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聆箫
唐殿卿一去,音乐声也渐而停息。其余人等见没了热闹,继续散去,却都加快了脚步。
狭窄而短促的街道,很快就变得更加清净。
白告乐滋滋地从地上捡起宝贝银两,跟匕首一起重新放入包袱,这才摇头苦笑,心里暗道:这真不愧是武侠世界,怎么随便上街走走都能遇到个练家子。
说也奇怪,自从听了那音乐声过后,他这两日来的忧虑烦闷竟也有所缓解,自觉心境平和了许多。
白告本是“网抑云”签约的扑街业余音乐人,算得上略通音律,一听便知是吹奏类乐器,那声音圆润暗沉,多半是长箫。
但以现代音乐赏析方法去分辨,那箫声曲式调性都算寻常,更像是随意的即兴演奏,何以竟能达致安抚人心的作用?
感激和好奇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适才音乐声传来的方向迈步。
沿途所见,这小小场镇非常冷清,数十间屋舍大都是关门闭户的状态,也没见个招牌什么的。少数几间开门摆摊做生意的,卖的也大都是些日常生活杂物。
快要将整个场镇走到头的时候,白告终于发现一座酒楼。
那是整个场镇唯一的双层建筑物,也呈现出一幅破旧衰败的模样,远远就能看到一个写了“酒”字的店招布条,从二楼窗口支出来,布面已经破损近半,无力地耷拉着,反倒引人注目。
而更令人注目的还在二楼楼顶之上,那一片脆弱的屋瓦飞檐之间,端端站着一位老人,几缕花白胡须随风招展、一袭青衣长袖迎风飘扬,手握一支碧绿长管乐器,似笛非笛、似箫非箫。
适才的乐声,果然就是从此处传来。而那老人的目光,隐隐约约,也一直定在白告的身上,倒像是专程在这儿等着他。
看到他,白告心里便泛起一丝异样。那楼顶明明倾斜着,瓦片脆弱、檐梁湿滑,一个老人家怎么站得稳?……
答案很简单,他是个武林高手!白告想到此处,心情一阵激荡,仰起脖子,张口大喊——
“老人家,小心些,站那么高别摔着喽!”
青衣老人动作一僵,瞥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温言笑道:“那你来扶我下去吧。”
他声音不大,如轻言自语,二楼楼顶又隔着街道很远的距离,但那番话却清晰地闯入白告耳中。
白告心头一凛,更是火热起来。
在世间行走,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足以自保的手段——除了需要足够的钱粮来保障基本生存,更要有足够的武力来保障生命财产安全——在这武侠世界来说,就是必须要有一身好武功了。
那么好武功怎么来?跳山崖、钻岩洞、灌灵药、被传功……不,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而且危险系数非常高,并不是最优性价比的选择。想成为武林高手,最稳妥的路子还得是找个名师教导呗。
于是白告也不再“皮”了,正色喊道:“前辈是高人,上得去自然就能下得来,不劳小子费心了——刚才的事,感谢前辈相助,不知能否指点晚辈一二?”
“你这小子,说话很是有趣。”那老人又是一笑。突然青影一花,身形已消失不见。
白告心头更是骇然。他明明一直盯着那老者,可偌大一个活人是怎么从楼顶消失不见的,竟没能看得明白。
若非如今艳阳初升、天朗气清,恐怕真以为是见鬼了。
这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要出手相帮呢?
难道真因为自己说话好听?——那倒确实很好听。
白告心里揣测,又走近十数步,已经站在酒楼大门口。那大门敞开着,门口还挂着一块木质牌匾,匾额也已经有了裂纹,其间文字褪色严重,仔细辨认之下,依稀像是“聆箫阁”四个字。
嘿,聆箫?这偏僻场镇、破败酒楼,取的名字倒十分文艺雅致。
白告脑海又闪过之前那青衣老人的身影来,心想这名字多半便是老前辈的手笔。他心头对那老人有种莫名好感,再加上确实饿得急了,当下昂首阔步走进店里。
一迈入店门,只觉得光线陡然就昏暗了许多,外间的鸟语风鸣也立刻减弱几分。
酒楼一层大厅空空荡荡,一个粗布麻衣、肩搭毛巾、店小二打扮的人,正斜坐在楼梯旁,闭着眼睛打着呼噜。
“呵,这一大早的就开始摸鱼了,还是在东家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摸鱼!古代的打工仔真是幸福。”白告嘀咕一声,稍微踌躇,仍然是走到店小二近前,轻声喊道:“店家,店家……”
倘若以往碰到这种情况,他当然是一走了之。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很想与楼顶奏箫的老前辈结识,而且他实在是饿了,偏生附近只有这么一家餐馆。
连喊了好多声,店小二终于有了反应,迷茫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才清醒过来,一跃而起,满脸都堆起了笑容,摊手迎客:“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白告点点头,随在那店小二身后,嘎吱嘎吱的踏着木梯上楼去,却听到二楼上有交谈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忍不住向声音来源处瞟去,视线扫过一周都没瞥见那青衣老人的身影,倒是窗边一张方桌旁,坐了形貌各异的三个人,都是中年模样:一个浓眉大眼、虬髯满嘴;一个肥头大耳、圆滚滚的身材;另外一个容颜瘦削,眼底似乎有几丝阴鹜。
此刻他们正讨论得激烈,只听瘦削汉子冷然道:“哼!什么‘一人镇一城’,世人未免太抬举他郭靖了!”
