个道理:“靳辅的事情也是一样的,皇阿玛暂时不能给他洗清冤屈,不代表皇阿玛不知道他是清白的。”

        他低头看胤禛:“你知不知道?”

        胤禛说知道了。

        康熙叫他把账册放到桌子上:“朕再瞧瞧,这是你新想出来的记账法子?”

        胤禛:“是姨妈想出来的。”

        康熙:“就她鬼点子多。”不过看着还是很不错的,条理清晰。

        他让胤禛给自己解释每一列是用来做什么的,末了说:“还不错,回头皇阿玛想办法继续把它推广出去。”

        他又问胤禛最近在户部呆得怎么样:“户部事务繁忙,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学会和其余的人打交道,好正一正你的性子。”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他觉得自己为了这群孩子操碎了心。

        胤禛嗯一声,他没说自己之前在户部坐了多久的冷板凳,没当着皇阿玛的面给马齐上眼药。

        等看完了账册,说完了话,康熙想着叫胤禛回去,这孩子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行。

        结果胤禛走到一半,忽然又回来了,他站在底下,不顾康熙诧异的表情,硬邦邦丢下一句话:“所以,皇阿玛就是错了。”

        没等康熙做出反应,他挺直了脊背:“皇阿玛是为了利益所以让靳辅大人蒙受冤屈,在您心里,您觉得您是对的,就该这么做,可是在儿子心里,您就是错的,靳辅大人劳苦功高,他没错,那就是您错了。”

        他想扳倒纳兰明珠,大可以换一种方式,而不是牺牲一个能臣、一个清官。

        胤禛红着眼睛问:“您知道靳辅大人去世之前和去世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他的雕像被摧毁了,他的福晋和儿女终日惶惶度日,他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外头的那些人可不知道什么利益不利益,也不知道皇阿玛是想平衡朝廷局势所以委屈靳辅,他们只知道皇上说了,靳辅是大贪官。

        “您皇上,是天子,天子说的话就是准则,所以他们都认定了靳辅大人是贪官,或许两年年后您会替他翻案,可那些咒骂和怨恨已经加诸在靳辅大人身上了。”

        靳辅被参、被罢官以后数年内都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过世了,死后还要受人诟病,牵累家人、伤及挚友。

        胤禛站着,倔强得让康熙头疼:“错就是错了,不是找任何理由就可以说自己没错的。”

        说完,没等康熙反应过来,他一溜烟就跑了。

        梁九功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康熙哽住了,他想骂人,可胤禛已经跑路了,不骂人自个儿心里头憋得慌。

        最后,吸着气,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倔得和头驴似的!”

        梁九功拿余光悄悄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啊。

        怎么看着还有一点儿欣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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