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〇一一
“什么好友申请？”
徐梦因明知故问，经过画室那次经历，现在她看见冯叡，只能联想到暴力狂小混混。
而徐梦因一向是非常不喜欢小混混的。
前几天中午她和戴佳妮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像剧爱好者戴佳妮表达了一番对霸道总裁和□□大佬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仰慕之情。然而徐梦因能够想起的，却只有在他们那所落后的乡下中学，一言不合就和老师互相扔板凳的刺头儿。
她还记得，她们班有个女生，就因为得罪了学校“老大”的女朋友，后者煽动一群小混混每天来他们班上抢走她的书包，扔掉她的课本，半个月以后这个女生就退学了。
“那怎么一样？你说的只是一些地痞流氓罢了！”戴佳妮不忿。
然而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同样是违法乱纪欺男霸女，难道有钱有势有颜的就值得高看一眼？
仿佛是为了印证徐梦因内心的吐槽，听到她的话，冯叡突然在她面前大手一摊：“手机拿来。”
配上他的板寸和那副不羁的神情，还真像一个打家劫舍的。
徐梦因起了个坏心眼，忽然道：“我没带，你带了没？给我看看是哪个，我回家去通过。”
冯叡这孩子到底还是心眼实，没见过什么世态险恶，居然也就乖乖地从兜里掏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明晃晃地亮着。
“你看，你看，这儿！我发了两次呢！”冯叡不满地凑近她。
呵呵。
德育主任阴阳不定的大脸出现在徐梦因的视线里，他鼻孔朝天地制裁冯叡同学：“什么好东西呢？我也看看。”
徐梦因奸计得逞，低下头偷偷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吧，她承认，像她这种奉公守法的新时代公民实在是没有什么做坏事的天分。刚才那一丁点儿捉弄别人的得意很快就被紧张和心虚盖过了。
她忍不住想，德育主任应该…不会对冯叡做什么吧？他看起来就很有钱的样子。
她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呢？
徐梦因是一个善于反省自己的人。
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她的肩膀，徐梦因转过头，对上了程守白灿若星辰的眼睛，他的眼睛清亮，带着笑意，徐梦因注意他的口型，他说的是：“离远点儿，德育主任说话唾沫横飞。”
她看着这双眼睛，却又突然纠结起来。
他看到她的小动作了吗？他会怎么想她？是觉得她这样做不好，还是以为她和冯叡很熟？
她知道的…她知道她不应该这么在意这个男孩的想法。满打满算他们也不过是相识三个月的同学，只不过大黄的座位安排让他们成为了比旁人要熟悉那么一丁点的前后桌。可是，他们读了这么多年书，前桌后桌同桌数不胜数，前后桌又有什么稀奇的？等到明年九月份，新的学年开始，他们被分到新的班级，他和他的新前桌也会很熟稔吧。
毕竟，他就是一个会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
徐梦因忽然领悟到，原来世间万物不仅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还要遵循“快乐守恒定律”，从他身上得到了快乐，就会有多少的悲伤。
开始幻想，开始自我否定，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斤斤计较。青春，正面是明媚的阳光，背光是灰色的影子，从斑斓到黑暗，往往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徐梦因，不要这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下一刻，当程守白搬着他们班滞销的货物往楼上走的时候，她却还是不自觉地跟在了后头。
她掩饰得太好了，程守白一点儿也没发现她的小心思，大大咧咧地道：“其他班的摊位应该还没收吧，怎么不去逛逛？我跟你说，菜场收摊时候的菜才便宜呢。”
徐梦因“嗯嗯”两声，连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糊弄了他一句什么。
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大众的盛会对她来说有时只觉得吵闹——何况能与他独处。
两层楼，八十一步梯，他在前面走着，无知无觉，而她亦步亦趋地追随在他身后，目光中只有他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即使在最近的时候，他们也是遥远的。
“你怎么不去？”徐梦因试图没话找话。
