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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二合一)


晚秋的夜晚连月光都是萧瑟的,  寒凉的夜风吹过树干枝丫,在病床上的洁白被褥投下斑驳的光影。

        晃动的暗影将那纯白的色彩切割破碎,  一如白被中盖着的那个脆弱的身影。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如雪——不,那是比之雪更透明脆弱的白色,仿佛日光一升便要化去。

        她的胸膛与鼻腔似乎毫无起伏,  就这么静默地躺在被中,只有病床旁偶尔攀升的仪器,昭示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安室透偶尔会觉得古川久弥沙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一直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  她有一套自己的观念与行事准则,自由又无拘无束。

        他时常会觉得,  她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他的身边散去。

        她不在意他的感情——不止是他,  赤井秀一、工藤新一、松田阵平……她将他们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尽收眼底,却从未想过回应。

        她明白他们的想法,她感念他们的付出,  她甚至能为此感到愧疚——却从未想过正面回应。

        古川久弥沙在这个世界的牵挂少得可怜,连情感都是淡薄的,  像是没有人能成为她的牵绊,  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只是一个转身间,她就会消失在这个无拘无束的世界里。

        但安室透从未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消失”。

        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那双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眼,静静地等待生命走到终点。

        病房中的空气冰冷寂静,  安室透觉得自己呼吸间都多了几分寒意,  从肺腑胸腔凉遍四肢百骸,  再也无法回暖。

        他不由伸出手,  想去触碰病床上的人,去汲取一丁点的温暖。

        “喀啦”一声轻响,他的额侧顶上了一支冰冷的枪口。

        “我说过,波本,任何人不能进入这个病房——否则,就当叛徒处理。”是琴酒的声音。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像是不愿与他争吵,又像是不想吵醒病床上的人。

        “我也说过,琴酒,整件事里,我是最清白的一个。”

        他几乎是机械般地将这一套早已备好的说辞再度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没有机会在你们的车里动手脚,甚至在那天晚上,我人都不在东京。”

        ——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不在场证明”,哪怕琴酒真的去查,也能看到他当晚在关西机场的出入证据。

        琴酒知道这一点,但他的枪没有放下,只是重复了一遍:“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她。”

        除了他自己之外,此刻琴酒已经不放心任何人——连伏特加都没有得到他的准许可以出入古川久弥沙的病房。

        他以一种近乎蠢笨的方式,幼稚地杜绝了一切可能接近她的危险。

        安室透当然知道琴酒的心思,事实上,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在组织中大开杀戒过一次了。

        ——真正的大开杀戒。

        如果不是他和水无怜奈提早给自己预备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怕是也逃不过。

        安室透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凝在病床上的她身上。

        “如果你要泄愤,就应该去找麦斯卡尔。”

        安室透闭了闭眼,依旧丝毫不慌:“如果纳塔菲醒来,知道你杀了我,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知道琴酒早就看出了他和古川久弥沙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所以也便大大方方地将这事摆了出来。

        琴酒没有说话。

        他觉得,按照自己以往一贯的性格,安室透的话并不能阻挠他的杀意。

        任何挡在他面前的,或是挡在他与她中间的人,他都下手得毫不手软。

        但波本的一句话触动到了他——“如果她醒来。”

        如果她平平安安地醒来,看到了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她会难过的。

        琴酒心里有个荒谬的、未被证实的猜测,但纵使只是猜测,他也不再希望重蹈覆辙。

        安室透察觉到额上顶着的枪被收了起来,他缓缓开口:“医生怎么说?”

        琴酒下意识地想要点一根烟,却猛然想起这里是她的病房——而她不喜欢烟味。

        他摸入口袋中的手又缓缓拿了出来,伸手抚了抚头上的帽子。

        “不容乐观。”

        他答得很冷静,似乎先前为了她发疯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击中了要害,失血过多,又隔了很长时间才送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事实上,没有人觉得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下来,连当时的琴酒都是。

        为了给她做急救措施,他甚至连匆忙逃走的麦斯卡尔都没有顾上,一心扑在了怀中中枪的人身上,即便这样,他仍无力回天。

        他看着她在他怀中闭上眼,鲜血一点一滴地流尽,身躯一分一分地冰冷——他没想到她能活下来。

        但她确实活了下来,或许这辈子都无法醒来,但她活了下来。

        “组织有能力治好她。”

        一天不行就一周、一月、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

        一个和琴酒过往的人生信条如此格格不入的词语。

        真可笑啊,为了她,他都开始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安室透终于在今晚第一次看向了琴酒。

        有那么一瞬,他也不得不佩服古川久弥沙。

        连琴酒这样的人都能为她收服,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他也无暇再去思考她和琴酒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她在自己面前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她为他挡枪又是怎么回事……

        她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他早已顾不了其他。

        只要她能醒来。

        安室透向琴酒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古川久弥沙,走了出去。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灰原哀听到消息冲进工藤宅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看到凳倒桌翻、酒罐林立的狼狈场景。

        但她没有,她在书房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赤井秀一,他褪去了冲矢昴的面具,正以赤井秀一的本音在安排任务。

        她在门外凝神倾听了一会儿,都是给fbi颁布任务的话题,似乎是加紧速度对组织展开各方围剿,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关乎“正事”的大事。

        严肃又冷酷,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没有一句关乎她的安危,没有一条昭示他们的感情。

        她积攒了一路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唰”地推门进去,正巧看到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回桌上。

        灰原哀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满桌铺开的枪械狠狠一跳。

        “赤井秀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到破音了:“她还在医院里躺着!你在干什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气定神闲地忙你的‘正事’吗?你一点都不关心她吗?你什么都不在乎是吗?!”

