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十一月回銮路途中, 郭贵人生下的孩子胤病故了。
南巡之前,因为胤和胤禟才生下来没多久, 郭贵人和宜妃就没跟着出来, 不然路上太过颠簸也不好,但是京城里头最近的天气太过炎热,小孩子又怕用多了冰不好, 郭贵人不敢给他用太多冰,结果就中了暑。
云佩知道的时候一阵叹息。
小孩子就是娇弱, 哪怕再精心照看, 也有看不住的时候, 这会儿能说是谁的错吗?带到船上路途颠簸容易生病,不带在京城里头太热了会中暑, 用了冰容易感冒,那样年轻的孩子, 吹一阵风就没了。
最后伤心的也不过只是额娘。
宫里头不许烧纸, 云秀她们在回程路上碰见寺庙的时候给他上了一炷香,供了长明灯。
为着这事儿,云秀她们都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心里头又难免担忧还留在京城的扎喇芬,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太反常了, 扎喇芬和胤的年纪也差不多,胤出生的时候身体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 健健康康的, 谁知道就没熬过去。
而云佩生扎喇芬的时候, 身体倒是调养好了, 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健康的, 可她还是隐隐担心。
好在皇太后好像知道她担心似的, 特意叫人给她送了信来,说扎喇芬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
另一个是云烟和阿灵阿的婚事之前已经定下来了,钮祜禄一族亲自去求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初成亲。
事儿都堆在了一起,云秀就有两天没去戴梓那里,不过他一般也不出门,尤其云秀最近和他说了要小心南怀仁,他更加安心地呆在船上做火铳不出门交际了。
云秀特意给他留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她最近正在忙着和姐姐一起给云烟置办嫁妆,本来这事是应该让叔叔岳色操办的,可他一直没有回来,就托到了纳喇氏和威武的头上,左右都是他们抱养过来的孩子,已经记在了自己的名下,纳喇氏和威武倒也不介意。但是云烟是嫁进钮祜禄一族,如何准备合适的嫁妆才能匹配门第,也要好好拿捏那个度。
多了人家会说乌雅氏刻意巴结钮钴禄氏,少了人家又会说穷酸。
纳喇氏拿捏不准那个度,所以写了信问云佩和云秀该怎么出,又附了一页她做好的礼单。
云秀捏着礼单看了一眼,说:“轻了。”上头的礼虽然都是合适的,但还是有一点轻,东西都是好的,就缺那么几样压轴的东西。
云佩也扫了一眼,她这会儿正歪在榻上懒懒的,手里捏着团扇轻扫:“我库房里好像有几样好东西,回头叫如意送过去添妆。”
云秀说:“我那也有。”
她拿笔在礼单上勾勾画画,没一会儿就重新整理出来一份礼单,又好好誊抄到了新的一张纸上,吹干准备叫人送回去。
云佩看着她的动作,笑说:“你如今倒是长大了好些,我原来还想着,等你出宫的时候替你备好嫁妆,如今反倒是咱们两个一块儿给别人先备上了。”
云秀把纸折好,微微挑眉:“我如今还不想嫁人呢,别说什么准备嫁妆,连宫也不想出。”
云佩轻轻哼笑一声:“这会儿说的厉害,回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别的小郎君跑了。”
云秀抗议:“ 哪有,在我心里,姐姐就是最重要的,什么小郎君,没有小郎君。”
云佩拖长了声音:“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没有!”
一个闹另一个笑,姐妹两个头碰头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还没怎么样,外头就有人来报信:“马上要靠岸了。”
“这么快?”云秀连忙起来。
她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回南巡就是为了看看水泥,以及巡视江南各地的情况,叫她觉得比较意外的是,之前宫中流传的,江南等地对康熙很是不满,这一圈下来竟然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的不满,或许是因为连珠火铳的震慑力吧。
等靠岸以后就得坐车辇回宫了,云秀连忙问几个小的在哪儿。
春雨说:“几个阿哥们都在皇上那边儿读书呢,听说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跟着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她才说完,胤禛就领着胤祚和胤禩进来了,脸上还带点委屈。
云秀给几个伺候的人使了眼色叫他们下去,扭头去抱胤禛:“怎么了?小嘴撅成这样?”
