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雨连绵多日，今天总算放了晴，娘娘山脚下响起了一阵短促的牧笛声，又很快在这碧空如洗的天空中消失不见，毕竟土地还湿着，只有三两个孩童贪玩跑出来嬉闹。

        一名妇人站在柴门前大声喊着自家娃儿的姓名，眼睛却滴溜溜地打转，不住地看向那个远远走过来的少年郎。

        娘娘山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这么多年了也就一处小村落在此扎了根，山里坐落两处古寺，香火不旺，因而极少看到外人，尤其是，生得这般俊俏的外人。

        少年尚未及冠，头发高高束起，随意地扎了一根青灰色的带子，穿着褐色短打轻衫，模样白净得怎么看都不像凡野村夫，唇红齿白发如墨玉，眼角微微上挑，窄窄的双眼皮儿衬得得他更是不俗——除了衣襟下摆沾满了泥巴。

        大概是哪位世家公子跑出来散心，不留神摔倒了，如此不太平的日子还敢这样溜达，也太不不正经了。

        妇人腹诽完毕，收回自己的眼神，专心致志地继续吼孩子。

        少年大无畏地迈着两条长腿往山脚走去，那里有处清泉，便是他如今的目的地。

        如果妇人看得再仔细点的话，就能发觉少年并不是一派英姿飒爽，那薄薄的嘴角，正在微微抽搐。

        原因无他，都怪那道轰隆隆的雷！

        此时的少年名叫林青贺，身处大齐这个朝代，但四年前的今天他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理工科大学生，在寝室内纵横王者峡谷，快哉意甚。

        当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来临时，玩了一天游戏的林青贺饥肠辘辘，打着呵欠准备去学校餐厅搜刮一番，带了一整天耳机的他昏昏欲睡，甚至忽略了舍友的好意提醒，今日本市有红色雷暴预警，不宜外出

        所以当噼里啪啦的闪电照亮夜幕的时刻，夜幕下的林青贺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拍照：好大的雷电，牛x啊！

        下一秒，他就傻了。

        轰隆隆的天雷仿佛千军万马一般怒吼着冲他而来，霎时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第一反应是，我那条朋友圈发出去没。

        第二反应是，好像有点不对劲。

        乌泱泱的众人围在他床前，看到自己慢慢睁开眼后纷纷嚎啕大哭，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扑到他的身上，心肝肉地叫个不停，林青贺怔怔地看旁人身上那古色古香的衣裳，满头的珠翠，低矮的八仙桌和电视剧中才出现的屏风，好不容易才从嘈杂声中听出那喜悦的声音是：“二公子醒了！”

        整整三日，林青贺蹲在屋檐下思考了三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穿越了，到了一个历史书中没有出现过的年代。

        当然也可能是身为理科生的他对文学历史一窍不通，所以才不知道这个“大齐”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来历。

        没文化，真可怕。

        林青贺默默地啃着一个长得龇牙咧嘴的苹果，大致感觉这个朝代类似宋明时期，和他脑海里的古时风俗相差不大，而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沛县县丞林惜时的二儿子。

        这个朝代貌似不够太平，新帝年幼，太后母家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虽未群雄割据，但各地州阀已蠢蠢欲动，土匪占山为王也是常事。

        他的这位父亲读书不成脑袋精明，早已趁乱发家攒下大笔钱财，膝下二子一女，长子林青岩已成家立业，小女年幼尚未及笈，自己穿越到的是老二林青贺身上，一个药罐子里长大的病秧子，半月前吃糖饼的时候卡住嗓子差点一命呜呼，好容易救过来后就昏睡不醒，家里甚至连棺材都备下了，结果自己一着不慎，穿到这个倒霉蛋身上，幽幽醒来。

