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荼芜旧人（五）

周良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他有些感慨地开口道：“程姑娘说得不错，老爷他不是看不清人心，他就是心太善了，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血脉亲人会有很坏的心眼儿。”
阿绯愣住。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爹爹常把她抱在怀里，笑着跟她说道：“阿雁，爹爹告诉你啊！这世上有很多人和很多事都是不能盲目相信的，但这不包括你的家人……比如爹爹、娘亲，还有你向宁叔叔，我们都是值得阿雁永远信任的人。”
那时候她还不懂事，听了爹爹的话只会咯咯咯地笑。
若是现在她有机会回答爹爹，她一定会告诉他，爹爹说得不对。
爹爹和娘亲她自然是相信的，因为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舍弃她的人。
可那位向宁叔叔不一样。
他跟她不过是有些血缘牵绊罢了，中间已经隔了好几层了。
这稀释掉的血脉，已经完全抵不过利益的诱惑了。
想了一会儿，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
赵云普见她如此模样，他忍不住感到有些心疼，“阿绯，你别这样……这个世上总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我们不能因为坏人太坏了就去埋怨好人太善良了吧？没有这样的道理……你爹爹他只是运气太差了，才会碰到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他说这些话也不是单纯地安慰阿绯。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那个林
向宁从小在林家长大，受了堂兄堂嫂的养育之恩和教导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依然能毫不犹豫地霸占了堂兄的家产，且将他唯一的骨肉给赶出家门。
那只能说明了一件事情——他就是个天生的坏种。
阿绯说她爹爹比林向宁大十岁，那算起来他当初出事的时候林向宁的岁数也不会很大。
这世上能有几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会毫不犹豫地将屠刀对准养自己长大的恩人的？
那人有着这样残忍的心性，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林向简当初对他有防备，也不一定能逃得过去。
除非他爹，也就是阿绯的祖父当初足够狠心，压根就没有起收留这个狼崽子的念头。
听着赵云普的话，苍耳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她声音平静地开口道：“阿普说得对……阿绯，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是天生的冷心冷肺，你就算对他再好也是无济于事的，面对利益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这并不是被舍弃那个人的错。”
阿绯怔怔地看着她，“姑娘……你也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闻言，赵云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了苍耳。
苍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只是看着周良开口道：“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为了保住阿绯的性命才归顺林向宁的吧？”
阿绯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姑娘……”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背叛爹爹，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他
舍不得自己荼芜阁大师傅的位置，那林向宁为了招揽他说不定还许诺了许多丰厚的条件……哪里会是为了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呢？
阿绯又想起她离开家的那一天，林向宁一脸讥诮地看着她，“给你一条活路，可以，但你能不能顺利地活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当年才五岁，若不是后来遇到了荣王爷和赵云普，她真的没可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阿绯突然心如擂鼓。
也是，以林向宁的手段，斩草除根才是最有可能的，他不可能允许她这个正经的林氏嫡女活在这个世上。
除非……有人以某样东西为把柄，跟他做了交易。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将视线看向了周良。
周良低着头，久久不语。
这次赵云普没有开口催促他。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绯的时候，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天了，浑身都脏兮兮的，就连头发都打了结。
唯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他当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跟父王开口道：“要不，咱们把她领回去吧？”
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若他当初没有这样做，这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阿绯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狠狠地揪紧了。
幸好啊！
他没有错过她。
周良终于抬起了头，他苦笑着开口道：“也不能说是为了救雁姑娘……我还不至于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
事实上我心里也很清楚，我没能力救得了她，即便她能活着离开林家，一个五岁的孩子，她也很难靠自己活得下去……但是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了，就想着至少能争取一次机会，万一雁姑娘到了外面，她会有别的机遇呢？至少比关在府里等死要来得有希望一些……”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雁姑娘的运气果然很好，她遇到了莳花楼的楼主，将她带了回去……虽然那莳花楼是风月场所，但是不管怎么样，雁姑娘的命总算是保住了……我不知道那莳花楼的楼主是何背景，但我知道他派了人随身保护雁姑娘，让林向宁想下手都找不到机会……”
听到这里，赵云普忍不住挠了挠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说起来他跟阿绯的岁数是一样大的，对当年的事情记得已经不太清晰了，只记得阿绯被带了回来，安置在了莳花楼里。
倒是不知道父王在背后还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阿绯的脑海中闪现过楼主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以及他说话总是一个声调，冷漠得彷佛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又想起荣王爷来寻味居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道——小丫头最近过得还不错吧？
她突然有些哽咽。
这些年她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她靠着自己的能力活了下来。
尽管年少遭遇家破人亡，还在莳花楼那样的名利场挣扎了十几年，但她至少做到了
出淤泥而不染，保持了最初的本真。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是太天真了。
若没有遇到荣王父子两个，她早就冻死饿死在外面了。
若没有荣王爷暗地里的维护，别说清白了，她恐怕早就被林向宁放出来的冷箭杀死上百回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了赵云普。
若说林向宁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劫难，那遇到荣王父子，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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