胤禛靠在她怀里,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皇阿玛给皇祖母请安不带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是皇祖母的孙子吗?”
上回皇阿玛就没带他们,这回还是没带,等过完年他都已经七岁了!姨姨上次说是他年纪太小,前头三个哥哥的年纪大,那这回呢?
云秀心疼地抱住他:“等胤禛满七岁就好了,咱们不急,不去羡慕别人,以后胤禛比他们厉害多了。”往后你可是皇帝,这会儿在乎他们做什么。
胤禛也就是一时想不开,这会儿听见云秀安慰自己,扭头再看见两个弟弟呆呆站在地上,也就把心情收拾好了:“姨姨说的对,底下还有弟弟们陪着我呢。”
胤祚这才开口:“四哥,轮到我抱抱姨姨了。”
胤禛瞪他一眼:“你再等会,你看八弟都没闹。”
胤禩抿着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如今已经有了基础的是非观,也知道云佩和云秀不是自己的亲额娘,而是另外的人,前些日子他在皇阿玛那里见过自己的亲额娘,知道她的位分很低,可是额娘走的时候朝他笑了,还给了他一盒新鲜果子,胤禩瞬间就被额娘给俘虏了。
如今他想额娘,所以略有一点走神。
云秀给了他们一盘子点心看着他们吃。
吃到一半又有人来,这回说的是戴梓的事情:“听说有个叫陈红勋的在前些日子的宴席上头问戴大人借了三千两银子。”
云秀惊讶:“三千两?”她头一个反应竟然是,“戴大人有那么多的银子么?”
云秀如今一年的俸禄也才几百两,前头发明了牛痘和水泥,康熙也才赏了她一千多两银子和几百两的黄金,真要一时之间拿出来三千两,还得废功夫呢。
姜潮低着头:“奴才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当时戴大人当场就写下来了借条。”
云秀皱眉:“这个陈红勋是什么人?怎么会平白无故问戴大人借钱?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起他们两个人关系好啊。”她去找戴梓之前特意打听过,戴梓一向很少和别人来往,虽然他人比较豪爽,但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天赋和其他人有壁,他提出来的很多理念别人都理解不了,难免会产生争执,这样次数多了之后,大家也就不爱和他再来往了。
所以戴梓就有一点孤僻,和别人也不怎么交流,也没什么朋友。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和他借钱,就显得很可疑,主要是戴梓竟然还借了?
姜潮显然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陈红勋是什么人:“他是张献忠的义子。”
张献忠这个人云秀并不熟悉,他是崇祯年间的人,当时更加出名的是李自成,毕竟历史书上有,张献忠是在那个时候和李自成齐名的人,他和李自成一样是农民起义,推翻明朝以后建立了自己的大西政权,后来清军入关,他被豪格一箭射死,也就慢慢落败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的由来就是他和一个和尚的赌约。
他收过许多的义子,也有很多妻妾,不过听说他最后自己的妻妾和年幼的儿子全部杀掉了,只剩下了几个义子。
陈红勋是他那几个义子里头混得最不好,但也是命最长的那一个。
其他的几个义子大多都在顺治年间就已经死了,只有他活到了康熙年间,不过因为是曾经反王的儿子,如今算不上穷困潦倒,却也过得不怎么样,仍旧抱着曾经是王爷的梦不肯撒手。
康熙没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云秀听完张献忠的旧事以后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他入川以后,万历年间四川人口有几百万,但后来张献忠入川屠蜀,到了康熙年间统计户口的时候,四川只剩下了一万多人。
再想想他的义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戴梓已经写下了借条,如果只是借钱给别人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云秀心里还是不安,想了想,就说:“等咱们回宫以后,你把这个消息悄悄儿地告诉戴梓,让他多多小心。”她心里头猜到了大约是南怀仁搞出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后续事情是什么——毕竟现在只是陈红勋来借钱,戴梓又写了借条,如果就因为这个事情就判定陈红勋是故意搞事的话,有点太过于鲁莽,在康熙那里根本立不住脚。
只能等他进一步的动作,然后告诉戴梓让他保持着戒备之心,等待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云秀吩咐姜潮叫他一直盯着戴梓府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及时去处理。为了这个,她还特意去找康熙申请了随时能出去的腰牌。
康熙就好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直接给了她腰牌,也没有过问她要做什么——沙俄在雅克萨来来回回地重复打仗、投降、反悔这些操作,已经两三次了,惹得康熙很烦躁,已经决定直接让人解决沙俄,彻底把他们赶出大清。
云秀就默默等着消息。
后来姜潮再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有新的进展了。
陈红勋让自己的儿子上戴梓府上凭着借条拿了三千两银子,戴梓的儿子收走了借条,第二天借条不翼而飞,而姜潮禀报消息的时候,陈红勋的儿子已经在拿着借条去往戴梓府上准备二次借钱了,听说身边还带着许多的家丁小厮。
云秀听了赶紧准备出宫,结果正好碰上了上课回来的胤禛三兄弟,闹着要和她一块儿去,云秀想了想,还是把他们都带上了,左右身边都带着侍卫和太监,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一直在火器营的戴梓也收到了她递过去的消息,火速往家里赶。
三方人就在戴梓的府邸前碰了面。
他们来的不算晚,陈红勋的儿子这会儿正带着人堵在戴梓家门口:“你父亲分明写了这一份借条说要借我父亲三千两银子,现在忽然又说不借了是怎么回事?”
