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得死一个
“咳。”面对他的道谢,我反而无所适从,这有什么好谢的:“没必要谢我,是你自己命大。”
“秦教看不惯我,也看不惯夏威尔。”林笑书突然伤感起来,他将脑袋垂得更深,扑闪不定的煤油灯将他的侧影刷得格外凝重。
说完这句后,他便继续沉默,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挫败感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那个…我现在也找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我将碘伏小心地涂在他眼睑处:“从我的角度看,你们确实罪有应得。”
应该是我手劲使得有些大,林笑书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嘶…”了一声。
“那倒也是。”林笑书难得地应和了我。
良久,等我处理好他脸上的所有伤疤,准备收起急救包,他又开了口:“那天我给你说的话…你之后考虑过吗?”
“什么话?”我当时忙着收拾急救包里面的东西,被扯出来的绷带怎么也缠不回去,我讨厌这样的绷带,我也讨厌缠不好绷带的自己。
所以林笑书突然的点名并没有让我得到最有效的信息。
“就…救赎。”林笑书瞧着我缠不好,眼看着就要将绷带撕烂,他连忙抢了过来:“我弄就行。”
“哦。”我歪着脑袋,心说,他嘴里念叨的这个“熟”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笑书见我不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我想救赎你。”
我不愿意讲这个话题,啪一声合上了医药箱。
“你还是不愿意面对吗?”他拉着我要转身的手,语气里带了些恳求:“我可以帮你。”
“没这个必要。”我看着他,冷冷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杀的救世主吗?你凭什么说这些话?”
“不是,我只是想…”
“你应该恨我,林笑书。”我打断了接下来的恳求,我们俩实在不适合这样腻歪的对话:“咱们的关系里,你应该恨我,别像个丧家犬一样围着我转。”
“你知道我的意思,没必要去曲解。”林笑书急了,他将我的手拽得更紧,似乎这样他就能拽住我的心,似乎这样他就能让我了解他的意图:“你知道的,对吗?”
“我不知道。”我一把甩开他,无论我知道与否,他都没资格在这里嚎叫,他都没必要劝说我归降。
“没必要,咱们之间没必要这样,林笑书,很晚了,睡吧。”我转身弄灭了灯,黑漆漆的环境更适合思考。
林笑书也安静下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救赎我,不算小事。当然也扯不上什么大事。
我始终不明白,他救赎我的意义。
或者说,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不值得被救赎的人。
他指的救赎到底是什么?总部名义上的帮助,还是杀人魔道德上的谴责。
他不了解我,正如我不了解他那般。
他不知道我的童年,不知道我的经历,他甚至不知道属于我的大部分事情。
那他要怎么救赎,用他那傻得可怜的热情,还是廉价至极的坚持?
他救不了我,也救不了自己,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晚,空气都很安静,我能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他是真的累了,放在平时,这种呼吸声该是在黎明破晓时才会出现。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床边,他的被子落在地上一大片,我帮他掖了掖,随即躺回自己的铺子。
帐篷外已经开始发出白光。
天快亮了,我也该休息了。
早晨我依旧醒得比林笑书早。
不知道是不是不安心的缘故,我总是少觉。
在集中营这段日子像是要把我爆炸后的觉全部撕碎了收回去。
我常常会在凌晨惊醒,那时候林笑书大概率还没睡。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不受控制地翻身,我有时还能听到他细微的啜泣。
他在这段时间很痛苦,虽然我不能确定他痛苦的来源。
但他过得并不比之前强。
起码之前在我帐篷里,他很少半夜哭。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房间,他昨晚推下来的血衣需要清晰,满地的血渍也需要打理干净。
干完这些我就得去饭堂领饭。
无论哪个集中营都一样,吃饭有吃饭的点。
我得在太阳照过坡头之前去打饭。
我们两边人的饮食间有很明显的诧异,林笑书习惯在早上喝一杯咖啡,如果有干面包,他会更开心。
我则每天早上需要吃鸡蛋,喝的什么,没有太多讲究。
但很明确的一点是,我讨厌喝咖啡,尤其是不加糖的黑咖。
我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我更愿意吃些甜品。
干完这些我就可以回去了。
当然林笑书一般在这个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显然今天的情况有些不一般。
我回去时,林笑书还在睡觉。
他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得很安详。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我不忍叫醒他,只是安静地将手里的食物放在一旁。
出去洗衣服的时候,我恰巧瞧见了来洗浴室的战俘们。
这群人像是徐长青的手下,眼熟得很。
他们被分配来清洗士兵们换洗的衣服。
旁边有督工的原因,他们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嘲讽,没有问候,形同陌路。
我松了口气,打算快些洗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战俘们应该也抱着和我同样的想法,他们将手中的搓衣板用力地摩擦着,沾满水的衣服在板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这一声声刺耳的声音下,我仿佛听到了有人在祷告。
这声音绝不是一个人发出的。
多种低沉的音色混杂在一起,听久了,像是一场交响乐。
我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吃惊。
他们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要知道红狮部队唯一的信仰只能是红狮自己。
这时人群中似乎有人低声说起了话:“埃里克斯,你为什么不祷告?”
