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流水落花春去也(骆无名)
暮秋十一月,萧瑟草木摇落变衰。
他出生在这万木凋零的季节,这样的季节本不该会有桃花盛开,而他在出生的时却是桃花盛开的奇景,合宫里人人诧异,都争着去看桃花,连应国太后和皇上都一起轰动了都去瞧桃花,人人都道这是祥瑞之兆,有人道草木应着时景,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千百年来,还未见十一月桃花盛开,可见小公主非是凡人,乃天上的桃花仙子降临人世。
人们纷纷赞叹这个的人间奇景,他们不过是想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博一个好儿,其实很多人是未必真心认为是吉兆,太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
太后更是心里打鼓,因为在一年多前,也就是应国昭和十五年,那一年正是春光明媚,桃花烂漫之时,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高立在应国皇城的宫墙之上,他手执拂尘,白衣飘然,尤如羽化登仙,他留下一句惊世预言:“篡权亡国者灵雅拉氏。”就在人们听着莫名其妙却又惊恐无比的时候,法师一飞冲天,遁入云宵,再无踪影。
没有人知道灵雅拉氏是何意思,唯有皇帝心中明白,因为在一月余前,他曾遇见过一红发蓝眸的西域女子,那女子的姓氏便是灵雅拉,全名叫灵雅拉曼清,她本是西域光明教的圣女,圣女者,一生须保持清白,不得与任何男人有染,一旦被沾污了清白必要受火刑焚烧,为了得到她,他甚至已秘密派了杀手去了西域暗杀光明教教主,以绝后患。
他害怕这样的谶言会给她招来祸患,亦会让他不能顺利娶她,他重新赐名给她曼素衣,取其名为姓,取其义“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这样的女子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在他将她纳为妃的第二年,就有谣谶再次传来,应国的丽贵妃乃西域圣女灵雅拉曼清,宫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上至太后下至大臣都被曾经的谶言敲的惴惴然,就连民间百姓也纷然动摇,更有甚者,谣谶里断定灵雅拉曼清会诞下男胎,而这男胎便是灵雅拉氏篡权的垫脚石,她必会以色惑君,令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以待它朝她垂帘听政,成为应国实际的统治者,除非杀母保子。
这些说法虽有些牵强,但却冒犯了皇家最不可触及的底限,朝代更替,女子执权,乃至到最后被女子亡了整个国家,这都隐藏着神秘莫测的未来。
人人都在等,等丽贵妃诞下男胎,而那一天,一声婴儿涕哭,宫人兴奋的跑来跟皇上道喜,说丽贵妃诞下一名女婴,彼此桃花开,便有人借势应景说这名女婴乃桃花仙子降临人世。
但凡花总是形容女子,所有人都信了,而谣谶也不攻而破,除了皇帝和丽贵妃,知道诞下的乃皇子并非公主的人全都在一夜之间被灭了口,就连太后也被瞒住了。
皇帝甚至已经准备好的一个调换的女婴,如果丽贵妃诞下男胎便调换了孩子,可丽贵妃终究还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她别无选择,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女儿。
没有人会怀疑新生的孩子是皇子,而非公主,因为天下哪有这样好看的似女孩子般的皇子,他的发如燃烧着的火焰,他的眸子如荡漾着的海水,他的脸如阳春三月开得最粉的桃花,而他的唇就如那艳色牡丹,红润润的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一口。
他长得实在太美,比起他的母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只消一笑,便可令万物生辉,偏偏宫人们最害怕他的笑,他是冷戾的,乖张的,甚至是残忍的,若是他喜欢的,哪怕是一张纸也珍惜如无价之宝,若是他不喜欢的,就算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他也弃之如敝屣。
他待你好时,赏你千金万银,他待你不好时,便赏你一杯毒酒,特别是他一笑,每逢他要杀人或惩罚人的时候总是笑的格外的美。
后来,他的性子越来越令人害怕,他甚至于小小年纪就狠毒到毒杀了皇帝的一位妃子,此时皇帝和丽贵妃方才醒悟过来,想着要好好的约束一下他的性子,但为时已晚,他根本不听他们的任何教诲,他们说道理的时候,他只作听不见,后来他们又想到天禹教乃先太子,皇帝的大哥所创立,何况他小时便喜欢研究药理,于是在他九岁的那一年,便去了天禹教。
他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跟他的父皇母妃解释他毒杀那个妃子是因为那个妃子想要毒杀母妃,他只静静的跟着师父凤苍离开,在天禹教,他忘却一切,忘却自己明明是个男孩却要当女孩养着。