程守白把一大摞书搁在讲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听见她的问题，不假思索地说：“呵呵，我有洁癖，不喜欢二手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徐梦因忽然想起来，上个星期政治课老师让他们带自己做的美食来分享，有不少女生响应，放满了两张课桌，但是东西传到程守白的桌子的时候，他一口也没动。
“可是…你的书包很乱。”徐梦因不得不指出这一点。
“不是！这哪里一样？”程守白耍起赖，“重要的不是绝对秩序，而是清洁无菌。”
其实，程守白是一个相当骄傲，有着少爷脾气的人。对朋友很好，对不是朋友的人也不坏，更多的还是出于他的教养，他不愿意在旁人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
这个时候，班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拿书包了。
方才乐了一个下午，又即将迎来周末，众人的心思就像是出笼的山鸡配种的猪，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但是这周轮到徐梦因他们小组值日。
大黄上周刚推出新政策，要是小组值日没打扫干净，卫生检查被扣分了，下周就还是这组值日。女生们拿扫帚的拿扫帚，拿抹布的拿抹布，就连一向娇滴滴的卢绫也闭着眼，戴上她的真丝手套捡纸团，但他们小组的男生却很不配合，不是说要去打球就是说自己还要上补习班。
陆扬帆脸都要被气红了。
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特别大的动静。
程守白一个人提了两桶水回来，不由分说地就把两个没拧干的拖把塞到了还在那儿哼哼唧唧的两个男生手上：“别磨蹭了，大哥。你一个男生好意思就等着女生干活？练这二两肌肉这时候不发挥作用还什么时候发挥作用？等着工地搬砖啊？”
他是天生的领袖人物，随和时能与众人打成一片，偶然严肃起来，却又不怒而威。他如此自信，如此坦然，生来就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有人追随的对象。
有了程守白身先士卒，班上其他推三阻四的男生终于收了声，也跟着多多少少分担了一点儿活。
“诶，梦因，你下来，你下来。”徐梦因原本拿着报纸踩上课桌，打算擦玻璃窗，被程守白叫住了。
“擦玻璃，那还得看我们这种身高185的啊。”他又来了。
徐梦因被他逗笑了，却又忍不住叮嘱他：“你小心一点。”
她去换水的时候，在走廊听见他们班两个女生在聊天。
“唉，程守白真的好好。”
那当然。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徐梦因在心里想。她的少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
“诶，梦因，”快要锁教室门的时候，程守白突然跑回座位，从桌洞里抽出一本书，“你有没有看过这本？”
徐梦因看着那本封皮老旧发黄的《白马啸西风》，摇了摇头。在金庸的所有作品里，大约只有这一本还没有改编成影视剧吧。
程守白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把书塞到她手上。
他好像笃定了徐梦因不会拒绝他：“你有空的时候看看这本书吧，我觉得这本书其实写得很好，但关注度却远没有老爷子其他的作品高，但是还是看看吧，看了真的不亏。”
原来，他也是会孩子气地卖安利的。
徐梦因收下书，点头答应了。
她很少会因为别人的推荐而去看一部电影或书，但她想，如果这个人是程守白的话，她也许愿意试一下。
许多年后，徐梦因才恍然发现，原来直到她和程守白分别，她都没有真正地打开这本书。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果然已经有一辆私家车在等着他。
车窗摇下来，车里一位年轻女性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小白白，你终于来了~老娘真的好饿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啊！多久！”
她的眉眼轮廓其实和程守白有些许的相似，但排列起来就显得有些普通，然而又非常擅于打扮。一头齐耳的软金发，大大的墨镜，棋格条纹的蓝色丝巾在脖颈上打了个另类的蝴蝶结。
“程守白的同学吗？”见到徐梦因，她微微拉下自己脸上的墨镜，徐梦因这才注意到在她右眼下方有一块灰色的胎记，“我是程守白的姐姐，叫我甘宁就好。”
徐梦因从来遇到过这样的局面，一时间有些拘谨。甘宁，程守白的姐姐为什么和他不是一个姓？
程守白凉凉地道：“是啊，我姐，你不知道吧，我妈生我的时候高龄产妇，我和我姐差了足足有二十岁。”
“想死是不是？”甘宁瞪了他一眼，“还偷拿我的书。”
“小朋友，有空到家里来玩。”
原来，她就是程守白的小姨了。
然而对着这样一个极有个性的女孩，徐梦因无论如何也无法叫出阿姨，她挥挥手向他们道别：“甘宁姐姐再见，程守白再见。”
车疾驰而去，徐梦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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