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请罪
第十六章请罪
跨院寝屋。
楠木包镶架子床上,茗鸳白nen的小手试净了眼泪许久,尚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她落泪了。
寒风携着雨丝儿,轻拂过脸颊。面上凉了,脑袋倒清晰了几分。
瞧见案几上,热气腾腾的药盏,茗鸳忍下了口中的干涩,出声询问道:“芹儿呢?”
碧喜适时递上了热水,“从大前日起,便这样了。”
“芹儿瞧见奴婢与碧绿,要么扭头就走,要么仰着脸,做没看见状。”
好几回,为了避开她俩,将推开木板门,又钻回了屋子。
这个,倒不难理解。
大前日里,苏公公过来跨院,耳提面命同碧绿、碧喜说了许久,却晾着芹儿,连个眼神也不曾给她。
那时候起,芹儿便在心中,将两人恨上了。
茗鸳轻应了声,接过了豆青釉茶盏,薄唇印上,浅浅啜饮着。
温热的茶水滚过,喉头的刺痛稍稍减去,一盏茶尽,她抬手搁置了茶盏。
漆黑的眸光,凝视着小叶紫檀镂空案几上棕褐色药汁。
浓浓的一整碗。
便好似茶水,芹儿不常煮茶,但凡做了,便是浓浓的、酽酽的,一整盏。
是她的做派了,只不知道这药汁,从哪里来的,是医什么病?
茗鸳秀眉微蹙,拢着被褥缩起了身躯,白皙的小脸埋进了膝间。
微风拂过,她澄澈的眸光湿漉漉的,眼尾处尚透着红,似小鹿一般。
碧喜瞧着人儿,愣怔了许久,冷风吹拂过面颊,方回过神来。
她走近了些,轻声道:“主儿您睡着不知道,这药是福晋赏赐下来,给格格您补身的。”
“没过四贝勒府库房,是四福晋从自个儿帐上划出,吩咐了芹儿晚上取来的。”
“说是不好太显了,落了府上格格们说头。”
芹儿旁的话早不和她们说了,偏这个事儿,见着了谁都要说一遍。
她这说辞,倒是解释了她天将将擦黑,便跑没了影儿。
只这么一说,倒显得她捕风捉影了。
碧喜面露忧色,却提不上有多后悔。
说到底,她说明了她看到的,格格如何想。信哪个,不信哪个,她并做不了主。
她话落下,楠木包镶架子床上,茗鸳缓缓仰起了小脸,轻拍了拍少女微凉的手背,柔声一笑,道:“我知道的,你安心些。”
好似着了魔般,碧喜的心便随着她话,倏然安了。
如何能不知道呢,芹儿去正院多少回了,便只这次带了药回。
漏洞百出的说辞,骗小孩子都不一定能骗过,却拿出来搪塞她。
茗鸳勾唇浅笑,到底,是知道了药从哪来。
她抬手推开了青白锻绣粉莲锦褥,趿鞋下地。声音低低的,吩咐碧喜道:“药倒了罢,别让人瞧见了。”
话落,她手拂着细腰,行至了窗扉。
雨声潇潇,窗扇“吱呀”轻晃着。
她白皙的指尖轻点过窗扇一角,窗扉缓缓大开。
伴着如瀑的雨声,少女既清脆又尖锐的声音传来。
寒风一吹,便消失不见了。
隐约之间,她似听见了“哭”、“想家”一类词儿。
茗鸳面上一慌,急急问道:“碧喜,你去看看,芹儿哪去了?”
