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只把新人换旧颜
齐铮走了。
李桑榆不知他为何要走得这么急,连大军集结都不等,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就随押运粮草的队伍出了京城。
他走前三令五申,不准李桑榆送行,大概是因为走之前闹得不大愉快——齐铮坚持苗承恩是个冒牌货,要把人赶走,至于姨表哥什么的,在他眼里分文不值,反正齐夫人不是他亲娘,没什么面子可讲。
对此,李桑榆自然不可能同意。
她还没搞清楚,齐放绕这么大个弯,究竟是要折腾什么。
李桑榆自小就是这样,好奇心过剩,越是不懂,就越是想弄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从哪天开始变了脸,面上光风霁月,内里却藏了这么多秘密。
为了这份好奇心,即便齐铮说的都对,他真的是冒牌货,养个人而已,她也是养得起的。
于是不出所料,二人不快收场,齐铮临走前看苗承恩的眼神里淬了毒钩,几乎想把同自己哥哥一样的脸生剜下来。
但真走的时候,李桑榆还是去送了。
“哟,小猫儿,这是怎么了?舍不得了?”
戏谑的声音在耳边道。
这声音很熟悉,李桑榆从小听到大。
齐放说话的嗓音是这样,齐铮的嗓音也是这样——他们兄弟长得不像,唯独声音很像,尤其动情的时候低沉喑哑,近处听来几乎一模一样。
这半年来,这声音神出鬼没,似乎缠上了她,害她一度以为是齐放亡魂作祟。
这一次,她没有大惊小怪,看着远处官道上,粮车军马扬起的灰尘,最前头高大黑马上的乌甲氤氲了日光,沉静道:
“他已经走了,你不必白费心机,我现在知道你是假的。”
“哦?真的知道吗?”
李桑榆一字一顿:“我、知、道。”
听了她的保证,那声音却在耳边噗嗤一声笑了,带着无尽嘲弄。
“那……小猫儿,你是今天才知道吗?还是说……他已经走了,因此你不得不知道?”
李桑榆冷哼一声,再不理会那声音,她府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回去处理。
齐铮走的第二天,大理寺送了拜帖。
前日天干物燥,方家一场大火烧得畅快淋漓,彻夜不息,幸而方家宅子离邻里较远,才没伤到街坊,但纵火乃是大罪,经过一整日的查问,大理寺得知曾有算命人在百草堂闹过事后,自然而然地追查了过来。
苗承恩不愧掌握了易容术的精髓,就连变脸都是一绝,对着李桑榆轻佻风流,对着齐铮极尽挑衅,可碰到大理寺这块硬石头,眨眼就谦恭乖觉。
“小生原是同方掌柜开玩笑的,一个卦摊而已,不值几个钱,况且即便真生气,也应对簿公堂,万万不可纵火伤人,小生念书不多,律典还是识得几个字的……”
嘴巴多甜!
装得多像!
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那掌柜根本不姓方,而姓江!
“唔,苗公子说得不错。”
官差拿着本子记口供,频频点头。
这人的话虽有镶金成分,可既然攀上了晋康县主,让县主出面教训方家就是了,没必要亲自放火。
“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县主见谅,请问苗公子昨日离开百草堂后,都去了哪里,有何人为证?”
李桑榆原本示意无妨,让官差继续问,听到这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苗承恩转头冲她展开笑容,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可亲。
“说来也巧,小生一离开百草堂,就碰到了县主,县主好意请小生回府,担心小生不适应,每刻都让人陪着,就连沐浴更衣,都有人作证……”
“咳咳咳咳!”
官差咳得弯着腰,差点把茶碗扔出去,他还是头一次见人把“被强抢拘·禁看守成为禁·脔”说得如此委婉的!
“你……你就再没出过府?!”
“嗐,小生签了卖身契,不能私自出府,况且……哎,软骨散的药效还在,实在是走不动哇。”
官差又是一阵拼命咳嗽,他一脸震惊,临走连看李桑榆一眼都不敢,生怕多看一眼,自己也要沦落到被强行掳去做面首的结局。
“本官都问完了……县主,告辞!”
和下人挨个确认,苗承恩的确没出过府门,官差夺路而逃,大理寺的问询,无波无澜地度过。
齐铮走的第三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
初夏正午时分,院子里暗沉沉得如同黄昏日暮,只听得噼里啪啦雨打芭蕉,门房侧耳细听了会儿,总觉得雨声里似乎还有些别的动静,不放心地出门查看。
然后从门外湿滑台阶上,捡回来个醉得半死不活的方若黎。
李桑榆坐在一旁,看白嬷嬷指挥人将他浑身湿衣剥干净,扔进被子里,香炉里点好安神的熏香,再盖上几层棉被。
“县主回吧,他喝成这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也问不出什么。”
李桑榆起身要走,却被人勾住了手腕。
“县主,我家没了……我爹没了……百草堂……也没了……”
方若黎醉得面颊酡红,呼吸都是酒气,带着哭腔将这句话翻来覆去说了不知多少遍,眉心蹙成深深的沟壑,睡梦都无法抹平。
这一场大火烧毁的,不只是方家库房,还有百草堂库房,除了祖辈积攒的金银钱财,百年难得一见的上好药材,还有百草堂留存多年的医书秘籍。
没有钱,没有书,没有药,没有掌柜。
百草堂只剩一个形单影只的方若黎,不知如何支撑御笔牌匾之下的空架子。
李桑榆看着他,说不出什么心情,这才几日的功夫,好好一个医药天才,神医后人,被蹉跎成这般模样。
她看了眼院外探头探脑的苗承恩,“你跟我过来。”
苗承恩乖巧地跟上,才出院子,就后脑一痛磕在墙上,被寒光闪闪的利刃顶住下巴,他夸张地“哎哟”一声,举起双手站稳。
“方家的事情,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县主呀,我真没出过门!火灾当天,县主就确认过一遍,昨天大理寺又来问了一遍,县主这么信不过我,难道觉得我能买通满府下人?”