        所以该怎么办，才能回去自己原来的世界？

        林青贺味如嚼蜡，把苹果核随手丢到一旁，从院子里望着上面那四四方方的天，五味陈杂。

        清泉就快要到了。

        少年的发尾由于雨雾而有些潮湿，山里水汽重，走了这样远，不仅衣襟下摆沾满了泥巴，他的两只靴子也越来越沉重，即使是这样，他的步伐依然很快，一心想快点到达。

        那处清泉，有点邪门。

        在林青贺穿越来的这四年时光里，尝试过绝食、跳崖、吞剑，在雨夜里迎接暴风的洗礼，企图能再降下一道闪电把他劈回去，但老天却仿佛忘记他一样都毫无作用，甚至被家人怀疑鬼上身，捏着鼻子被灌下三碗符水。

        终于有一日林夫人看不下去，带着生无可恋的林青贺去娘娘山烧香拜佛，爱子心切的妇人在庙堂磕头诵经时，他百无聊赖地跑了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处汩汩的清泉，准备去洗洗脸解乏。

        当双手放入那冰凉的泉水时，林青贺心中突然升出一股莫名的感觉，鬼使神差地，他张口问了一句：

        “我还能回去吗？”

        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是趴在他耳边讲话，低沉又干哑。

        【可以哦。】

        林青贺浑身一个哆嗦，不可置信地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玩意是有冷却时间的！

        特么又不是武器还得等技能装备，为何要半天才能回一句啊！

        自此之后，林青贺每日都要赶到娘娘山脚下这处清泉，神经病似的喋喋不休，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他终于摸出了规律，这泉水每隔三个月回回答一次，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

        为了摸清这个规律，他付出了巨大的时间代价。

        比如正准备问如何回去，一不小心嘟囔出口的是等会会不会下雨，回去的时候别淋着。

        那低沉的声音就传来了。

        【不下哦。】

        哦。

        这一趟又白跑了。

        再比如有次林青贺脑袋秀逗，蹲着瞅那清泉问，你是不是河神，会不会跳出来问我丢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啊。

        【不是河神哦。】

        这个口癖还挺萌的。

        于是这四年过去了，林青贺只问出了可怜巴巴的一点信息，那就是他可以回去，但要等待一个契机，除此以外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等于说如果他再持续性作死尝试自杀穿越，可能真的会彻底死掉。

        林青贺嘴角直抽抽。

        那就只有慢慢熬了，可除此之外他要面对的一个棘手问题是，身体痊愈之后全家人那厚重的期望。

        之前的二公子虽然病歪歪的，但小有文采，一手好字骨气通达潇洒漂亮，如今的林青贺连毛笔都不知道怎么握，更别提吟诗作赋了，刚开始亲眷都以为他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后来就开始逼迫他读书写字，闻鸡起舞，勤学武艺，锻炼身体。

        说好的乱世呢，再好好学习有什么用啊，还真以为能跟大哥那个时候一样金榜题名？

        更何况，自己是理工男啊。

        林青贺不是没有想过，借助现代的知识在大齐开辟一方天地，虽说自己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可高中那点老本到底是在的，提炼细盐还有冶炼钢铁也可以尝试一二，但每次他有这个行动时，就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制，所有的实验全部以失败告终。

        理工男百思不得其解，瞅准时间跑去问那邪门清泉，然后得知自己无力改变这个世界现有发展的机制，他那一脑袋的先进科学技能如今成了废墟一片，只得每日抓着毛笔默默写字。

        造孽啊。

        今日又到了三月之期，林青贺咬牙切齿地策马来这娘娘山清泉，打算问清楚老天还要折磨自己多久，山脚下乡间小路泥泞不堪，他把那匹毛色夹杂的骏马拴在一处酒肆外，由于每隔几月就要来此一趟，那老板已跟他熟稔起来，今日还小心提醒他盗贼群起，莫要一人在山里太晚。

        林青贺心不在焉地应了，从县丞府邸到此处，骑马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再走到清泉那里也就两柱香的功夫，他每次都借着去庙里烧香的由子来此，今日出发得早，回去估计也就是下午时刻，不碍事。

