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老妇抓住那男人，忙呜哩哇啦的说起来，那男人表示知道了知道了，扶着她进了里屋。

        引路大娘笑呵呵地解释：“这家姓龚，那男人有一手好雕工，是个手艺人。就是小时候外出学技，耽误了说亲，挺大年纪了才娶了媳妇。”

        沐月想着男人的样子和女子小臂的痕迹，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线。刚年轻女子塞回来的时候很用力，针尖刺进了沐月手心，点点红痕已经晕染开来。她找出来一片绣着诗句和腊梅的花片，放在年轻女子手边。

        “你看这个花色怎么样？”沐月还是浅笑着问：“你能照着绣出来么？这里的笔画不好走针，很是需要功力。但是最近市面流行绣字，还要绣不同字体。你愿意试试么？”

        那女子眼睫抖动，还是没有出声。

        汉子终于走出来，微微弯腰，看了看年轻女子，又向着沐月和秋如微微颔首：“她有点怕生，我晚上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回头再跟你们说？”

        引路大娘接过话去，就带着几个人走出屋子。男人和年轻女子没有相送。

        还得抓紧时间去第二户人家。大娘又在絮絮叨叨地介绍余家村的情况。沐月开口问：“龚家男人和。。他媳妇都是本村人么？”

        大娘回头，笑眯眯的回：“是啊，那龚家男人是好样的，外面有大官人拿好些银子聘他去，但是他老娘有点老糊涂了，自家女人又那个样子，他就没去。只是偶尔做点啥，拿出去卖。”

        秋如看着沐月，嘴唇动了动。第二家的情况确是另一种情况。这家有3个女儿，一个马上十四了，另两个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对绣的花样子充满了好奇。大女儿倒是沉稳很多。秋如左右看了看，问到：“小娘子，你母亲呢？”

        大女儿指了指内屋，说是病着，不好见人。秋如也没多问，只是讲解了刺绣的大概分类和要点，又示范了两下，就把针线递给她，请女孩儿自己上手试试。

        大女儿的手伸出来接过绣片，秋如愣了下。女孩的手皮肤表面有糙癣，指头关节粗壮。女孩也似乎觉得自个儿手不好看，用长袖子盖住了大部分的手面。拿到绣片后，她火速缩回双手，低头研究着花样。

        沐月看了下两个小女儿的样子，皮肤白嫩，笑容明朗。大女儿脸上肤色不算白皙，但是也算健康。

        那手，应该是寒天干活所致，或者是冰水浸泡所成。这个余家村还真是有好多故事啊。

        女孩捏捏自己的手掌和指头，引过绣针。看到这，沐月和秋如松了口气，看起来用针很灵敏，应该是做过活计的。沐月又仔细打量了下女孩身形，相对于同龄人来说，女孩似乎更加高壮，肩宽，看着胳膊也是有力的样子。也许织布更适合她。

        沐月又开始思考起来如何获得织布机。一家织布机价格不算高，但是也不算低。那么二手的呢？有没有可能收集些二手织布机。或者。。。自己造点织布机呢？

        半日光景，走了不到十户人家。秋如爹又驾起驴车，哒哒的声音微微带着回响。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秋如想着该如何跟余子君回禀，也想着这样效率太慢了，肯定是需要再调整的。

        而沐月在想梁世岩。初见梁世岩的时候，沐月对他的印象就是“好高”。刚进善治书院的时候，沐月还是个小萝卜头。当然了，现在沐月也只能说不算“娇小”，实在是不算称为高挑。

        梁世岩不仅高，还很壮，仿佛不是来读数的，而是来习武的。她曾路过他家院子，算是这镇上的豪宅了。一般的民户会用院子来放养些鸡鸭，但是他家院子里确实有个粗木桩。听人说那是练武所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习。

        有一个老嬷嬷照顾梁世岩，据说是他的奶妈。奶妈。。。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可是也有些其他人进出他家院子。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

        梁世岩与秋如爹交情不错，偶尔会去秋如家吃饭。秋如说梁世岩喝酒很豪气，但是总是喝两杯就说头晕迷糊，每次都要惹得秋如爹笑骂他“不中用”。

        可是沐月见过梁世岩从秋如家出来，眼神奕奕，神情清爽。带有酒气，可是完全不是喝醉的样子。沐月想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秋如娘不喜酒味，但是梁世岩每次都带着自酿的酒上门。秋如怕爹多喝，就用酒泡了当归，熟地，鸡血藤等药材，压在了自家大树底下。秋如爹说梁世岩酿的酒很醇香，一定是个酒蒙子，没想到那么不胜酒力。

