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当晚沈娆极其信守承诺, 亲自守着红泥火炉,接连烹了一壶六安瓜片和一壶甜奶茶,又将宫里带来的饽饽放在铜制的小盘子, 在火上慢慢烤。
那边父子三人都是嘴刁的, 皇陵的饭根本入不了他们的口, 这会儿都围在炉子边等加餐。
连康熙都显得殊为乖巧,沈娆凑在他耳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带着三个孩子出门呢。”
康熙丝毫不以为耻, 转着手中的青玉茶盏,自嘲道:“朕想得一盏娘娘亲手烹的茶也是不容易呀,还得巴巴地跟着排队。”
沈娆一下笑了出来,确实她近来已经甚少烹茶了, 此前胤礽借着生病, 时常想东想西地提要求,沈娆也愿意惯着他, 苏出不少现代奶茶店里流行的饮品给他解馋,至于康熙这边, 还真是吩咐一声御茶房就算尽心了,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
两个孩子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也能感受到这父母之间轻松亲昵的气氛, 心也跟着彻底放了下来,胤礽在康熙面前更放得开些, 这会儿胤禛一同踢了靴子, 在榻上歪着,等饽饽烤好了还得沈娆亲自端了送过去。
许是才想过自己年幼时对父母垂爱的渴望,康熙此时对着两个孩子格外宽纵,沈娆瞧着有趣, 等下一回糕饼焦香酥脆,散发出甜甜的香气时,她便将盘子送到康熙手边。
康熙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抗拒地皱了皱眉,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说来可怜,他爱吃的椒盐饽饽还没轮上呢,先烤的都是那两个臭小子喜欢的蛋奶香气的。
沈娆一笑,谁叫你吃了。
“端过去。”她轻声道。
康熙抬眼看她,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连榻上那两个正拿着象棋当积木垒的也看了过来,沈娆抬抬下巴,拖着玉盘的手支在他面前,水润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康熙又转头看向那两个小的,胤礽愕然之下一脚踹翻了好不容易垒起来的象棋子,正趴着榻沿儿,灼灼地盯着这边动静,胤禛经过之前的事儿似乎更怕他这个阿玛了,但也缩在胤礽身后探头探脑的。
他能想象到此时的自己同沈娆,落在他们俩个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因为那正是年幼最期盼的画面,康熙笑笑接过面前的食盘,站起身来端到软塌上的小炕几上。
“忙活半天,垒出个什么来了?”
大约是实在做不来这伺候人的活计,康熙放下盘子后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了声,指着那堆象棋子问道。
“长城……”胤禛糯糯地开口道。
康熙神色淡然地问了句:“胤禛很喜欢长城?”
“没有,就是路过见了,觉得十分逶迤,故而搭了玩的。”胤禛一板一眼地答道。
胤礽则爬到炕几边上,朝沈娆眨眨眼睛,一脸坏笑地捏了块饽饽放进嘴里,似乎是要好好享受一回他皇阿玛的“服侍”。
沈娆笑着那手指点他,这皮孩子且等着一会儿挨收拾吧。
果然康熙回过头就看见胤礽拿着饽饽在那儿笑得得意,也禁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来,说说你对长城怎么看呀。”
胤礽赶紧爬起来一本正经道:“当初咱们八旗的铁蹄就是踏着长城的关,可见这东西没什么用处,若是白给还行,可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明哪朝不用再兴工劳役地修补,费了那么多心力、搭了多少银子不说,只说劳工的人命,填在里头的还少吗?然而元破宋,我大清取明朝而代之,那万里长城不也只能干看着吗?”
康熙听着儿子自得的语气,再看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已然是少年模样了,他朗笑几声继续道:“那太子以为不修长城又该以何设防务呢?”
沈娆听见这话,无奈摇头,这对父子才说了几句话,怎的又拐到政事上去了?
