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设局谋算,帝问如意
九月的天气,秋风凉爽,阵阵菊花香拂过,煞是清雅,因着太后一早起来又急坏了身子,康公公连忙亲自去请了如意来为太后诊脉,诊完脉后太后想着皇帝回宫,他最爱喝如意配制的茶,也最爱吃如意做的糕点,连忙吩咐着如意赶紧先回忘忧阁准备着。
如意出了寿康宫的殿门外,发现袖口中放着的一个小小的百合香袋没有了,那百合香是自己配制的,丢了倒可以重配,只是香袋是二姐姐亲手绣的,精致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二姐姐所花的心思,刚刚她在太后寝殿的时候还在,想来必是落在太后寝殿里,于是她复又折了回去,刚走到清凉门前,却太后已扶着明然的手出了寝殿,走到长廊之上时却停了脚步叹道:“今年的菊花开的可真好。”
明然笑道:“太后喜欢菊花,内务府自然要将最好的菊花都送到寿康宫来了。”
太后脸上还带着病中的苍白,兴许是她怕吵,只命了明然一个人跟着服侍,旁边并无一个宫人敢打扰,如意正欲迎上前却又听太后慢幽幽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明然见太后大有伤感之意,忙岔了话题道:“太后昨晚睡得不好,菊花可清心去火,今早福瑞郡主还说要弄些菊花瓣制茶给太后饮呢。”
“那孩子是个好的,只是再好她到底不是哀家的亲孙女。”太后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好,她做不成哀家的亲孙女,倒能做得哀家的孙媳妇儿。”
如意心中一惊,此时也不好再上前打扰,她本想离开,只是太后的话提及她的婚事,她必须要弄明白太后作如何打算,她看了看只见四处僻静无人,唯有桂花树迎风飘动,身子微微一隐,便隐没在桂花树丛中。
“奴婢瞧着福瑞郡主是个有福之人,她从小就没了母亲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她视太后为亲祖母一般,若能成为太后的孙媳妇儿真是四角俱全了。”明然的声音虽然略显苍老,但却是温和平静似冬日暖阳下的湖面。
太后道:“倘若她能顺利嫁入东宫,哀家自然放心,只是今儿哀家听她话里之意,却不大想留在宫中。”太后眸子沉黯了下去,喃喃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说着,忽抬起眸子转头问道,“明然,你说这世上果真还能得一人心么?”
明然道:“奴婢虽不大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听太后念着却也觉着有些伤感,但凡女子谁不作此想,可能如愿的又能有几人。”
太后叹了一声,却是极为怆恻的叹息:“明然,到底是哀家耽搁了你。”
明然道:“奴婢能服侍在太后的身边是奴婢一生的福气,不仅这辈子,就连下辈子奴婢也愿意跟在太后身边,这世间的情爱最是磨人,奴婢只有跟着太后才会觉得一辈子活得安心。”
“若是旁人,哀家必以为说的不是心里话,可是明然你的话哀家相信,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哀家都走了过来,也幸亏有你陪着,不然哀家倒成了真正的哀家了。”她幽幽叹道,“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如意总是想起少年时期的平阳,平阳那孩子……唉……”
“平阳公主乃至情至性之人,为情所困这么些年总是没有真正快活过,奴婢说一句斗胆的话,若公主真的寻着一个良人嫁了也好,只偏偏遇着的不是良人,倒是个……”明然有些迟疑,忽又转口道,“太后既喜欢福瑞郡主,不如以后叫她过来多陪着些,也权当是公主在跟前了。”
“怕只怕哀家有那不得已之处,如意虽好,却灭不过平阳的秩序,更灭不过皇后的秩序,若皇后一味的糊涂把事情闹的无法收拾,哀家也只有放弃如意了……”太后的眉头越皱越深,那声音也越来越低,直低到如意一个字都听不见,她不敢再多做停留,更不能这会子再去寝殿寻找百合香袋,身后朝左走处就有一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半月小门,踩着细碎的步子,如意匆忙走着,那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太后想要她嫁的不是莫离忧却是莫离澈,她倒觉得有些意外,只是皇上已答应过她不会违背她的意愿给她指婚,她根本也不用担心太多,何况父亲马上就要回府,她一定了亲事,便是尘埃落定,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打不了主意,她微觉着的些心酸,那一句哀家也只能放弃如意了,却是听着让人起了莫名的悲凉之意,虽然她告诉自己重生之后灭情灭性,可她还是爱上了玄洛,还是对太后存了一点真心在里面,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变,哪怕是经过两世,那心底深处的有些东西总不会变。