        她看到过赤井秀一是怎么对待重生回来后的她的,灰原哀以为他与从前是不同的,他将她放在了心上,放在了那些“正事”前。

        她以为她不会再是可以被他随便牺牲的“棋子”,他会在乎她的性命,在乎她的安危。

        可是赤井秀一现在在做什么?古川久弥沙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却已经淡定冷酷地坐在桌子后面开始布置了任务——藉由她的死亡与重伤,将这一潭浑水彻底搅乱。

        他似乎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是将她的重伤当做了可以被利用的武器,握在手上,向组织开枪。

        灰原哀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没有让赤井秀一有分毫的波动,他只是淡然垂眸,拿着布巾一下一下擦着桌面上的武器。

        擦完一件,便擦下一件。

        半晌,灰原哀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回应。

        “是,我不在乎。”赤井秀一答得冷淡。

        “赤!井!秀!一!!”灰原哀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随手拿起了桌上一把手|枪,拉开枪栓,狠狠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赤井秀一眉目不动,甚至都没有看那把枪一眼。

        “我不在乎,”他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去陪她。”

        灰原哀持枪的手一顿。

        他抬眸,很认真地看向了灰原哀,似乎只是说出了很普通的一句话。

        “我会去陪她。”

        灰原哀恍惚了一下,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活着,他便活着,她死了,他就陪着她一起。

        赤井秀一从未想过独活。

        失去她的时间是他此生不愿再经历的日子,他早已打定主意,这次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这一颗子弹,你可以先记着,就当是我欠你的。”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缓缓开口,“等我替她报了仇,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还。”

        灰原哀手中的手|枪“当啷”一声落在桌上,她突然就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看到了赤井秀一的眼神。

        那是已经失去了生机的、淡然面对死亡的眼神。

        赤井秀一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将她落下的手|枪收好。

        等他处理完组织的事,等他将那些伤害了她的人全部送下地狱,他就去陪她。

        ——没有她的日子于他而言早已生活在地狱,他现在也不过是从恶魔手中透支了那多余的时间,了结所有仇怨而已。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上路。

        他会尽快处理完一切,然后追上她。告诉她,他替她报了仇,然后牵起她的手,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白色跑车在黎明之际驶入了车库,安室透走出地下车库时,天边已经有微弱的晨曦悄然攀升。

        安室透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路边的熟悉身影,他穿着有些凌乱的西装,宽大的墨镜也遮不住他一脸疲色。

        松田阵平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他迎了上去,迎接他的却是对方迎面而来的狠狠一拳。

        安室透已经接了熬了两夜,身体快到了极限,对松田阵平这蓄了十成力道的拳头自然毫无招架之力——又或者就算他有力气,他也不想躲。

        他的脸上狠狠挨了一拳,顿时跌坐在地。

        松田阵平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狠狠提了起来。

        “她人呢?”松田阵平的语调中有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嗜血与森冷。

        安室透抬眸看着他,然后缓缓开口:“命保住了,但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说着他便觉得松田阵平提着自己衣领的手一松,然后便又是一拳挥了过来。

        安室透没有闪避,再次被打倒在地。

        些微的血腥味从口中溢出,他不动声色地咽下。

        “永远醒不过来……永远醒不过来……”松田阵平默念着他这两句话,脸上是一种荒唐的笑意。

        他在他面前踱了两步,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却还是没有压住,他蹲下身,揪着安室透的衣领嘶吼。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她躺在那里!因为你、因为你们的狗屁计划!她现在躺在那里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你们把她害成了那样!!你怎么可以还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这种话!!”

        松田阵平的怒吼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像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在做最后的嘶吼,悲愤又绝望。

        安室透却只是相当平静地看着他,等他发泄完后,伸手握住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松田,你冷静一……”

        “你他|妈还让我冷静!!你是不是人??!!”

        松田阵平被这句话激怒,一把挥开了安室透的手,几乎要把他掼倒在地。

        他喘了口气,不愿意再和安室透多说什么,只是颤着声音问道:“她在哪?”

        安室透顿了顿,很冷静地开口:“我不会说的。”

        松田阵平终于疯狂了,他一个转身拔出配枪,指住了面前靠在电线杆上的安室透。

        “我他|妈让你告诉我她在哪!!”