“好,那我问你——那日你为何要说’等的不是你,但也够用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等的又是谁?你分明早就知道方家要出事,之所以跟我回府,就是为了给你作证!”
“哎呀呀县主忘了么……我本行周易!那日观方掌柜面相,掐指一算,就知道他家要出事!我刚同他拌过嘴,自然要给自己找个妥帖的安身处,以证清白呀……”
苗承恩说话时慢慢地拉着长声,还掐着几根手指,作势捏算了几下,这幅混不吝的模样,越发激怒了李桑榆。
她冷哼一声,手腕翻转,任凭刀锋浅浅割破脖颈,说话也没了忌讳。
“那你敢说你来京城,不是专程为苗阿北报仇的?!”
“哎哟,这位苗阿北又是谁?是方家的仇人?我说县主……你认错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先头说我是齐少将军,毕竟长得像,也就算了……这会儿只要姓一个姓,就往我头上按?”
睁着眼睛说瞎话!
苗阿北是你亲娘或者亲姨母!
李桑榆气得眉心直跳,苗承恩笑眯眯地驳完了人,兀自用两根手指绕在她手腕上,轻轻一转,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
匕首“咣”地一声落地,哪有半分被威胁到的模样!
“县主若是问完了,我就走喽。”
李桑榆气闷,她也是气糊涂了,完全忘记她的匕首是齐放给的,刀法也是齐放教的,即便日日喂软骨散,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齐铮走的第五天,京城放晴,方若黎从宿醉中醒了过来。
彼时苗承恩正在帮他把脉,喝个酒昏睡两天一夜,李桑榆担心他生病,让人过来看看。
他原本躺得无声无息,在手腕贴上指腹的时候,突然睁开通红的双眼,猛地跳到苗承恩身上,挥舞着双臂痛打!
“你杀了我爹,毁了我全家!我要杀了你!还我爹命来!!”
李桑榆被声音吸引进来,见他发疯般骑在苗承恩身上,忙上前要帮忙,苗承恩抬手阻止。
“别过来!他正疯呢,当心碰着你!让他先疯一会儿!唔啊——”
苗承恩猛地蜷起身子,胸口小腹生生挨了几拳。
他脖颈上还带着条浅浅的红印,是李桑榆的匕首割的,血止住后刚结痂不久,被这么一闹又重新崩开,血珠断了线,沿着洁白颈项流得触目惊心。
“唔——方若黎你这疯子!差不多就得了!”
他手一动,棉麻帕子在方若黎鼻尖一闪,后者眼神空虚,瘫软下来,李桑榆帮着他把沉甸甸的人推开。
“你没事儿吧?!”
“有事啊县主,我要疼死了……我不管!县主疼疼我!”
苗承恩垮下脸,窝着肩膀哼哼唧唧,李桑榆被他揪住袖子,下巴趴在肩膀上,瞬间拧着眉头,满脸黑线。
她以前和齐放那么熟,从来都不知道,他竟还会这般撒娇耍赖!
兄台,你的脸呢?!不要了吗?!
或许齐铮说得对,这真的不是他哥……不,这绝对不能是他哥!她接受不了!
就在李桑榆嫌弃得浑身僵硬,就要夺门而出的时候,苗承恩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凤眼勾得张扬风流。
李桑榆不得不承认,不管再怎么无赖,这终究是张过于漂亮的脸!
被这样一双多情眼定定看着,会不自觉有种深情似海的错觉。
他笑着,问:“县主如今还觉得,我像你那位齐少将军吗?”
李桑榆愣了一下,他撒娇耍赖,是故意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苗承恩又靠近些,本来下巴就趴在肩头,这下鼻尖干脆蹭到侧脸,呼吸交缠,温热得让人悸动。
太近了。
齐铮才刚刚走了五天,方若黎没了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昏睡,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时机,最糟糕的地点!
但李桑榆的心不可自抑地狂跳起来。
“县主若是仍然分不清,我不介意帮一点小忙——”
他微微转头,声若呢喃。
“县主和那位少将军既然定了亲,应该也接过吻吧?”
下巴又靠近一点,已到尽头,不能更近了。
李桑榆呼吸微微滞住,什么时机……什么地点来着?
凤眼浅笑着阖上,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姿态,微烫唇瓣若有似无地碾磨,给人留足了后退的余地。
她轻易被诱惑,上了钩,闭了眼。
就在这时,后脑突然多出一只掌控的大手,她猛地睁大双眼!
“唔!”
但太迟了。
只一瞬不察,舌尖攻城略地地探入,呼吸瞬间攫取一空!
留半声轻哼,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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