不过,除了有些心酸,她倒不觉着有深刻的悲伤,因为在这冰冷的深宫里容不得她悲伤。
回到忘忧阁,她与冬娘,莲青又是忙乱一番,配茶制糕点,就连木莲也是忙前忙后的跑着,毕竟皇上和皇后劫后重生回了宫,必然要弄的热闹些,况且听说皇上和皇后还顺利的帮灾地百姓治理了蝗灾,这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不仅她忘忧阁忙,合宫里的妃嫔都在忙,都想在第一时间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因着皇后的伤,众妃嫔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却是也花了一番心思梳妆的。
皇后这一趟回来皇上果然待她有所不同,不仅亲切的唤她阿醒,还亲自将她送回凝晖宫,本来还命人去传唤如意为皇后疗伤,倒是皇后甚为贤慧,说她不过是些皮外伤,宫里的一般御医也能治得,若事事都麻烦福瑞郡主,只怕福瑞郡主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皇帝也不疑有他,只笑了笑道:“阿醒果然善解人意,事事为他人着想。”
如意听到消息只觉着好笑,皇后心里有鬼,怎敢轻易让自己去为她疗伤,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行了,皇后就算复宠,只要牵扯到绾妃之事,便很快就会从云端跌入泥地,就连皇后以身救皇上的功绩也会变成蓄意谋划,这风光背后却也是万丈深渊,只是她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舒妃对她有所隐瞒,只不知道隐瞒的到底是何事,倘若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怕是坠入万丈深渊的人就是舒妃了。
昨儿自己走后,舒妃便万般不愿的将苏君瑶又偷偷送回了冷宫,只不过她暗中派了人保护了苏君瑶,又帮苏君瑶换了一间干净些的屋子,或许此时苏君瑶待在冷宫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冷宫里的女人没有会在乎她们的生死,更何况是一个疯了的女人,皇后甚至连手都懒的伸。
到了午膳时分,皇帝留在凝晖宫陪皇后用膳,顾忌着皇后身上的伤,皇帝特命如意弄了些药膳过来,皇帝亲手喂皇后吃了药膳,皇后也配合的相当努力,在皇上面前吃的甚为香甜,只是那喉咙里却好似吞了苦药一般让她难受的想吐,她几次眼光从如意身上扫过,满嘴都是赞扬的话,只是心里抽痛的恨不能立时杀了沈如意。
用完药膳,皇后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只因着失过血,那脸上却带着冷寂的苍白,凝晖宫寝殿内没有长春宫的极奢华靡丽,也没有畅元宫的柔丽精致,有的却是庄严静肃,就连随风飘荡的帘幔也是厚重的深冷之色。
皇后的声音略显的有些沙哑,只淡淡道:“福瑞郡主果然好手艺,弄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般,上次你来时写的药膳做法本宫到现在还留着。”说着,她又看向皇上道,“还是上次如意来凝晖宫,臣妾拜托她写的,那时皇上整日介的烦忧国事,又要为太后绘观音像,臣妾担忧皇上的身体,特地将如意请过来的,只可惜臣妾的厨艺到底比不是如意,皇上必是不喜欢臣妾做的东西。”
皇帝笑道:“那等阿醒身子复原了再弄与朕吃,朕倒要瞧瞧阿醒的厨艺长劲了没有。”
皇后脸上露出少有的娇笑,脸颊之上一阵绯红:“皇上,只要你不嫌臣妾做出来的东西难吃,臣妾日后天天做给皇上吃。”说完,她又看向如意笑道,“只怕我弄出来的东西终不及如意你。”
如意淡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不管是药膳还是其他,但凡用了真心做出来总是好的。”说完,又对着皇上笑道,“皇上,你说臣女说的可对?”
皇上点头道:“很是。”他轻轻握了握皇后的手道,“阿醒,就算你做出来的是白粥,朕也喜欢。”
皇后更加羞红了脸,只伸手指了指如意,忽然扯到背后的伤口,眉头轻蹙一下,旋即恢复了柔和之色:“皇上,有外人在此,也不怕笑话了臣妾。”
皇帝曼声笑道:“阿醒你贵为皇后,还有谁敢笑话你不成?何况如意是朕的贴身女医官,也算不得什么外人。”
皇后心中冷冽,心猛烈的跳了两下,只恨得心里都呕的沁出血来,皇帝如此看重沈如意,她要除她怕是更加艰难,竟然说她算不得什么外人,那不是外人,岂不成了亲人了,难道皇上已糊涂到将沈如意视为了亲人不成?