        大户人家的儿子，哪怕是被流放到镇上，那也是被好好养着的。那院子，那婆子，还有梁世岩的吃穿，都不像是缺银子的人。他为什么自己酿酒呢？

        驴车突然停下来，晃的沐月差点摔倒。扶住车延儿一看，竟然是梁世岩在前面跟秋如爹说话。沐月一下子羞涩起来，真是的，乱七八糟想什么，把正主念叨来了。

        秋如笑着打招呼，梁世岩点点头，又看了眼坐在后面的沐月，才转过头去。

        秋如娘在家摔了一跤，扭到了脚。梁世岩知道他们一行人去余家村了，想着顺着路迎迎他们，早点把消息带给秋如爹。

        一听这话，沐月忙从车上跳下来，说：“秋伯，您带着秋如快回去，少一个人，这驴车能快点。快去看看秋大娘有没有事儿。”

        秋如爹摆摆手，却还是顶不住梁世岩和沐月的劝说，带着秋如驾车而去。

        看着驴车走远，沐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要她和梁世岩两个人一起走回去了。

        虽说普通人家不讲究那么多，但是月亮隐隐于云层，孤男寡女漫步于山路之间，怎么想都觉得太过旖旎。

        沐月正愁怎么摆脱梁世岩呢，梁世岩先出声了：“我帮你背着包袱吧。”

        沐月一愣，抬起眼睛来望着梁世岩--他真是有点高，这样背着光看，只觉得他两个眼睛黑黑的，直愣愣地回望着她，仿佛村长家的大黑狗一般。

        她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抱着剩下的绣片和工具。她慢吞吞地把包袱递给梁世岩。手里一下子空了，可她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儿。梁世岩松了松包袱的带子，背到肩上，低低地唤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沐月想说“不是送我，是一起回去”，又觉得“一起”听着也不妥，最后也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月光还是如薄纱般洒下来，山路不算平坦，但也走不快。远方能传来狗吠声，不知是不是归家人引起的。

        梁世岩几次看沐月，却只见到她黑黝黝的脑袋顶。沐月头顶有个发旋儿，头发顺着那旋儿中心一圈圈蔓延开来。那发尖落在她脸侧，落在她肩上，就是偶尔蹭着他，也不会回避躲开，比它们的主人强多了。

        这墨发的主人只会用小鹿受惊的眼睛看他，要不就是不看他。

        哎，最后还是梁世岩首先打破了沉默。

        “去余家村还顺利？”

        “嗯。”

        好，打破沉默失败。梁世岩觉得对方真是不上道，怎么还不会接话呢？

        又走了两步，梁世岩突然停下脚步。沐月不明所以，也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他。

        梁世岩抬起胳膊，指着天上矮矮的一颗星，说：“你看。”

        那是一颗很亮的星星，但是出现的位置很低，仿佛就擦着远方山尖，烁烁发光。

        沐月看过观测天象的书籍，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星星。

        “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星么？”她想着这个人既然指着星星问自个儿，那必然是梁世岩知道，要炫耀自己知识渊博的。

        梁世岩摇摇头。

        “不就是星星，还分什么这个星，那个星么？”他的表情很是不解。

        沐月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就往前走。梁世岩懵了，几个步子追上去。

        “你生气了？”

        “为啥啊？”

        “那星星有名字？”

        “星星都有名字么？”

        “星星名儿很重要么？”

        沐月不说话，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讨人厌！碎嘴子又讨厌人！

        梁世岩猛了跨了一步，挡在沐月前面，新奇地低头盯着她气鼓鼓的小脸。他没见过沐月生气，确切的说，他没见过沐月几种情绪。

        沐月是客气的，是微笑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反正每次沐月见他都是笑眯眯的问好，然后转身就走。兔子一般地一溜烟跑掉。

        沐月的眼睛亮晶晶的，能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梁世岩的样子。

        梁世岩软下声来：“那，那我错了。”

        沐月还是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他想了想又补充：“那星星就叫沐月星吧”他笑起来，“沐月星，是你的星星了，行不行？”

        沐月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显得黏黏糊糊的。

        她推了一下梁世岩，扭身快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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