        少年甩了甩濡湿的发尾，四年时光，他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熟悉这小小的沛县和林家人，但此地到底不属于自己，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心里念及此处，脚上不由自主也加快了步伐。

        过了这片灌木丛，前方就是那清泉了，林青贺随身带着一把银质匕首，用来划开挡在前路的虬曲的树枝，这里河流众多，村民对于清泉也不稀罕，因而人迹罕至，再加上下了春雨，原本低矮的藤蔓植物都开始疯长，有些甚至都已经高出他一个头。

        他鞋底笨重，越往里走土壤越湿，于是从旁边随手砍下一根竹竿，用来打开遮挡的树木，顺便更好行走，结果刚拿在手里，就听得前方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林青贺警觉地把竹竿收起，侧着身子悄悄前进，娘娘山一带百姓穷苦，从不闻有强盗在此打劫，因而他也没甚在意，总是独自一人前行，又联想到刚刚酒肆老板对自己的提醒，少年扬起眉毛，表情严肃起来。

        声音慢慢大了，除了男子那粗重的吼叫外，是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大爷饶了我，我还没嫁人爹爹和娘也会给你好处的”

        “废什么话！老子要的就是你这黄花闺女！再动就弄死你！”

        林青贺一怔，立马就冲了出去，果不其然正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村夫，正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欲行不轨之事，听到动静后，村夫抬起张刀疤脸，凶神恶煞地吼道：“快滚！不然连你一块砍死，莫坏了老子的好事！”

        那小姑娘的衣带已经被解下来了，浑身挣扎不已，可怜嘴巴被对方捂住，只能发出呜咽的闷声。

        “你现在就放了她，我不和你计较。”林青贺慢慢地走上前去，死死盯着那刀疤脸。

        村夫愣了一下，从姑娘身上坐起来，嘴咧得很大地笑道：“看你是个城里来的小白脸，老子今日心情好，我弄完了，你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姑娘趁此机会放声尖叫：“救命啊——”

        “啪！”

        村夫轻蔑地甩了姑娘一个耳光，打得对方嘴角鲜血直流。

        林青贺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前，一脚踹向那禽兽，结果刚近身就被那粗壮的村夫捉住腿，反手狠狠地摔在地上。

        “哈哈哈这小白脸还逞英雄呢，老子”村夫那猖狂的笑还没结束，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一枚锋利的竹尖露出了头，给他刺了个洞穿，伤口处正汩汩地向外冒血。

        “啊！”村夫从姑娘身上爬起来，杀猪般地嚎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没几步就又倒下了，口鼻不住地喷着血沫。

        林青贺揉着自己摔痛的脊背，挣着站起来去扶起那姑娘，口中安慰道：“不碍事，他这伤口死不了的，我这就带他去报官”

        虽说被逼着习武了几年，到底也是半路出家，对付这一身蛮力的庄稼汉，林青贺实在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在接近的时候偷偷用匕首削尖了竹竿，将计就计地击中了对方。

        那姑娘踉跄着站起来，发丝凌乱眼睛红肿，抽噎着擦去嘴角的血丝，一张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也并未向这救命恩人道谢，而是几下系好自己的衣带，快步冲上前去拔下村夫肩上的竹竿，不顾对方的哀求，恶狠狠地往心肺部分连续捅刺。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林青贺一跳，姑娘脸上被溅了大片的血渍，手上功夫一刻未停，而是越来越狠，那受伤扭动的村夫也渐渐地停住了挣扎，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姑娘住手！”林青贺实在看不过去，冲上前夺走竹竿，这时候对方才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小声缀泣起来。

        他来不及宽慰，忙去摸村夫的鼻息，发现那人已然瞳孔扩散，没有呼吸了。

        此情此景，林青贺打了个寒颤，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他好想此刻能再降下一道闪雷，把自己劈回去，而不是在这个古怪的地方，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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