        这已经是这几天安室透不知道第几次面对枪口,他直视着好友颤抖的枪口,认认真真地再度开口:“我不会和你说她在哪,你就是开枪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说的。”

        古川久弥沙已经躺在了那里,他不会再让松田阵平去涉险。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如果死在这里也不错”的想法。

        安室透闭上了眼。

        就这样结束一切吧,这么久下来他已经很累了。

        所有人都从他的身边相继离去,他阻止不了他们的死亡,扭转不了他们的结局。

        如果可以就此长溘,于他而言或许未必不是另一个美梦。

        梦的尽头有他故去的好友等着他,有她心爱的人陪伴他。

        不用再面对这些纷扰的弯弯绕绕,他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做降谷零。

        不再有身份约束,不再有天堑横亘。

        他可以自由轻松地和她说……

        安室透睁开眼,眼前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松田阵平的身影。

        曦光攀升至天际,黎明吞没黑暗,日光降临大地。

        世界迎来了新的一天。

        安室透站在日光中,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

        今天是工作日,但清晨的波洛咖啡厅却出奇地清闲。

        没有客人的时候,安室透没有像从前那样在后台忙碌,抑或是研究新的食谱。

        他就这么站在收银机后,罕见地发着呆,目光似乎空洞地毫无焦点,又像是聚焦在了咖啡厅的某处角落中。

        似乎在数月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清晨,那个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眼中。

        她坐在咖啡厅的角落中,恬静优雅的外表与内在极富反差,让他止不住想去探究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

        又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了。

        安室透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分心恋旧的人——他肩负的重担太多太重,让他没有分毫喘息回忆的机会。

        但她走后,他却骤然发现,自己身边似乎充斥着她的身影。

        他的家中曾有她酣睡的痕迹,波洛咖啡厅中有她曾经驻足的背影,连开车的路上,都仿似一个回头,便能在副驾上看到一个鲜活的身影。

        她无处不在。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

        他的肩膀被轻轻触碰,他回头,看到了满目担心的榎本梓。

        “怎么了?小梓小姐。”

        榎本梓指了指他身后:“柯南君在叫你。”

        他回头,歉然一笑:“是柯南君来了啊,要喝点什么吗?”

        江户川柯南的脸上有着明显的黯沉,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面容。

        “……随便就好。”

        安室透给他找了个桌子,然后打了一杯咖啡给他端了过去。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就听到江户川柯南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怎么样了?”

        安室透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回答这个问题了。

        “还活着,但是不一定醒得过来。”

        他的语调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江户川柯南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安室透今天带了口罩,不知道是要遮挡什么,他看上去人没什么精神,但却又还好,只是有些恍惚。

        ——古川久弥沙的事情似乎给他带去了一些影响,但不多。

        江户川柯南端起了咖啡,在手中捧着,却终究没能下口。

        他叹了口气:“安室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

        安室透怔怔地看向他。

        “冷血冷情,无牵无挂。”

        他说完这句话,便放下咖啡离开了波洛咖啡厅,似乎一会儿都不愿多呆。

        安室透端着他的咖啡回到柜台后,正想倒掉,却又觉得不该浪费,便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

        咖啡入口,他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看向了柜台上的白砂糖与精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加错了东西。

        他无奈地转身,将咖啡倒入水池。

        褐色的液体流入排水口,安室透看着它们一滴滴落下,突然将那些液体幻视了鲜红的血渍。

        ……那些带走了她全部生命力的、一滴一滴流尽的……鲜血。

        “当啷”一声,手中的咖啡杯落入池中摔了个粉碎,安室透几乎站立不稳,被赶来的榎本梓扶了一下。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你怎么了?”榎本梓的声音有些焦急。

        安室透扶住额头缓了一会儿,然后扬起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抱歉,小梓小姐,我身体不舒服,替我和老板请个假,今天的工资也不用了。”

        说着他不等榎本梓回话,解下了围裙,便走了出去。

        安室透鲜少会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他不想开车,也不想回家,四处都充斥着她的痕迹。

        时近中午,阳光越发暖了,洋洋洒洒地照在街上,连周遭人的笑容都多了几分暖意。

        他逆着人流在街上穿行,仿佛天地间只剩了孤身一人。

        他想起了松田阵平与江户川柯南说的话。

        ——你还是不是人?

        ——安室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

        ——冷血冷情,无牵无挂。

        他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十分理所当然。

        原来他在他人眼中是这样的形象。

        那她呢?

        如果她知道,他对她的“死亡”如此泰然处之,会不会生气?

        或许不会吧,更多的是不在意——她不会在意他怎么待她。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松田阵平直言在追她,赤井秀一是她的前男友,工藤新一是她眼中乖巧可爱的弟弟,连琴酒……都是她可以扑上前去给他挡枪的存在。

        那他呢?

        他是她的什么人?他又能以什么身份怀念她?

        什么都没有。

        安室透微微恍神,他想到了今早在松田阵平的枪口下,他闭眼间短暂做的那一个梦。

        如朝露昙花,转瞬即逝。

        他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安室透靠倒在了路旁的电线杆上,骤然跌坐在地。

        那个只得片刻的美梦中,她站在光中朝他招手,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媚。

        安室透靠着电线杆,将脸埋进掌心。

        梦中的他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将那句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妈妈,这个哥哥怎么哭了?”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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