他心里是怨的,为何他从小就不能按自己的本真活着,他不想当女子,一点也不想。
在天禹教,他一年才回皇宫一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益发的美了,他的美貌魅惑人心,因着他生的传奇而又带着几分妖异的色彩,人人都唤他妖魅公主。
当年的图然与应国交好,图然王子在初见他时,竟脱口而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去他奶奶的佳人,他可不是什么佳人。
称赞妖魅公主长得美的话太多太多,或许就连父皇和母妃也已经自欺欺人以为他真的是什么破公主了,可就算骗过千万人的眼,他也骗不过他自己。
在那里,又过了几年,他终于弄明白当初的谣谶,那个造成他性别错乱的谣谶始作诵者到底是谁?竟是太后,他唤了那么多年皇祖母,总是摆出一副慈悲样子的皇祖母。
他对父皇和母妃都是极冷淡的,唯独对这个慈祥的皇祖母会露出几分真心的笑,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以为皇祖母是真心待他好的。
他对父皇和母妃有怨,他待他们都冷漠无比,是因为那时的他觉得他的父皇母妃都是自私的,为了他们自己很好的活在一处,就错乱了他的一生。
而皇祖母却是不知情的,他傻傻的以为她是不知情的,但他再想不到,在父皇未将母妃纳为妃的时候,太后与父皇发生争执,太后不能容忍父皇娶一个异域的妖精回来,可太后终究扭不过父皇,因为太后害怕伤了母子之情,所以她暗中利用谶言逼迫父皇。
父皇没有放手,太后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入了宫,可即使她万般不愿,她此时也不敢披露母妃真实的姓氏,因为父皇已经娶了母妃,若此次再强行披露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到时引起民心混乱就不好收拾了,可她还是不甘,在她不甘的时候,她的大女儿已善解人意的替她想了一个杀母保子的办法。
因太医断丽贵妃是男胎,而且杀母保子的事并非她开了先河,历史更是屡见不鲜,于是一场漫天的谣言复又燃起。
她在等,等着皇帝被逼着杀母保子,可她再想不到皇帝和丽贵妃竟然瞒着悠悠众口说生下的是公主,明明就是皇子,可她还能说什么,难道她要告诉天下人皇帝说了谎话,她这个儿子,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肯干,她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有人会想着一个男孩被当作女孩养着,伤的最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孩子。
在这个孩子长大的时候,即使是最热的夏天,他在皇宫脖子上都要缠着丝巾,因为男子和女子终归不同,即使他生的再美,男子的特征总是掩盖不住的,宫人都知道他性子怪异,也并不在意他不怕热。
他本想杀了太后,可他未下得了手,只杀了当年那个立在城墙之上说出谣谶的人。
他厌倦了这错乱的生活,他想着要永远都不再踏入皇宫一步,他离开了皇宫,又离开了天禹教,然后独自去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在那时遍种桃花,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恢复原本真实的自己,他的真实却在某一种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为别人篡权的借口,他着了男装,恢复身份,却被有心人看了去。
应国昭和三十二年,应国大将军王举起“亲君侧,除妖孽”的旗号谋反,而当年皇帝和丽贵妃撒下的弥天大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报应,很快,当年丽贵妃产下的是皇子而非公主的真相被揭露出来,他们甚至买通了天禹教的两个教徒,那谶言在合适的时候被大将军王利用的恰到好处,朝中大臣有许多人倒戈相向,他们宁愿让大将军王登上皇位,也不愿如谶言里所说被一个异域来的妖精女子统治。
其实亡国之根本并不在谶言,也不在骆无名是公主还是皇子,而是应国遭两年大旱,靠天吃饭的百姓跟前只剩下树皮野菜,到最后连树皮野菜也没了,百姓眼巴巴的等着朝廷赈灾,而赈灾的人却是大将王的人,可想而知,灾粮自然一粒米也未落到百姓口中。
应国河山饿殍遍野,满目疮痍,已是风雨飘摇,当年的谶言和皇帝的谎言不过是加速了应国的灭亡。
当他再踏入皇宫的时候,他以为自私的父皇和母妃双双被烧死在乾明宫里,他看到的是一对相拥相抱烧成焦炭的尸体,应国灭了,在他游山玩水行走于无人之境的时候,应国已经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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