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也好让宝丫头瞧瞧。”
脑袋嗡嗡作响,宝钗缓了好些会才看清眼前事物: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琅云绣彩屏风前的一对八宝釉珍绘莲花花瓶,她记得,这对花瓶该在溧阳老家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贾府?
“宝丫头,你在听娘说话吗?”
怔怔地,她朝着说话的方向望去,一个约摸三四十的夫人坐在上首,容长的白脸儿,眉头微蹙,手里拿着个金锁项圈,看着甚是熟悉。
这是她的母亲,宝钗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记得母亲刚过身时,瘦成了皮包骨头,哪有这么好的精神。她心中暗道,这怕是梦。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真实的痛感终于让她分外清醒,余光往下瞥,细小白嫩的胳膊,和藕节似的,哪里会是一个成年女子?
薛夫人见自己的女儿行为有些古怪,忙唤来在宝钗身旁打着扇的莺儿,悄声问道“小姐昨日睡得可好?”
莺儿回道“很好。”
“母亲。”薛宝钗记得,在十三岁那年,母亲让人打了个金锁项圈,说是送给她的生辰礼,今日手中的,怕是那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劳什子了。
“母亲,”宝钗掩唇,故作羞涩“刚刚我有些走神,那手中的可是送我的?”
薛夫人这才停止问话,将项圈递给莺儿,笑道“贾家来信,邀我们过去游玩,人家显贵,我们也不能打扮得太寒酸,以免让人看轻了去,又给你王姨妈落了面子。”
她拿过项圈的手一顿,她记得这段时间兄长在外游学,说是游学,其实是各地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因着有贾府这层关系,谁都不敢惹,可这混账的,不仅强抢民女,还打死了人,为薛家日后的衰败埋下了祸根,既然她重生了,这辈子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想到此处,宝钗心里窝了一团火,抬起头,正要开口,却见薛夫人身后散着一股黑气,浓得就像什么东西烧着了,她一惊,不动声色往其他人看去,莺儿、余儿还有门边的丫鬟们都面色如常,忙着自己的分内事,难不成,只有她才能看到?低眉寻思间,再次抬头,那股黑气却消失了,就像错觉。宝钗心中暗道,这恐怕是什么预示,当务之急,要阻止人命官司的发生。
“母亲,我们去贾府,怎么不等等哥哥?”
薛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开口笑道“你哥哥自幼野惯了,哪里受得了那么多拘束,随着他去,总归平安就好。”
宝钗心一沉,自父亲过世,母亲总这样惯着哥哥,生怕哪里摔了,化了,养得薛蟠无法无天,就算到了最后,薛家家破人亡,母亲也丝毫不怨哥哥,只愿自己气运不好,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养出一个纨绔来?
“那不成,兄长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我们去了,他却不去拜访人家主人,这算什么道理?”宝钗知道自己母亲是个爱面子的,又道“母亲也知道,贾府和我们家不算亲近,王姨妈又不管事,凭哥哥自己的能力,谋个一官半职,难于登天,哥哥不去拜访,那不是轻慢人家,讨不了贾府的好,他们怎么可能照拂一二?”
薛夫人听得心里发怵,宝钗信誓旦旦的模样,又让她忍不住动摇“可是,蟠儿这孩子,惯不听人的,怎么才能把劝他回来?”
宝钗微微一笑“母亲不必操心,交给我来办。”
夏日的风有些燥,才出院子,脖颈处汗黏黏和衣襟贴在一块,宝钗将汗巾掩了掩,快步回了自己的菡萏院。
双儿听到交谈声,放下手中的绣篓迎了上去,一面打着扇子,一面笑道“小姐可回来了,昨日个你还说要教奴婢识字,还以为不算数呢。”
双儿生得一副鹅蛋脸,明明和宝钗差不多的年纪,个子却早早抽条,看着和十四五岁的姑娘差不多。
“双儿……”
宝钗难掩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上辈子,贾府被抄家,男丁皆被处死,她用自己的体己钱养贾家幸存的人,临了自己病重,这些人竟然一分钱都不肯拿出,险些将她拖死,是双儿偷了钱出来给她治病,被发现后,双儿第二天就死在了井里,如今能看见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怎能不激动。
“小姐?”双儿不明白小姐怎么眼里泛着泪花,忙收回手,呐呐道“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宝钗闭眼,深呼吸后,笑道“没有。”她走到桌案后坐下,对双儿道“晚些再教你,现下有一件要事交你办。”
提笔写完,不过三两句,吹干墨迹后,装进信封,用蜡将口封好,才招手道“双儿,把这封信交给驿使,多用些银子,让他尽快送到兄长手里。”
“奴婢知道了。”双儿手在裙衫上胡乱擦了两下,麻利接过信,匆匆走了。
没几日,薛蟠回来了,薛夫人听了还不信,莺儿道“是真的,现在少爷去姑娘院里了。”
“妹妹!”
还未见人,一声虚弱的声音先传入了菡萏院里,宝钗听得眉头一皱,将笔搁下,走几步站在门前望去。
“哎哟!”薛蟠太过兴奋,一不留神差点被门槛绊倒,还好旁边的侍从扶了一把。
他满不在乎,进屋拉着宝钗胳膊七问八问“你说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好钗儿,你一介娇娇女子,哪会骑,不如送给哥哥吧?”
