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桐柏城飘了一夜的雪,及至卯时,雪才渐渐止了势头,挽英山就裹在这厚实的“白袄”里,只远处的梅花依稀露着点红。
蓝水漪捂着一暖手炉,静静地走在梅林下。偶尔有风刮过,树梢上的积雪就落在了她毛茸茸的披风上。
每每这时,她总是轻轻地抖动肩膀,试图将雪抖落下去,无果,她才伸出纤纤玉手去掸,顺带又紧了紧披风,轻蹙眉头抱怨一句:“真冷。”
跟在后头的墨白实在是看不下去,没忍住道:“明是不怕冷,啧,你可真是世上最做作的一只……人。”做作二字咬得极其重。
水漪横他一眼,那墨白仍不怕死道:“还着红衣,你怕是少不得想在梅林里舞一曲。”
水漪轻声道:“你当真以为我老了?”
墨白被冰雪冻住的求生欲这才活络起来,忙道:“哪里敢,你才三百来岁,正值青葱年华。”
世间女人是极在乎自己的年龄的,妖也不例外,只听水漪一字一句纠正道:“二百九十八岁。”
墨白忙附和:“是,是,二百九十八岁正当青春,怎能言老呢。”
几次三番被呛,水漪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那你是觉得我耳背听不见呢?还是手软提不动刀了?”
墨白讪笑两声:“自然是淑女形象为重,提什么刀动什么枪,多粗鲁。”
蓝水漪把暖手炉往枝桠上一挂,将手指头捻得咯吱作响,道:“左右这里也没旁人,粗鲁点无妨的。”
墨白忙弹到一旁:“怎无旁人,有道是隔树有眼哪水漪!”
边跑还边不忘讨好地把暖火炉顺过来,“火炉重,我给你提。”
蓝水漪只好作罢,浅笑道:“算你识相。”
见状,墨白才敢停下来转移话题道:“马上就要文武分科了,水漪,你选哪个?”
蓝水漪还未开口,只听得山下方传来一道尖锐的讥讽声:“哟,这不是蓝家的小白脸么。”
墨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平日里总拿鼻孔瞧人的赵家小姐,讨人嫌得很,干脆就不搭理。
赵家小姐赵灵岚却并不识相,不依不饶道:“怎的今儿一个人下山哪?你家金主呢?”
待走近些,又道:“哦,你咋跑你家金主前面了呢。”那语气,俨然逗狗矣。
这狗皮膏药粘上来,一时半会怕是甩不掉了,墨白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却堆满了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哎呀,是赵小姐啊,好久不见呀……哟,好像变胖了呢,看来赵府的伙食是真不错。”
东廷以纤细苗条为美,此言一出,赵灵岚嘴角明显挂不住下拉了几个维度。
但嘴皮子功夫不能输,她强笑道:“赵府伙食向来好,不像你,瘦得和杆子似的,怎么,金主不给你东西吃?”
墨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呦,我说赵小姐怎么老针对我呢,原是嫉妒我有金主呀。”
接着做无奈状:“那可没办法哦,这东西得长得俊长得白才有的。”
话毕,墨白快速地打量她一番,又迅速地别开眼睛,好像多停一瞬都是对他眼睛的一种折磨。
最后,墨白做出结论:“你的话……倒贴得多应该勉强有戏。”
倒贴、应该和勉强这三个词一刀一刀地剜在赵灵岚的心上——她打小便自认貌美有才情,结果呢,看上一庶子,倒追十年也未见成果,可偏偏还被这么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三两天就勾了魂!
思及此,赵灵岚又狠狠地剜了蓝水漪一眼,恨不得把她扒筋吃肉、生吞活剥了。
水漪看着赵灵岚恶狠狠的眼神,不禁失笑:“怎么,赵小姐是在怪我没包养你?”
跟在赵灵岚身后的姚梦怡早就想替自家主子说两句话表忠心了,只是苦于插不进话头,这下得了机会,忙大声宣告:“赵小姐家有的是钱,就你还想包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赵灵岚家确实甚有背景:父亲是振威将军,母亲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母亲的姐姐是当今丞相正妻,丞相的姐姐更是当今皇后!
这层关系向来是赵灵岚引以为傲的存在,是以,姚梦怡稍稍一提,她便自认为微不可查地仰起了她高贵的头颅。
见状,墨白传灵音与水漪道:“瞅瞅,她又开始用她硕大的鼻孔看人了,有时候我真不解,她何必要生那双眼睛,毕竟鼻子已经够用了。”
水漪看着赵灵岚圆不溜秋的鼻孔,觉得墨白这话甚是贴切有理,登时忍俊不禁。
但水漪一直以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形象示众,当下,她为了维护赵灵岚的体面,也为了维系自己的人设,只得抿唇强忍着,偶尔憋不住才颤了两颤。
姚梦怡却以为她是怕的,毕竟赵灵岚的家室墨香堂的诸位皆是有所耳闻的。
又见赵灵岚一脸受用,姚梦怡不由得气势恢宏地接着道:“你知道赵小姐的爹爹是谁么?!是振威将军赵锋铭!你爹呢?”
和我拼爹?蓝水漪微蹙眉头。
墨白灵音道:“你没爹。”
水漪灵音回:“瞎说,我咋没爹,我爹如来。”
墨白无语半晌:“……你倒挺会蹭。”
水漪摆摆手,道:“本是不想说的,可架不住你这么好奇,我爹赵世杰。”
赵世杰乃是赵锋铭的爹,换言之,就是赵灵岚的爷爷。
“你……你休要胡说!”姚梦怡比被占了便宜的赵灵岚还气急。
水漪恬不知耻道:“怎么是胡说呢,公公也是爹,后妈也是娘。你们要是想,我也不介意努努力。”
话音未落,赵灵岚的鞭子迅猛地招呼了过来,好在蓝水漪早有准备,那鞭子落在一旁的梅树上,拦腰而折,可见用了十足的功力。
赵灵岚怒道:“呸!不要脸的小贱人,你就是这么把言少秋给勾了去的吧?”
