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〇〇二

晚上，徐梦因坐在客厅的玻璃餐桌旁边认真地研读他们发下来的成绩单。

        徐梦因的身上永远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这让她有时显得执拗、生硬、不讨人喜欢，但又在一些时候，让她坚持、让她最终活下去。

        她从成绩单的最底部开始看起，在全班54名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班总共只有60个人。

        徐梦因想起，今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大黄特地把她和另外一个外地男生叫到办公室，鼓励他们：“虽然你们基础差了一点，但是老师知道你们都是努力的好孩子。”

        不，不要这么说。徐梦因畏惧被别人称赞努力。这意味着你需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努力，却仍然不一定能够达到别人拥有的成绩。曾经的好学生徐梦因不是没有用“努力”安慰过别人，努力就好，问心无愧就行，可是这个世界是看结果的呀，你很努力，可是你没有拿出一个好的结果，又要如何去证明你的努力？

        徐梦因沿着成绩单，一路向上看，终于在顶点看到了那个名字。

        程守白。

        9科考试，满分1050，他考了1023，比徐梦因多出了整整300分。

        以他为目标，一定可以的。

        徐梦因中考前为了练跑步，经常在早上6点起床，绕着老旧小区跑步。小区门口有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侵占了一方天地，徐梦因时常将它当作自己的终点。

        跑到那里就好了。无数个清晨，她都这样对自己说。

        否则如何顶得住寒风凛冽，如何在没有跑道的路面找到属于自己的航线？

        现在，她又找到了一棵树。

        期中考试的数学，徐梦因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满分150，另有10分附加题，她考了141。但也许也只是自己觉得而已。

        徐梦因的同桌名叫李宜婷，长得很像年轻时的何晴，特别是两弯微蹙的眉毛和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李宜婷是从一中的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人缘很好，朋友很多，爱慕者也甚众。徐梦因和她同桌，时常会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一些粉色的信封，日子久了才知道，原来是女神的抽屉已经满到再塞不下。

        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徐梦因并没有问李宜婷的成绩，而是转过头，用钢笔轻轻地敲了敲她身后的桌子。

        “程守白，你这次数学多少？”

        “什么？数学试卷发了吗？”程守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还顺手推开了摊在一边的一本《贫穷的本质》。

        他的课桌总是很凌乱，横七竖八地摆着他的羽毛球拍和各种各样的杂书。得亏他的同桌眼镜哥（后来徐梦因才知道名字叫陆扬帆）是个奶妈性格，任劳任怨地替他收拾，从不抱怨。

        “发了。”徐梦因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这样啊，我看看，哦，150啊。大黄怎么回事，题目出得这么容易。”

        “大学霸，你好变态！”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叫卢绫的女生捏着甜腻腻的嗓子朝程守白尖叫一声，“给我们这种学渣一条活路好不好？！从初中开始，无论每次数学考试难度怎么样，你都考满分，你这样我们压力很大的诶！”

        徐梦因打断了卢绫接下来要说的更多污染观众心灵的台词，问程守白：“你的试卷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我想校对一下错题。”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有一点沙哑，昨天晚上坐在客厅写作业的时候，秋风格外冻人。但徐梦因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因为感冒的原因。

        程守白挠了挠头，直接把自己的满分试卷像塞小广告一样塞给徐梦因：“这有什么不行的，随便看。”

        徐梦因接过那张被主人揉得皱皱巴巴的试卷，捋平，在自己的课桌上摊开。

        程守白的字不算很好看，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仿佛同时透露着字主人的天赋异禀和不以为意。

        他的解答流程总是很简略，却又简略得恰到好处，让大黄无可指责，无从下手。

        这一刻，淡淡的嫉妒和另外一种莫名的情绪同时在徐梦因的身体内发酵。

        这种情绪可能是好奇，可能是崇拜，也可能是另一种更深的情感的雏形——但在当时，她竭力否认这样的可能。对于一个家境平平又有着强烈的上进心的16岁少女来说，爱情与夏娃的苹果融为一体，是罪恶的象征。

        她侧过身，指着其中一个特别潦草的字问他：“这个字是什么？”