她早该想到的呀,那丫头搁下药盏跑了,那是福晋的差事啊。
有什么事情,能大过这个呢。
“芹儿”两字落下,碧喜细眉下意识轻皱了皱。瞧见了主儿这般,倒不敢耽搁什么的,搁下了巾帕,小跑着向门扉处去了。
少女纤细的身型尚未跃过大理石座屏,便见喜乐神色慌张,跨过了堂屋半寸高的横木门槛。
他白净的面颊这会儿红扑扑的,见着了碧喜,带着哭音急急说道:“碧喜姐姐,快告诉格格,芹儿姑娘、芹儿姑娘叫……”
“……叫东书院扣下了。”喜乐边喘息着,边道。
话音甫落,临窗案几上铜质的烛台“噔”一声砸向了地面。
小臂粗的羊脂蜡,顺着红杉木地板,滚出去了很远。
沉沉的声响传入耳中,茗鸳胸口似堵了什么,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手撑着矮桌一角,垂脸缓了许久。
一阵风过,雨幕倏然倾斜。
薄薄的雨丝,跃过大敞的窗扉,落在了女子白皙的面颊上。
茗鸳缓缓仰起了小脸,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碧喜、一脸焦急的喜乐,她强作镇静扯了扯嘴角,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了。”
“喜乐,你先回罢。”
喜乐唇张了张,迟疑再三,到底没说什么,躬身退出了寝屋。
待人儿走了,茗鸳方吩咐碧喜,“提些热水进来,我要盥洗。”
话到这儿,她停了须臾,缓缓说道:“唤碧绿进来,给我梳妆。”
………
傍晚时分,寒风骤起,雨倏然大了。
时急时徐,拍打着东书院的小青砖地面,院角一树杏花,随着风儿纷纷落下。
经雨水冲刷,飘了满院。
树上碧绿的新叶,倒迎着风儿,欢快轻晃着。一场春雨一场绿。
数场雨过,春意更浓了。
胤禛临窗而坐,凝视着院中雨景,轻蹙的眉头渐舒展了开,缓缓收回了视线。
浅棕色眸光落在黄梨木矮桌上“噼啪”作响的铜质火炉上。
炉火乘着寒风,烧得正旺。
胤禛慢慢坐直了身躯,抬手捉起了矮桌上青花瓷壶,轻轻搁在了火上。
他穿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褂,衣袖高挽着,露出了精壮的小臂。
雨声淅沥,他俊朗的面容透着股慵懒,手捏着茶盏,漫不经心嗅着。
新烫过的茶盏,尚氤氲着热气,像那日午后女子清甜的吐息。
胤禛鼻尖暖暖的,他长眉微眯着,思及前一刻里,婢子扬声喊道:“格格想家了,哭红了眼睛。”
求他去看她一眼?便没有比这更敷衍的说辞了。
人哭没有哭,想家不想的,他并不在意。
去看她,是不可能的。
他尚想着,忽一阵子寒风袭来。乘风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既轻,又远……却足够清晰。
胤禛长眉紧蹙,“啪”一声撂下了茶盏,问苏培盛,“什么碎了?”
是询问的话儿,苏培盛倒听出了肯定的味道。
他和气的五官满是茫然,环顾了书房,透过大敞的窗扉,无声询问了廊檐下侍立的奴才,方不确定回禀道:“并无啊。”
思及跨院的人儿,苏培盛轻声道:“许是隔壁院子碎了什么,奴才差人去问问?”
他躬身问道。
话出口许久,却不见主子应答。
苏培盛心虚不已,咋摸着话儿,又觉没什么错处。
要说今日,他唯一错处,便是错想了那婢子。他知道她不守规矩,却没想到她胆大到这般地步。
更想不到,前院垂花拱门处守着的奴才,是死了不成?
由着人儿闹到了四爷眼前,是他失职了。思及此,苏培盛五官垂得更低了。
他垂首侍立着,便没有见到,风清霁月的四爷冷着眉眼扫了眼人。
苏培盛面上一凉,心中嘀咕道:“恁风叫个凉啊……”
好一会儿过去,胤禛舌尖轻抵了抵后槽牙,淡淡道:“不必了。”
哪里碎了物件,他心里有数。
这死奴才也是有底的,她才入府多久,便碎了多少东西。
他这会儿倒不知为了什么,堵着口气。
若细想想,便知道府上是碎了东西,可一回是东书院中,安东海失手碎的。
一回是在正院寝屋,福晋碰着了碎的。
哪里就怪到了新入府的格格呢?
苏培盛不明所以,恭敬应道:“是。”
他话落下,便听廊檐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守门的太监王岁新低垂着眉眼,小跑着走来。
行至书房门扉处,少年缓了须臾,待呼吸渐转匀了,方抬手轻扣了扣门扉。
胤禛恍若未闻,垂首摆弄着茶盏。
苏培盛瞧了眼四爷,倒见怪不怪,躬身退出了书房。
隔着寸高的门槛,苏培盛附耳,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他神色微变。
可细一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底下出了这么个人物,那拉格格又能如何呢?
苏培盛轻叹息了声,转身回了书房,矮了矮身躯,轻声传话道:“爷,那拉格格求见。”
“人这会儿已候在了门外。”
东书院的板门外,那儿,连片避雨的瓦当都无。
这话儿,他没敢说。
他话落下,一阵子寒风拂过。
大敞的窗扉剧烈摇晃着,“吱呀”作响,好一会儿,方停歇下来。
胤禛缓缓抬眸,浅棕色眸光扫了眼雨中轻晃的杏花树枝丫。
他在屋中,尚觉得遍体生寒。
树呢,会不会冷?
他脑海不知怎么,便浮现了漫天雨幕下,女子轻轻瑟缩的身躯。
好一会儿沉默,胤禛薄唇轻启,冷声回道:“不见。”
他扣了人,正合了她心意,不是么?
水雾缭绕,胤禛清俊的眉眼半眯了起来,抿唇了须臾,他喉结缓缓滑下,开口道:“苏培盛,送人回去。”
苏培盛微不可觉叹息了声,躬身应是,转身往门扉处去了。
他人尚未过八宝纹隔断门,便又听四阿哥胤禛,深吸了口湿漉漉空气,一字一句道:“算了,请她进来。”
苏培盛:“???”
什么算了?!苏培盛咂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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