戴梓的儿子戴松脸胀得通红:“纯属放屁!什么借的银子,那是你父亲之前拿刀架在我父亲脖子上强行借的!更何况我昨儿已经给了你三千两银子,你把借条偷了回去,又来问我借银子?”
胤禛他们三个坐在马车里吃瓜简直目瞪口呆:“还有把刀架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借钱给自己的?”
云秀也诧异,问姜潮:“不是说是主动借吗?怎么又变成了拿刀架着脖子借的?我派你们去盯着戴梓,你们也没发现?”
姜潮说:“这个……应该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儿了,是之前就有。”
云秀坐在马车上听了外头争吵的全程,原来之前戴梓才刚入京的时候并不出名,也没有靠着火器得到康熙的赏识,只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侍讲,而陈红勋虽然是张献忠的义子,却早早投降了清朝,卖主求荣当了一个官吏,陈红勋在当官的时候一直靠着权势向小官员索贿,戴梓就是被勒索的那一个,只是陈红勋拿了借条以后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最近南怀仁找到了他,两个人狼狈为奸,决定把戴梓拉下水。
云秀了解事情的经过的时候,外头已经剑拔弩张了,戴松不肯给钱,陈红勋的儿子陈设死命逼迫,两边摩擦不断,家丁和打手互相对峙,戴松越说越激动,甚至抽出了家丁的刀想要和陈设对峙。
云秀皱了皱眉,给姜潮使了个眼色,又叫带着的小太监去报官。
姜潮立刻带着腰牌上去制止他们:“乐安县主到!”
陈设的脸色扭曲了一瞬,记起自己父亲的话,直接朝着戴松握着的刀上撞了过去,腰刀划伤了胳膊,他跌坐在地,大喊:“你竟然砍伤我!我要报官!给我砸!”
他身后跟着的打手就跟商量好的一样瞬间蜂拥而上,和家丁们拼斗起来。
姜潮被推挤到了一旁,无人在意。
胤禛惊呼:“他们打起来了!姨姨,咱们怎么办?”
云秀按住他:“你别慌,让侍卫去。”
她来的时候带了十来个侍卫,都是康熙派给她的,这些人比起家丁打手的武艺可高强太多了,得到云秀的指令以后直接冲上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边就都被撂下了,陈设那边的打手更惨一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陈设已经慌了,躺在地上大喊:“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殴打朝廷官员!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胤禛坐在马车里,吐槽:“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自己干了坏事,怎么好意思说要报官的?那不是贼喊捉贼吗?”他已经在上书房学了一年了,高强度教学,足够他学会一些成语并且灵活运用。
云秀看着陈设说:“他才不傻,多半是有后计。”她出门的时候带的可都是正经侍卫,而且她才不跟电视剧里一样出门还要微服私访,万一被人撞到她的头上,岂不是她吃亏?
所以她带出来的侍卫都是穿着皇宫里头的侍卫制服,旁边围观的百姓们看见以后已经飞快躲起来了,偏偏只有陈设这么个人还一心嚷着要报官,心里没鬼谁信啊?