那声音很轻,但语气并不小,咄咄逼人的质问,虽然想不出说话者的脸,但单凭这句讽刺我就能勾勒出他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叫埃里克斯的人显然不太想理他。
在尖酸者第三次问出同样问题后,埃里克斯才不情不愿地给出了答案:“你真觉得主会来救你吗?”
就这一句话,就完美挑衅到了尖酸者的权威。
他几乎是尖叫着发出了反驳:“主一定会拯救我们所有人!”
“能救我们的是能用的电报和合格的武器,还有红狮总部可靠的消息。”埃里克斯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能感觉到祷告的声音小了些。
这本该是一场惨烈的对撞。
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总能擦出些不一样的火花。
我竖起了耳朵,正打算好好学习一番。
狱警却在这时,拿着鞭子走了过来。
人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静,祷告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踪迹。
而那个叫埃里克斯的青年也一同消失在拿着搓衣板的战俘中,不见了踪迹。
埃里克斯很现实,我欣赏他的现实与率真。
要是老徐能有这样的帮手,我心里也能踏实些。
因为听了这场没有对错的争辩,我并没有按预期时间回营。
等我回去时,林笑书已经醒了。
他正坐在桌子上,吃着我带来的面包片,而他旁边还做了个人。
那人正是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的秦教。
“我没想到你能回来这么早。”秦教白了我一眼,讽刺道:“我还以为红狮部队的人都不会洗衣服。”
我没理会他,径直走进屋子里。
林笑书这时也抬起来脑袋,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这时候应该出去。
他们需要说些私事,我猜是这样的。
林笑书要说的话也许是让我再多洗件衣服。
但还未等我收拾好出门的东西,秦教便又开始阴阳怪气:“你之前是上校吧?”
我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真正含义,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瞧见了我的回应,他的表情更精彩了,他将眼睛瞪得很圆,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么年轻有为,看来还是有点东西…要不然,怎么能让我们林笑书心甘情愿地给你这种贱种擦屁股。”
“秦教!”最先制止他的人是林笑书。
林笑书很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他那一眼意味深长,像是在安抚我,又像是在警告我。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这个人我和他都惹不起。
“没关系。”我冲林笑书笑了笑,破天荒地将个人情绪收了起来。
我现在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林笑书昨晚的无助:“他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
“哈哈哈哈。”秦教似乎也没想到我能如此大度,他笑得很僵硬:“算你小子识相,可惜了我的枪,今天可是装满了子弹。”
“你和甘钰霖,迟早得死一个。”临走前,他恶狠狠地这样对林笑书说。
林笑书没有反驳,没有映衬,只是坦然地笑了笑,这种笑很常见。
准确地说这种笑很工厂化,像是同一时间产出的同一类残次品。
他生气时会露出这种笑,被我气恼后,也会这样笑,无奈时也会,甚至这样笑久了,脸高兴时也会时不时露出点。
我不喜欢这样的笑,同时也不喜欢这样的林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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