薛蟠眼下聚有乌青,说话有气无力,神情就和街边赖子一样,偏偏就母亲当个宝,天天夸他,再这样由他混下去,身子怕是不出两年就垮了。
他背后也有黑气。
宝钗拍掉他的手,美目一瞪,嗔道“我凭什么送你。”
“好钗儿,”薛蟠笑嘻嘻的,从袖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瞧瞧我带什么回来了。”
宝钗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金星眉纹歙砚,这砚台金陵没有,薛蟠长年在外,上辈子她托薛蟠帮忙带一盏回来,他每每应着,很快抛到脑海去了,这次她还没开口,薛蟠就带回来了,看来她这个妹妹都没有一匹马珍贵。
薛蟠满心以为她会欣喜万分,不想宝钗将盖子合上,往他怀里一塞,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汗血宝马能换几个砚台,你自己拿去玩吧,不换!”
平日总笑意吟吟的宝钗,无端生起气来,薛蟠有些手足无措,愣愣看着她回了内室,等反应过来,忙追上去,陪笑道“哪里,这只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谁说要换你的马了,好钗儿,这可是我寻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的,你真不要?”
宝钗斜眼看去,虽然自己的兄长千不好万不好,但每次只要有人欺负她,薛蟠总要把欺负她的人好生教训一顿,再让别人赔礼道歉,不由软了语气,接过盒子“要。”
“这就对了。”薛蟠松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珠一转,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汗血宝马,钗儿能不能带我去长长见识,我就看看。”
宝钗摇摇头,薛蟠急了“连看都不能看,钗儿怎么如此小气?”
“不是我小气,是这宝马不在府里,在外头。”
他忙问道“在哪?”
宝钗努努嘴“喏,在这里。”
薛蟠顺着她的视线,从桌上拿起纸,上面写着荣国公府。
“妹妹莫不是在诓我?”
这荣国公府远在金陵,又是皇亲国戚,他们虽和贾家有姻亲,却也不常来往,不过年岁时节去过几次,怎么会送这么大的礼。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宝钗似没看见薛蟠怀疑的眼神,云淡风轻道“荣国公府的老太君邀我们去做客,据说是和他们家的女儿作伴玩耍,怕是要长期住在那了,只要你陪我和娘去,这宝马我自能帮你讨来。”
宝钗信誓旦旦,薛蟠还有些不信,但又忍不住心动,万一她说的是真的怎么办,最终贪欲战胜了犹疑“好。”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月有余,天气转凉,薛府热闹得紧,仆从搬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放到了马车上,忙活一上午,装了十车才算完。
宝钗披了件青色薄衫,扶着莺儿的手臂上了马车。
薛蟠不肯坐马车,非要骑马走在前头,他打马赶到往回几步,隔着掀开车帘子,往里面看“妹妹的冷香丸可带了?”
宝钗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懒懒睁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薛夫人嘱咐道“蟠儿,小心些,莫要撞着了。”
“知道了。”薛蟠看母亲又要说教的趋势,策马跑远了。
“这孩子。”薛夫人无奈笑了笑,回头见宝钗神色恹恹,问道“宝丫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宝钗睁眼笑了笑“哪有,只是起得早,想闭眼眯一会。”
薛夫人目光顺着往下看,宝钗脖子上挂了串八宝璎珞,其余再无饰物“今日怎么没带那金锁项圈?”
闻言,她抚上脖颈,轻笑一声“路程总归有些远,我怕掉了,所以先收起来了。”
“那就好,”薛夫人说完,又嘱咐道“到了贾家一定要记得戴上。”
“知道了。”宝钗随意应承着,想着等到了金陵,一定要把锁上的字给融了才好,什么金玉良缘,她才不稀罕。
各人心思不一,外面不知谁的马长长嘶鸣一声,她们坐的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宝钗一时不察,胳膊撞到了长榻的角,疼得不停吸气。
“怎么回事?”薛夫人也没好到哪去,险些从榻上摔下去,等马车稳定后,帘子一掀,怒斥道“怎么连个马都驾不好!”
“夫人饶命!”
外面传来求饶声,宝钗道“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继续赶路。”
“夫人,小姐,有人拦在外面,说要薛少爷杀人偿命。”
宝钗心一惊,正想下去问个明白,思虑下,拿了面纱戴上,才走下马车“在哪?”
仆人指过去,只见一对中年夫妇跪在路中央,中间放着担子,上面躺着个人,用白布盖着,看不清容貌。
“草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薛蟠利诱不成,强/奸了我的女儿,如今我女儿已经上吊自尽,你薛蟠必须要给个说法!”妇人嗓门大,嚎得阁楼上的人纷纷向下看,街上的百姓也悄悄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那逝者的父亲一脸悲痛“大家看看,薛家仗着权势,毁我女儿清白将她活活逼死,这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宝钗听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本以为,提前将薛蟠找回家,可以避免人命官司,没想到,在回来路上,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兄长呢?”
双儿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道“少爷躲在马车后面。”
“这是怎么回事?”
薛夫人早听到了前因后果,心里怨着儿子不懂事,又不得不过来帮着收拾烂摊子,她想着多给点钱打发,宝钗提前截了她的话“如果真是兄长所为,我薛家必定会给个交代,兄长,难道你要当缩头乌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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