她坐在马车里等着看后续。
官兵来的特别快,看补服应该是九门提督的人,这个部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才设立,这会儿已经是京城最高级别的治安机构了。
云秀作为事件参与人被请进了衙门。
因为她带的侍卫的缘故,那些人很是客气。
三方都在堂下,审案的人听完前因后果,问起了戴松:“你阿玛写了借条,自然该借,为何又不借了呢?”
戴松气愤:“您没听清吗,那张借条是被迫写下的,却被陈设反复拿来用来勒索钱财,昨儿小民以为是阿玛写下的正经欠条,已经给了三千两了,今儿他又来。”
那位大人又问:“既然欠条已经销毁,那又为什么还会留在陈设手中呢?”
“是他偷走的!”戴松说,“小民本打算等阿玛回来以后和他核对这份欠条的。”
大人又问陈设:“他说你偷盗欠条,是否属实。”
云秀坐在里头听着他审案子,本来以为陈设不会承认,结果他竟然迅速承认了:“是,小民昨夜里潜入戴家偷取了借条,今天又去向他们索取。”
坐在上头的大人大约是觉得有一点无语,语塞了一瞬间以后问:“那你现在在无理取闹什么?”
陈设说:“小民是故意的!”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上头坐着的人,说:“小民起初确实起了贪心,想要贪这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了借条,结果却在戴家的书房里头找到这张书信,上头是火器营戴梓和南洋人的通信,您看了内容就知道,戴梓这是通敌叛国。”
云秀终于弄明白了,借条是曾经陈红勋想要勒索戴梓,但是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是因为南怀仁想要诬陷戴梓和南洋勾结。
一个精通武器制造的人和外国勾结,这对于皇帝来说是大忌。
而且如果不出云秀预料的话,那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和戴梓的笔迹一模一样,南洋文也是真正的南洋文——谁能知道陈红勋和南怀仁会有勾结呢?明面上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南怀仁也将自己的形象掩饰得很好,除了云秀,别人都不知道南怀仁嫉妒戴梓。
是,他们两个是曾经有过冲天炮的摩擦,但是从那过后南怀仁再也没和戴梓有过交集,一个专注天文,一个专注火器,双方没有交集,自然不能轻易断定是南怀仁要害戴梓,而更倾向于是陈设真的无意间发现了戴梓的通敌信件。
比如现在坐在上面审案的大人,他知道南怀仁和戴梓的过往,但是这份信件和南怀仁并没有半分关系,他和戴梓又没什么交情,在核对过笔记一致以后,先入为主的认为戴梓就是在和南洋勾结,立刻就要叫人去拿戴梓过来审案。
云秀不得不站出来了:“大人,这事儿有疑点。”
审案的人看她是个女子,就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衙门里头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说云秀的身份。
不必云秀自己开口,姜潮就上前一步:“这是乐安县主,旁边的是四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
审案的人一听,刷一下就站起来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县主和阿哥们在这里,有失远迎。”
陈设懵了一瞬间,他只是按照阿玛的吩咐做事,根本不知道会掺和进皇亲国戚的事情里来啊!
云秀说:“不必多礼,这个案子还是有一些疑点的,还望大人明察,首先,戴梓其人到底通不通晓南洋文?其次,据我所知,戴大人常年在火器营,就算有什么重要书信,难道不是带在身边最为保险?反而放在家中,随便一个小贼就能摸的进去?其次,您通晓南洋文吗?知道这信里头写了什么吗?”