这沈如意果然是个妖精,走到哪里都迷惑人的心智,皇上如此,就连太后也是如此,他们越是看重沈如意,她越是恨,仿佛沈如意就如颜汐晚一般,生来就是来跟她抢夺一切的,她咽不下这口气,死也咽不下,因着抽痛,她的眉头又拧了几分,脸上还硬是挤出了恬静笑意,因那笑容是生生挤出来的,反添了几分怪异,皇帝见她笑的有些勉强,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连忙安慰道:“阿醒,你好生自己着,晚上朕再来看你。”
皇后点了点头道:“皇上这两日不在宫里怕是又要有一堆政事要忙,臣妾不敢打扰了皇上。”她眼里竟是关切之色又道,“臣妾只有一句话,万望皇上多保重龙体,车马劳顿,皇上也要休息好了才行。”
皇上微笑道:“朕知道。”
皇后看了一眼如意又对着皇上道:“有如意这样的人在你身边,臣妾就放心了。”
如意只点头笑了笑,又向皇后福了福便跟着皇上一起转身离开了,皇后怔怔的盯着如意的背影,手心攥的益发紧了,心里渗出一层层浓重的恨意,文心恰好端了一杯茶过来,皇后心神飘远,怨由丛生,一怒之下竟打翻了文心手里的茶盏,文心虽然被烫,却是脸色平静一声不吭,只赶紧伸手替皇后缕了缕胸口道:“皇后娘娘切勿气坏了自个,为着那个沈如意实在不值得。”
皇后咬着牙,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文心,那个贱人来回报说沈如意中了毒,你瞧瞧,她好好儿的站在这里,哪像是中了金蚕毒的样子?”她轻啐了一口又道,“说不定那个贱人背叛了本宫也未可知。”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的丑事抖露出去?想必她也没这胆量敢背叛娘娘。”文心劝道,“那个沈如意医术高明,兴许是她自己解了毒。”
“都是些不中用的贱人,杜凝雨如此,苏娥皇也是如此,就连那个彝百花也是如此,本宫就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治不死沈如意,她沈如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宁远侯家的小姐罢了,就厉害成这样了。”皇后忿然的骂道,“还有厉横,让人弄个血衣天蚕偏弄了一只金蚕来糊弄本宫。”
“依奴婢的小见识,眼下倒有个法子,只是不知中不中用?”
“什么法子?”
“皇上不是命沈如意为舒妃娘娘治病吗?倘或沈如意把舒妃娘娘治死了又当如何?”
皇后静然片刻冷笑一声道:“苏娥皇在将那个野种偷偷的从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弄走时就该知道要承担怎样的后果,就算沈如意真中了毒,苏娥皇也对本宫有了背叛之心,这样的人留不得。”
文心轻声道:“只要皇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奴才这就命人去提醒舒妃,相信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死也甘愿了。”
皇后轻笑道:“那个贱人还真以自己手眼通天,将孩子藏在一户农家就没事了。”她眼中有一道细锐的光蓦然闪过,“幸亏本宫防着她,将那孩子又弄了回来,本宫倒要看看是她自己的命重要还是那个野种的命重要,你待会就派人递消息过去,若她不同意,本宫立刻将那孩子带到皇上面前。”说着,又细细交待了文心一些话,文心领命而去。
皇后脸上呈现出一种愤怒之后的疲倦,眼里仿佛被火烧灼了一般,是森然的鲜红的噬血快意,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这沈如意如何能金蝉脱壳,她就不信这沈如意还能生出九条命来,就算有九条命,她也要一条条的掐死。
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吹了进来,只掀起沉重的帘幔随风舞动,早有宫人赶紧跑进来关了窗子,皇后只闭着眼,静静的歪在床上,因着伤在后背,她时而俯卧,时而侧卧,总觉得怎么睡都不舒服。而这一时的不舒服换来一世的安稳也值得了。
到了下午时分,皇上又去见太后,太后倒感怀了一番,又听皇帝对皇后有了赞叹之意,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一想到平阳之事,她复又觉着忧心,神色间总有掩不住的疲累之态,皇上怕打扰了太后休息,只说了会子话就回了正安殿,那明黄御案上的折奏已是堆积如山。
现在,朝堂之上上看似波澜不惊,朝堂之外却是暗流汹涌,为着自己圈禁了三位王爷,平南王和慕容剑已暗中勾结准备联合三王旧部谋反,而朝堂之上亦有不少是三王党羽,到时侯理应外合,怕是要出大乱子,虽然厉横传来消息说打了大胜仗,但明眼的人就可以看出,那不过是慕容剑使的碍眼之法,厉横好大喜功,一旦战胜必然骄矜自傲,正所谓骄兵必败,厉横离死的日子也不远了。