那虬髯汉子立即反驳:“不可这么说。蒙古人势大,襄阳这几番胜战,的确全仰仗了郭大侠和黄帮主。当然,还有丐帮弟子个个高义,听说他们也死伤了不少呢。”
“唉……我自然知道郭大侠力挽狂澜,功不可没。我只是……只是觉着别扭!如今武林人人都夸赞大宋侠士,好像我大明武林就都是怂包一样!人人都赞颂郭靖夫妇,可是谁又想起过镇守扬州数载、一人独挡满清鞑子千军万马的史可法大帅?!”
这么几句闲谈飘入耳中,尤其是听到“郭靖”,又听到“史可法”,白告不禁轻轻“咦”了一声,耳朵竖得更直,站在楼梯口入了神。
却不料这一声“咦”已经招致了祸端。那三名中年男子齐刷刷看向他,其中一人,正是长得瘦削阴鹜的那个中年汉子,“砰”地拍起桌子呵斥道:“小子,你偷听什么听?!”
白告是万万没料到这世界的人脾气如此火爆,短短时间已分别遭两人呵斥。有了刚才那一遭,他也知道这世间练家子甚多,不能随便招惹,然而他这宁死不屈、不肯吃亏的脾气却压不住,当时脸上就黑气浮动。
恰在这时,袖口一紧,原是那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
店小二压低声音劝诫道:“客官,那几位大侠都喝了酒,您最好别跟他们起冲突。”
大侠?喝了酒?
白告心头一凛,看向那三位中年汉子,果然他们个个面颊泛红。而他们那张桌面摆了好几盘牛肉干果之类的,还有三个大碗和四个泥瓷大酒坛子,还真是一大早就跑出来喝酒聊天的。
眼睛再一转,那三个汉子的条凳边,各自摆放着长条形的物什,用麻布缠裹着。之前白告还搞不懂那些是什么,听到店小二的提醒后,突然就明白过来。
俗话说“江湖行走,刀不离手”。这三位爷显然都是江湖中人,那些长条物体正是他们的兵器,从包裹的长度来看,估计要么是刀,要么是剑……总之砍起人来,肯定比竹庐里带出的那柄短小匕首要强。
好,看在这些家伙事的面子上……白告心里默念:“不委屈,成熟大人的世界就是要从心。”可他心里自有一股傲气,看到那瘦削汉子脸色愈发阴鹜狠厉,服软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只是摆摆头,转身去找空位置。
那瘦削汉子不依不饶,又一拍桌案,还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被旁边浓眉大眼的大胡子抬手止住了。
大胡子说:“算了陈末,别跟小年青一般见识。像猪头那样心宽体胖的不好么。”
原来那阴鹜瘦削的汉子叫做“陈末”,那肥头大耳的汉子雅号“猪头”。猪头的称呼相当贴切,那位陈末可一点儿也不懂得沉默。
好歹虬髯大汉的话比较管用,陈末这才止住,不屑地骂咧一句:“小屁孩!”
白告却早已不理会他们,已经寻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
而那三个汉子,主要是那位陈末和虬髯大汉,已经又投入到聊天当中了。到白告落座的时候,还隐隐听得几句——
“说起来,这些时日便是史大帅的忌日,咱们既然到了扬州城左近,即便多留几日,也总该去拜祭一二。”
“哼!若非崇祯昏聩,自毁长城,以史大帅的武艺和将才,又怎么会落到以身殉城的下场?我大明——”
“嘘……打住打住,小声些。现在这扬州地界可不是大明,而已经属于大清了……”
三个人的声音这才渐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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