那位大人沉思了一下,说:“是有疑点,可如今也得请戴大人过来才能继续审案。”之前他还说的是拿,如今已经变成请了。
云秀微微一笑:“对了,大人,如今紫禁城里头通晓洋文的只有西方来的传教士,其中又以南怀仁南大人的翻译能力是最好的,能够当皇上老师的程度,您不如请他过来——戴梓戴大人最近发明了连珠火铳,于江山社稷都算是功臣,这样的功臣要是被污蔑和南洋勾结可不是小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那位大人想了想,说:“这事儿事关重大,我得去请示上头的大人。”如今九门提督初设,是由兵部侍郎兼任的,如今他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是李光地。
云秀不知道自己发明水泥的折子还是李光地帮自己请的功,只隐约觉得他的名字耳熟。
没一会儿,李光地就亲自来了,见了云秀和胤禛他们,立刻跪拜:“奴才给阿哥们请安。”
他拜的是胤禛,不是云秀,胤禛迟疑地看了云秀一眼,见她点头,就咳嗽一声,学着皇阿玛的样子,昂着下巴:“起来吧。”
李光地起来:“奴才已经了解过了案件的经过,既然阿哥们也在,不如一块坐下,听一听这案件。”
他并没有觉得这几个阿哥们年纪小就好忽悠,仍旧恭恭敬敬的,不免让胤禛感到新奇。宫里头那些大人们都拿他当小孩子看,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因此,小胤禛心里头对李光地还是颇为满意的。
三个小豆丁排排坐在了李光地叫人端来的椅子上,云秀也坐在边上。
等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戴梓先来了。戴梓从火器营赶来本就需要时间,比不上云秀从宫里出来的快,等他赶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被拎到衙门里来来,他这才又转头过来。
进门以后,他看见云秀,下意识地朝她鞠了个躬:“乐安县主。”
云秀朝他笑笑。
李光地坐在旁边,看似认真地扫着案卷,其实心里头已经在琢磨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又过了一会儿,南怀仁和陈红勋姗姗来迟。
所有人都到齐了,开始正式审案。
李光地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忍不住咂舌——这事儿还真难办,陈家一口咬定那封和南洋的通敌信件就是从戴家偷出来的,同时以偷回来的借条作证他确实去过了戴家的书房,哪怕他想贪银子,这个流程走下来也没什么不对。
而戴梓呢?他说自己从南巡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出过火器营的门,乐安县主在南巡的船上给他提供了许多关于火器的思路,他正在研发新的武器,根本没有空和什么所谓的南洋人通信,火器营所有的人都能作证。并且南巡持续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这封信要是真的,多半都是三个月前了。
南怀仁始终不吭声,因为案子和他无关,所以他是坐着的,正好和对面的云秀互相对视。
云秀一点都不心虚,注视着他。
南怀仁也是脸皮厚,甚至还能朝云秀笑。
这个案子的最终目标还是落到了这封信是否真实之上。李光地先叫南怀仁帮着翻译了信件的内容——他鸡贼,没把这封信拿给戴梓看过,翻译的过程也是叫南怀仁把字写到另一张纸上,根本没念出来。
而南怀仁翻译出来的信件里头果然有关于通敌叛国的言论。
云秀看了看李光地和南怀仁,忽然问:“那封信能叫我看一眼么?”
南怀仁皱起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县主您和戴大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吧?这看信件是否不太合适?更何况您能看得懂吗?”
云秀微笑:“如今都已经在审案了,我还能在公堂之上把信件的内容大声念出来给戴大人听吗?更何况。”她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您这话里头的意思倒像是戴大人不知道信里头写了什么东西,怕我透露给他一样。”
胤禛也跟着帮腔:“姨姨肯定能看懂哒!她最近在学西洋文呢!”
南怀仁倨傲:“信件里头的词汇十分专业,哪是学了一两天就能弄明白的?”
云秀嗯一声:“所以您也别怕我把信件的内容透露给别人知道呀?毕竟我看不懂嘛!而且大人您的官话说的也是很清晰不错的,请问您学了多久?”
南怀仁一哽。
最终还是让云秀看到了信件。她的英语水平不算太差,只是上辈子的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现在把她拎去考四级都绝对过不了。但是她还是有所准备的——早在知道南怀仁对戴梓有嫉妒之心并且戴梓很可能因为南怀仁失去姓名以后,她在南巡的船上就已经把英语给捡起来了,还特意去请教过船上别的传教士。
虽然英语忘的已经差不多了,她还是借着那一个月南巡的时间疯狂补习——颇有点高考最后一个月死命刷题的样子,效果也还是很明显的,看懂手里头的信件绝对不成问题。
因为南怀仁伪造信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戴梓这个身份精通的英语可能并不会太好,所以刻意用的十分粗陋的英语。
云秀看完也就心里有数了。
信件是真信件,里头的内容也不是胡编乱造的,毕竟康熙还跟着南怀仁学了两句英语,要是真的胡编乱造,回头这些证物拿到康熙面前,他绝对不会信。
不得不说南怀仁真的是有备而来,他一环一环的前因后果都紧密相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巧合——陈红勋勒索过戴梓,陈设贪图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借条,恰好就偷到了南洋信件,恰好整个京城里头会翻译这些信件的就只有南怀仁这样的传教士。
而那些传教士会任由大清的火器发展得比自己的国家更好吗?