        “哪个？”程守白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徐梦因这句话连忙凑上前看。他们离得很近。徐梦因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香味。

        “这个，我想一下。”程守白有些苦恼。

        徐梦因不由莞尔：“这不是你写的吗，大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叫他。

        也许，只是为了和别人不一样。

        紧接着，她又轻声请求他：“最后一道题，老师讲的时候我有点不懂，可以麻烦你给我讲一下吗？”

        “程哥！下节课体育课还不出来打球！”肌肉哥和一群隔壁班的男生在窗外喊程守白。

        程守白说：“就来，就来，你们先去占个场。”

        他的朋友永远这样多。

        刚开学的时候，徐梦因以为腿伤会让他的学习和生活严重不便，但他们班上几乎所有人，甚至年级所有的老师都由衷地喜欢他，每天抢着扶他，给他打饭，给他打热水，徐梦因作为他的前桌，却反而从没有出力的机会。

        这样的好人缘和家庭对徐梦因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徐梦因有些歉疚地对他说：“你的朋友在找你，你过去吧，我问别人就好了。”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试卷。

        程守白不明所以，摆摆手：“就让他们等会儿呗，重要的人物总是压轴上场的好不好？”说完却打了个大喷嚏，可能是被人骂的。

        徐梦因发现，他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臭屁。

        但并不惹人讨厌。

        程守白的逻辑分析能力很强，至少徐梦因觉得，大黄没讲明白的题被程守白一讲就一清二楚了。

        班主任大黄虽然是个有十多年教龄的高级教师，但教学水平在徐梦因看来属实有点麻麻。大黄喜欢搞题海战术，每天上课雷打不动先发一张数学试卷，然后随机抽一个不幸运的同学念上三分钟的课本定义，最后让他们写87分钟的数学试卷。

        徐梦因觉得，大黄的工资可以按3来发。

        “我讲明白了吗？”程守白随手从桌洞里搜罗出一件球衣，抱在怀里，扭头问徐梦因。

        徐梦因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他：“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直接问你吗？”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句话多少有一些显得冒昧。这不是她往常会说的话。

        “办公室人太多了，有时候在那里排队，还没轮到我就上课了。”徐梦因解释道。

        不过，程守白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差别，仍然爽快地答应下来：“行啊，你有啥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政治除外，”程守白说，“我也不会。”

        这个时候，有人喊道：“徐梦因，你好了没啊？快陪我去小卖部一趟！”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徐梦因就认识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朋友，名字叫戴佳妮。

        戴佳妮和徐梦因同出一个乡下中学，论成绩可谓难姐难妹，还是她初三的数学老师的女儿，徐梦因初中时曾和她打过数次照面，说不上熟稔，但在陌生的新环境里两个女生倒是很快熟络起来，每天一起搭乘公车上学，中午一同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搭伙吃饭，体育课一起在架空层乘凉。

        戴佳妮在的1班和徐梦因在的3班周四一块儿上体育课，戴佳妮经常跑去小卖部买饮料，因为学校禁止学生在课间去小卖部，戴佳妮每次都要拉上徐梦因壮胆。

        不过这一次，戴佳妮拉上她，又有别的缘故。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戴佳妮这句话说出来，徐梦因嘴里含着的一口温水就差点喷了出来。这才开学半个学期，戴佳妮怎么就有喜欢的人了？

        戴佳妮说：“是xx。”

        徐梦因立志刻苦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识隔壁班的帅哥，问她：“谁啊？”

        戴佳妮怒目圆睁，化身咆哮帝，对徐梦因上手一阵摇晃：“你怎么可能不认识xx！你们班的xxx也喜欢xx！”

        徐梦因说：“可是我也不认识xxx。”

        戴佳妮带着徐梦因一阵狂奔，到了他们班的阵地，这学期他们上篮球课，颇有几个男生有事没事就往篮球架下晃悠摆帅。

        徐梦因说：“也还好吧。”

        她到底没有打击戴佳妮的积极性。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戴佳妮转向她，逼问道：“我说了我喜欢的男生，你也要告诉我你喜欢谁。”

        徐梦因：？

        怎么，是她主动问的吗？她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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