虽不知言少秋是谁,但水漪不假思索地呛道:“能勾了去就说明不是你的。”
“贱人,看我今天不抽花你的脸、撕烂你的嘴!”说着,拇指粗的鞭子又如雨般打过来。
水漪却不迎战,边躲边道:“打不着,打不着。”
赵灵岚气炸,鞭子挥得愈加狠辣,也愈发没有章法。只可惜到头来一鞭都没有落在这贱人身上,还搞得自己气喘吁吁。
那贱人竟然还趁自己不备绊了自己一跤,眼看着就要重心不稳滚下山去,赵灵岚扭头便看见因得逞而一脸奸笑的蓝水漪,不由在心里问候了她祖上十八代。
已经做好滚成雪球的赵灵岚没想到,蓝水漪会良心发现拉她一把。
是那种话本里经常出现的标准拉法:180度大旋转,然后蓝水漪身体微倾,温暖有力的手扶在她腰间,二人鼻尖不过一寸之距。
接着,蓝水漪似水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她,关切道:“赵小姐,小心哪。”
就好似刚刚绊那一脚的人不是她。
赵灵岚心跳如雷,咚咚咚地打鼓儿似的,一点儿都不听她使唤,就差从胸腔里蹦出来。
是心动吗?不!是心悸!吓的!气的!恼的!
一旁煞风景的墨白自是不会放过这种绝妙的嘲讽机会,表情甚是夸张地叫道:“哇喔!”
赵灵岚这才生硬道:“你放开我…”
话音未落,蓝水漪果断地撒开了手,摔了她好大一个屁股墩儿。
赵灵岚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话刚说一半,那厢竟扭过身去,偷偷抹起了眼泪,肩膀还一抖一抖地,甚是可怜。
赵灵岚:??
难不成是我语气太重了?赵灵岚反思道,也是,好歹人家刚不计前嫌救了自己一次,我还骂人家,确实有点不地道了。
正要出声安慰两句,还未开口,便被刚下山的何博文何老夫子喝住!
“赵灵岚,你又仗着自个儿家有几分权势、自己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四处欺负人!”
姚梦怡忙替主子开脱:“夫子,是……”只可惜何博文一扫,她便只好讷讷地住了嘴。
蓝水漪适时地擦干眼泪:“夫子,赵小姐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说着,又泣不成声地扭过身去抹起眼泪来。
赵灵岚:???
何博文怒道:“赵灵岚!我早就想说你了,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吧,别人若是惹你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可水漪最是乖巧,你怎么连她也……”
赵灵岚甚是怀疑:“她?乖巧?还最是?”
何博文道:“怎么?她不乖巧,难不成你乖巧?”
赵灵岚不满撇嘴:“我肯定比她乖巧,我看你是老眼昏花,被她蒙蔽了双眼……”
何博文气极反笑:“《论语》一百遍。”
蓝水漪忙装出心善的样子,唯唯诺诺道:“夫子,你这一百遍罚得过了,冬天又冷,难免振威将军会心疼,在心里责怪于你……”
这话可把何博文气得好一通吹胡子瞪眼:“怎么,赵大小姐还罚不了了?二百遍!”
蓝水漪道:“夫子,我也有错,不如我替……”
何博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替什么替,你何错之有?你就是心太善了!赵灵岚但凡有你一半懂事……唉,罢了,罢了!赵灵岚,三百遍《论语》,明天给我!”
说罢,何博文一甩袖子,叹着气下山去了。
赵灵岚:???
天可怜见,我做了什么?
赵灵岚握着鞭子的手咯咯作响,深呼吸了几次才堪堪止住抽人的冲动,挤出一句:“狐狸精,你丫怎么还两幅面孔!”
本以为蓝水漪会膈应这个称呼,哪承想对方喜笑颜开:“谢谢夸奖。”
赵灵岚:?
水漪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狐狸精’三个字从同性的嘴里说出来,便是美丽的最高级代名词。”
“强词夺理!狐…臭女人,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戳穿你的真面目!”赵灵岚虽不信她这套,却也不愿再叫狐狸精让她占了便宜去。
水漪轻皱眉头,一本正经道:“郑重申明一下,我没狐臭。”
赵灵岚横她一眼,没再搭话,大抵也是觉得和她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只好再横她一眼,便由姚梦怡搀着一瘸一拐上山去了。
蓝水漪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失笑:“这大小姐虽脾气火爆了些,倒也挺可爱。”
墨白凑过来道:“你怎么连姑娘都不放过?”
“三界之内,不论男女,除小黑外,本妖通杀。”
“我可谢谢您…等等,我都说几次了,墨白,墨白!不是小黑,快把口诀改了。”
蓝水漪照例道:“下次,下次。”
好在墨白也没再纠结,而是好奇道:“你怎么又撬人家墙角?”
“少来,我连言少秋都不认识,”蓝水漪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抵是长得太美,无意中就成了别人的眼中景,心底情。唉…太美也是一种负担。”
好半晌,水漪才绕过弯来,抓住这句话里的重点,很是不满道:“等等,什么是又?我什么时候干过这档子缺德的事?”
只听墨白轻声道:“两百零八年前,小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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