答案是不会的,他们忌惮着大清,来大清也不过是为了传播宗教信仰,并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东西教给大清。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袒护南怀仁,集合起来把戴梓彻底打压下去。
而戴梓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会南洋文,因为别人可以说他是故意装作不懂的。人可以证明自己有的东西,却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被证实的伪命题。
云秀叹息。
她一叹气,南怀仁就以为她根本看不懂,立马说:“我就说了,您这样的人是看不懂南洋文的,就算学习过一段时间,想要彻底了解南洋文也是很困难的。”
他的表情看着实在让人讨厌。
胤禛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看不起谁呢!”
他是三个阿哥里的“老大”,小六和小八唯他马首是瞻,他一站起来,胤祚和胤禩立马也跟着站起来了,胤祚脾气大,也跟着喊:“看不起谁?你谁啊?”
胤禩相对沉默一点,却也摆出来讨厌和嫌弃的表情。
南怀仁:“……”他哪敢和这几个阿哥对着干啊?!他还指望着在清朝发家致富呢!别看这三个只是光头阿哥,光头阿哥也比他这样的地位高。
瞬间他就闭嘴了。
云秀把自己翻译出来的信件也写在了另一张纸上给了李光地看。
李光地看完以后觉得有点犯难——信件翻译出来是差不多的,可还是没法证明这封信是戴梓写的啊。
因为戴梓说了,他根本不会洋文,可他也没法证明自己不会洋文,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这东西证实不了,那就只能看他该怎么判。
现在他的选择有两个,要么直接判案,断定这是戴梓写的信,然后直接结束这个案件;要么,他就得严刑拷打,可拷打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戴梓,他才发明出来了连珠火铳,正是皇上正高兴的时候,他严刑拷打,万一最后的结论不是他,那他这个兵部侍郎还做不做了?
第二个能严刑拷打的就是陈设了,可这会儿陈设只说自己是意外发现的,戴梓又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清白,他要是严刑拷打陈设,那不是说他屈打成招?这个兵部侍郎还是做不了。
李光地愁啊!
云秀看他脸色,本来想的是能不能让戴梓模仿写西洋文字,可这玩意儿就和戴梓会不会西洋文一样“自由心证”。
最后案子拖了半天,只能一边去查所谓的证据,一边把案子送到了皇上的案头——孰是孰非,都得看康熙自己的判断。
戴梓身上有疑罪,暂且被关了起来。
云秀领着胤禛三兄弟回了宫。回宫的路上,胤禛问云秀:“姨姨,戴师傅是清白的吗?”
云秀反问:“你觉得呢?”
胤禛想了想说:“戴师傅不像是会通敌叛国的人。”
“是啊。”云秀摸了摸胤禛的脑袋,“但是你判断一个人的是非的时候,不能只从表面判断,而是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对不对?”
胤禛点了点头:“对,胤禛以后一定会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
胤祚急着把脑袋也塞到云秀手底下:“胤祚也要!”