她能看出来康熙也是极力想当好一个父亲的,不仅是对太子,他虽看重胤礽多些,但是对其他孩子也是极为关心的,放在现代又有多少父亲,能每天都帮孩子检查家庭作业呢?然而他做到了,日理万机不是一句话,可他宁可晚上多熬一会儿,也会每日亲自过问阿哥们的功课,一日如此不稀奇,难得的是日日如此、一日不辍。
可有时候他对孩子的关心又未必真能叫他们觉得舒服,这人自己就从没被父亲关爱过,等他当了父亲自然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爱孩子。
沈娆缓缓垂下眼,不去想这些,不过看胤礽的样子,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父子间的相处模式了,甚至这对他来说,这种带有教导性质的考较,比单纯的玩乐更有意思。
“皇阿玛曾说过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只有广施仁政,还利于民,自然会受百姓爱戴,如此才算真正的江山稳固。”胤礽应答如流。
康熙却笑着摇了摇头:“仁政?广施仁政说到底是个知易行难、道阻且长的事儿,这万里江山不能只寄托在一句所谓仁政里,太子再想想,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胤礽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嗯……其实依儿子之见,皇阿玛此去多伦诺尔,其实就是在“修长城”,只是咱们的长城修的更远,不止盯着关内的富庶罢了。”
康熙眼睛亮了亮,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哦?那我儿细讲讲?”
沈娆看着胤礽对康熙这种特殊的亲子活动乐在其中的样子,只能感叹基因的神奇,然而转头又见胤禛也听得一脸兴致勃勃,又不禁感叹起这基因的坑人来。
这儿子不上进的苦恼,一群儿子太上进了,同样让人为难呀。沈娆只盼着胤礽的太子之位能一直稳固,就像之前的恭亲王常宁一样,只要康熙稳稳坐在龙椅上,他不敢一丝不臣的心思,只在他虚弱不堪时,才会野心膨胀。
倘若胤礽储君的位置始终固若金汤,那他那些各逞本事的兄弟们,就有得自觉把爪子收好了。
“收回漠北蒙古实际意义决不在于给咱们大清,添了多少子民,增了多少土地,而是为漠南蒙古设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而漠南蒙古又是关内的屏障,层层防卫就好似无声的长城一般,此次痛击噶尔丹使他暂时退回漠西一带,但……”胤礽偷瞄康熙一眼道:“游牧特性使然,等漠西一带水草不丰之时,他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就是喀尔喀蒙古已在我大清治下,谁当汗王不就是皇阿玛一句话的事儿吗?他们能不卖命?”
胤礽说完笑得有些狡猾,仿佛已经看见喀尔喀为了汗王、亲王的位子,争的头破血流的场景了,这话正说到康熙心坎儿里去了,他大费周章、不远万里地前往多伦,岂是为了那一城一池的利益。
康熙嘴角噙着笑:“说的不错,可你方才犹豫了一瞬,是在想什么?”
胤礽有些赧然:“咱们的老祖宗一样是游牧出身,儿子怕……皇阿玛觉得儿子这是忘本。”
康熙笑着摸摸他的头:“那你自己怎么看?”
胤礽想了想又道:“牛羊逐水而居,人也该当如是,既进了关,守着大片合适农耕的土地,思变乃是良策,绝不是忘本。”
“说得好!”康熙拍着他的肩膀赞了一句:“打□□还入关的时候,学汉人的东西算不算忘本就已经吵过无数回了,朕登基以来,也挺许多老臣念叨过,咱们大清以武起家,可这治天下和打天下终究是不同的,很多时候,这八旗的铁蹄当真还就没有汉人的文墨好使,所以若为天下先,朕并不抵触做一些适当的改变。”
康熙呷了一口茶继续道:“然而,于儒道文化并行而来的便是礼教,孔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可见礼教千百年来在人心中的重要地位,然而何为礼教,何为陋习?咱们跟汉人看到得则又不一样了,以女子裹脚为例,崇德三年,太宗就曾经下旨重治此风气,顺治元年,孝庄皇后也曾下懿旨“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然而到了朕治下,莫说民间,官家女子也多有屡禁不鲜的,朕下诏责其父流徙,都不能将裹足之风禁结,可见礼教影响之深。”
胤礽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移风易俗其实一朝一夕之功。”
康熙却看着他,目光悠远深长:“岂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经年累世之役,还看我儿日后有何良策了。”
胤礽面色微变:“皇阿玛!”
康熙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的,朕立太子是为了什么?这万里锦绣终究是要交到后人手里的。”
他说的这样理所应当,却不管别人听得心惊肉跳,沈娆也吓了一跳,她走到康熙身边,在他后颈上轻轻揉捏,嘴上抱怨道:“说事就说事,别动不动吓人。”
康熙一笑仰脸看她:“还有你怕的时候?”