事到如今,他竟无一点法子弄来那半枚虎符,平南王虽对鹦鹦又宠又爱,但任凭鹦鹦使何等手段都问不出虎符的下落,倘若到时真发生什么大的判乱,离忧,尘希虽然都是将帅之才,他们带兵自然可以攻克三王旧部,只是到时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这点他绝不愿见到。
皇帝正坐在御案前胡思乱想,殿外门帘一掀,却是如意端着一盏菊花茶进来了,皇帝抬眸,那眼角深处还带着深深隐忧,那眉心好似永远也抹不平的皱着,或许是皱的久了,眉心间的川字纹益发深了。
“如意,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蝗灾之事也不能这样顺利解决。”皇帝端了茶轻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道,“你制的茶益发好了。”
如意微微一笑道:“皇上还说呢,这次把臣女唬的半死,就连太后也唬的不轻,倘或皇上真出了什么事,臣女就是死也难恕罪孽了。”
“朕没事不是吗?”皇帝唇角微勾,只笑了笑道,“你说要朕如何赏你,只要朕能办到的朕一定都会赏了你。”
“如意别无所求,皇帝金口玉言,只不忘答应如意的事就行了。”
“你这孩子就是乖觉,是不是怕朕反悔,这会子特特意的提点朕了?”皇上又笑道。
“皇上洞若观火,臣女的一点小心思都被皇上看透了。”如意随口笑道。
皇帝放下茶盏,又屈肘抬手往后伸了伸,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又笑道:“你的心思朕有时候倒真看不透,如今你倒不像朕的贴身女医官,竟是个谋臣良将了,朕批了这会子折子也累了,不如你陪朕对弈一局如何?”
如意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皇帝起身走到一张黄花梨木矮脚案几前,盘腿而坐,殿内的香炉只灰冷冷的并未燃起一丝香气,如意亦盘腿而坐,只见黑白棋盘星罗密布,二人静默无语,专注棋局。
不一会儿如意便稍落下风,右手执白棋凝神思虑,落棋处,皇帝面带赞许之意,想不到这小小女子也有如此棋艺,这一子落下便由下风转为上风,当真极妙,皇帝笑了笑道:“棋局如战局,你果然懂得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说着,手中的黑子落下,已然形成了绝佳的防御之势。
如意笑道:“臣女棋艺与皇上比较起来终归逊了一筹,这会子臣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真要弃子了。”
皇帝仍笑道:“你是姜太公钓鱼,只等愿者上勾,朕差一点就做了这愿者。”
“皇帝最终还是看破了臣女的棋局不是么?”
“就算你弃了一子,也是胜负难料,朕可不敢吊以轻心。”说话间如意又落了一子,皇帝差点拍案叫绝,“你果真有谋略,朕有一事倒想问问你的看法。”
“若皇上不嫌臣女浅知寡闻,臣女很愿意听听。”
“平南王是你姑父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虽很柔和却也透着三分寒气,“想必你也知道他谋逆之事,倘或朕要诛杀了他,你作何想?”
“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是百姓的皇上,谁敢觊觎皇上的皇位便是与天下作对,与百姓作对,即便是臣女的姑父也不能例外。”如意平静道。
皇帝边说边思考棋局,又经几番苦战,终于落了一子,连吃掉如意几个棋子,皇帝笑道:“朕一子落便连累你这几个棋子遭了殃,难道你就不怕朕的一子落在平南王的头上,连累了你沈府么?”
“皇上不会。”如意脸色坦然。
“为何?”皇上反问一下。
“因为皇上是明君。”如意郑重道,“皇上一子落却并未赶紧杀绝,可见皇上心里并不想牵累到沈府,臣女只是一介医者,并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更不懂男人间的权谋争斗,但臣女却知道一件事,两年前平南王来沈府,竟然不顾亲戚间的脸面与父亲大打出手,那一次父亲差点送了性命,那时候臣女虽然小,却清楚的记得父亲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方能起来,若不是老太太和姑姑拉着,想必臣女这会子也没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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