也不知道是要云秀摸摸他的脑袋,还是要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
云秀也不偏心,揉了揉他的脑袋。
剩下一脸犹豫的胤禩。他如今已经是被放养的状态了,佟皇贵妃病得起不来身,自顾不暇,没空管他,听说康熙最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胤禩送回延禧宫给惠妃养了,如今他跟着胤禛到处跑,常常窝在永和宫,康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胤禩心里其实是很清楚这样的日子的,在各个宫里流转,就是没法和亲额娘在一块儿,可是偶尔,他也会羡慕胤禛和胤祚,他们两个有那么好的额娘,皇阿玛喜欢她,他们想要什么只要张嘴就能要到。还有那么宠他们、那么厉害的姨姨,总能变出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
他好羡慕,甚至羡慕到隐隐有些嫉妒。
他是个心思敏感又有一点自卑的孩子,一边羡慕,一边又忍不住讨厌这样的自己,很怕云秀会不喜欢他,讨厌触碰他。
所以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学着胤祚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撒娇。
可是云秀看出来了他的忐忑。哪怕他以后可能会和胤禛反目成仇,在此刻,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胤禩的脑袋,温热的脑袋,软软的,手感很不错。
云秀朝他笑:“胤禩呢?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
胤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想成为和姨姨一样的人!”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不出来,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在意,甚至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
案卷送到了康熙的案头上,云秀第二天特意找了个时间去觐见了康熙。
胤禛他们三个也有一点点关心案情,所以跟着一块儿去了。
康熙看见她拖家带口的进来脑袋就突突地疼:“你们三个功课完成了?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胤禛从云秀后面探出小脑袋,恭恭敬敬地给他请了安:“回皇阿玛,您忘了,今天是休沐呀。”他们几个年纪都小,康熙也不想太过揠苗助长,所以定下了十岁之前在上书房读书可以十天休沐一次的规矩。
康熙哦一声:“还真忘了,最近太忙了。”
他招手让几个孩子过去,挨个问了几句功课,又叫梁九功给他们拿点心,然后才问云秀:“什么事儿?”
云秀说起戴梓的那个案子:“昨儿奴才和阿哥们都在那边儿,恰好碰见了审案子,这不是好奇结果么?等不及就过来了。”
康熙哼一声:“恰好?”
云秀低着头不吭声。
“朕看你对戴梓很是关心嘛!不仅叫了身边的人看着他,戴府里头一出事儿你就赶去了,怎么,对你来说,他就这么重要?”
这话听着太怪,云秀忍不住反驳:“不是对我来说重要,而是对大清来说,很重要。”
康熙:“哦?说说看?”
云秀就说:“您想啊,之前南怀仁说咱们大清之外的地方,那个什么意大利,他们都有冲天炮了,南怀仁到大清多久了?那个时候意大利都有了冲天炮,这会儿岂不是有更加先进的东西?冲天炮的威力您是见过的,万一他们也已经造出来了连珠火铳呢?”
康熙若有所思:“你继续。”
云秀干脆把话说完:“南怀仁都能坐船到这里来,大海那么大,他能平安到达,也就会有更多的人到达这里,万一他们把军队通过船队运过来呢?把那些大炮运过来呢?咱们的木仓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们只要到了陆地上,就能拿着木仓横扫,这样下去会死多少的人?”
康熙这会儿的心里头其实对汉人的生死并不那么在乎,从小受到的教养告诉他汉人太过羸弱,他只想借助汉人的文化治国,哪怕如今各地都有反抗的声音,他依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反抗的声音那么大,最后不也没成功么。
可云秀说不是这样的,她试图用康熙的思维去劝他:“天底下的汉人有多少?要是人家把大炮架在了门口,先轰死的肯定是汉人,等汉人都死完了,不就轮到咱们旗人了?”
未来近代的时候,外国的洋木仓洋炮上了岸,管你是旗人汉人还是少数民族的人,他们的木仓子可不会留情。
康熙说:“他们有大炮,朕也有,怎么轰过来的,朕就怎么轰回去。”
云秀点头,康熙终于上套了:“那您想啊,万一人家的大炮比咱们先进呢?咱们打不过怎么办?”
康熙蹙紧了眉头。
这会儿胤禛已经吃完了点心,正拉着两个弟弟偷偷竖着耳朵听皇阿玛和姨姨说话,忍不住插嘴:“可是姨姨,戴师傅会造好厉害的大炮呀,让他继续给咱们继续造不就是了吗?”
云秀悄悄在背后给胤禛竖了大拇指。
康熙可算是明白她来做什么的了:“嗯……戴梓这件事,还要仔细地查。”他心里其实有一个隐约的猜测,只是一直没大放在心上,因为:“朕看了李光地的折子,他有提起,说你会翻译洋文?”
云秀说:“只会一点点。”
康熙:“那就接着学,等过段时间,有用到你的时候。”
过段时间什么事儿?
是大事——沙俄入侵雅克萨,战争愈发频繁,双方各自不通语言,如鸡同鸭讲一样,急需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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