沈娆笑着嗔了他一眼,两个孩子早就习惯了他们如今的相处模式,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隐隐喜欢这样“不规矩”的氛围。
这边“不正经”的父母正说着小话,胤礽又开始拉着胤禛拿着旗子当弹球玩儿,康熙实在看不下他们这样糟蹋自己珍藏的翡翠描金象棋盘,只得招招手:“把棋子放下,要玩就好好玩,来,跟朕下一盘,赢了有奖。”
两个孩子顿时有些傻眼,还是胤礽比较贼:“赢了有没有奖倒是小事儿,输了不罚就行。”
康熙哼笑:“罚,输了你明日就别骑马了,来朕的御辇上做功课来吧。”
胤礽委屈地瘪瘪嘴,康熙又转头对沈娆说:“你也过去。”
沈娆看了眼那边的小萝卜头,又看看康熙,心想,这俩想斗过他,且有的熬呢,于是谄媚道:“我不过去,我跟您一头的呀。”
康熙嗤笑:“晚了,你那字练得如何了,输了也罚你。”
沈娆顿时有些泄气,三人对视一眼,其实都有些嫌弃对方。
康熙见他们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得继续道:“过几日途径科尔沁,他们曾上表说准备了上好的马匹迎驾,赢了许你们一人一挑匹。”
“真的?”三人异口同声道,眼睛都亮了,这时候的骏马就相当于现代的跑车,而科尔沁上贡的御马,大概就相当于限量版进口跑车,别管男女老少,那就没有不心仪的。
康熙点点头,继续加码:“挑中了等咱们回京之后,就养在上骊院,想骑马了就去跑两圈,只要带够了人,到京郊逛逛也使得。”
沈娆惊喜地问道:“我也能去?”她与皇子自是不同的,两个小的就算没有这个恩典,等将来大了想出宫也不是难事,尤其是胤禛,等他建府后,是何等地自在。
康熙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点头应允道:“当然”
沈娆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没有两个孩子在场,她此刻已经亲到他脸上了,康熙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不自觉地脸上一热,然而还是补充道:“你同朕说,朕陪你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接受不了她在自己看不见的情况下,独自出宫玩乐,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自己有那么多嫔妃,从没把谁就非要圈在乾清宫里,而且对于她们想出宫省亲也十分宽容,甚至不以三日为期,小住半月也是使得的。
可真放在沈娆身上,还省亲?能陪着她出宫看看就不错了,真要让她自己在外面过夜,哪怕一天他都接受不了。
他说完便牢牢盯着沈娆的神色,生怕她露出失望甚至不耐的表情来,但沈娆似乎根本没抓住重点,反而苦恼道:“您天天那么忙,哪儿有时间陪我呀……”
康熙心里一松,看着她眼神越发温柔:“有,只要你说,朕就陪你好不好?”
十足的昏君做派,然而沈娆却明白,只要自己说了他的确陪自己出去,只是回宫后再熬夜把白天落下的折子处理了就是了。
“行,反正就京里那个天气,谁还能天天在外面跑着不成?偶尔出去散散心,对身体也好。”沈娆应了下来。
康熙也跟着她笑:“等回了京,咱们先去园子里住一阵儿,等你住烦了,咱们再去江南转转。”
沈娆乐颠颠地答应下来,她还真想去就江南看看,自来到这儿,不是关在鄂硕府上的后院就是在紫禁城,无趣得很。
胤礽看着他俩说话的样子,偷偷拱了一步卒,心想,额娘的棋艺就不指望了,她只要能把皇阿玛迷住,别把心思都放在下棋上就行了。
然而总是两只小老虎崽子抱团算计,还是被大老虎一巴掌就拍了个片甲不留,康熙一面品茶一面跟沈娆聊着日后还能去哪儿散心,却依旧把那边棋子一个个全赢了过来。
沈娆虽棋艺不精,但基本的游戏规则还是懂得,等她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地望向两个孩子:“这边怎么都没有棋了?两个车都没了?马呢……”
还没说完就被胤禛气急败坏地打断道:“额娘!观棋不语!”
康熙则悠然地坐在对面,提醒道:“她不是观棋的,待会输了你们一块受罚。”
沈娆目瞪口呆,很难接受己方阵营这么快就不行了的悲惨现实。
还没等她惊讶完,就看见胤礽一脸悲愤地将棋盘上的“帅”旗递了出去,得,这回是真不行了。
三人面面相觑,说好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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