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打人伤手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如果不应该是现在这样,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程阙因温淑这句话起了兴致,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探花程郎的容颜在烛火下实在过于出色,能顶住他这般目光的人怕是时间难寻。温淑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默默垂眼。
“我觉得你应该身在朝堂之上,立于众人之前,行于艳阳之下。”而不是一身病痛,居于破败的小院之中,与小小的烛火为伴。
程阙闻言愣了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都泛起水光才道:“三娘可真是有趣。别的不说,“行于艳阳之下”我可能不太行。”
温淑想起他走几步路都虚弱的样子,不由心酸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就听程阙乐道:“我才不走在艳阳下,若是晒黑了,那我这玉面郎君的称号恐怕就要易主了。”
温淑:……好,算我自作多情。
许是温淑的“我就不该说这话”面上表现得太过明显,程阙生生笑了许久。
温淑生怕他笑岔了气回头再犯病,忙道:“好了好了,我还有问题没问呢。”
程阙:“你说。”
“依我看七娘是个好姑娘,性子直爽又善良。为何她见了你态度这般奇怪?”
“因为她阿娘。”程阙正色道。
“你是说符棋心?”温淑奇道,“可符棋心去世时你也将将一岁。”
程阙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轻声道:“我其实是一岁时才被抱回秦国公府的。”
温淑心中一紧:“那岂不是正好是符棋心快生产的时候?”
“是啊。符棋心在那之前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那个时候把我抱回府里。明明可以更早,或者等她生下七娘后再抱回来。可他们偏偏选了那个时候,试想一下,若我是符棋心,眼看自己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夫君却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快满一岁的儿子……”程阙苦笑着摇头。
温淑顿觉问错了话,忙道:“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国公爷,与你和七娘都无关。”
程阙又咳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所以说七娘怪我也是应当的,若不是我,她应该会过得很好。”
温淑绕过桌案替他轻顺着气,轻声道:“这不是你可以选的,你不要自责。”
程阙笑了笑:“好,听三娘的。不过今夜我怕是不能再与你秉烛夜谈了,我觉得我该去床上修炼神魂了。”
温淑:“好,我这就扶你这个在世黎君去打坐修行~”
温淑将程阙扶到床边,就见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程阙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了。
“程阙,程阙~”
程阙脱鞋上榻,桃花眸里带着些笑意,轻声道:“三娘终于不叫我大郎了,我很开心。”
温淑:……想要关心病情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无奈地点头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
几乎是她说完话的同时,程阙就陷入了昏睡。温淑为他放床帐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他。
睡着的程阙没了那总是带在面上的笑意,看着冷俊了许多。他整个人陷在宽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无甚血色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脆弱。
温淑抬手在他额上探了探,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方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温淑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下,熄了房中的烛火,又检查了一遍可有遗漏之事未做才回了房。
翌日,温淑是在吵嚷声中醒来的。
昨夜躺在床上思虑太久,睡得太晚,导致她头脑发昏。温淑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打算继续睡睡,谁知门外的吵嚷声不小反增。
她泄气将被子一掀,满吞吞地起身,提气道:“碧桃,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秦国公府怎么这般烦,连觉也不让人好睡,恶毒程度堪比家中嫡母。
温淑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没一会儿就等来了碧桃。碧桃上前边为她梳洗,边解释道:“三娘,是红梨和他们吵起来了。”
温淑扶额,白皙的手指在太阳穴上重重按了两下,无奈道:“为着什么吵?”
碧桃边为她穿衣边气道:“三娘,他们太过分了,昨日就没给你安排膳食,今日又是如此。大公子这里只有白米,我们总不能顿顿都喝白粥吧!我们本打算去膳房,却被院外的侍卫拦下了。那白宣三人还不停在一旁拱火,实在惹人生气。”
温淑抬眼看向窗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了。”
温淑默默算了算自己睡了多少时辰,顿时清醒了不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大公子起了吗?”
见她不先关心自己的膳食,反问起程阙,碧桃不高兴道:“大公子还睡着呢。不过他体弱病重,多睡点也正常。”
温淑抬眸看她,好笑道:“你怎么对他那么大成见?”
碧桃顿时愤愤道:“他体弱病重,根本就护不住你,反还需要你的照顾。”
说完她便眼里汪着泪水,又道:“三娘,要不我们回去吧。既然嫁的不是世子,那就是他们国公府骗人,让他们把婚约解除,我们回去吧。虽然夫人对你也不好,但好歹有饭吃的。”
温淑拍了拍她的头,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你以为婚约这么好解除?再说了,我才不回去。”
碧桃懵道:“为什么不回去?”
温淑边朝一旁的水盆走边道:“现在解除婚约回去,我就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到时候嫡母要将我送去哪家做妾还不是说送就送啊。我宁愿死也不会当妾的。”
碧桃心疼道:“可是留在这里也不好,连吃的都不给。”
温淑笑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吃的东西只要有钱怎么都不会缺。但是你看我现在,既不用去给嫡婆母请安,也不用受嫡母的气。程大公子病弱不起,院中也无其他莺莺燕燕。我上不用尽孝,中不用侍夫,下不用管妾室通房,简直再好不过了。”
碧桃被她一通言论说服,很快高兴起来,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妆。没过一会儿,温淑便从头到脚都收拾齐整了。
她带着碧桃朝院门去,红梨还撑着嗓门在同侍卫和白宣三人争吵,可谓是“舌战群儒”,丝毫不落下风。
温淑满意地笑了笑,温温柔柔出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闻声立时停下了争吵,齐齐对她行礼。红梨见了她,方才的气势顿时扫地,红着眼圈儿委屈道:“三娘,他们不让我出去,还不给你饭吃。”
温淑险些被她这副别扭的委屈样儿逗笑,心中却又因为她软了软,上前安抚道:“你先歇歇,等我问问他们。”
不待她问,白宣几人对视一番,兰心便出言解释了。
“温娘子,昨日里大公子亲口说了自请禁足三日。这位叫红梨的小娘子非要闯出院去,这不是明摆着不服夫人管教,打大公子的脸吗?几个侍卫拦住她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犯了禁受罚。谁知她狗咬吕洞宾,竟非要说被欺负了。”
红梨气不过,作势又要上前同她吵。温淑忙朝碧桃递了个眼神。碧桃会意,上前拉住红梨。
兰心见状得意一笑:“要不说温娘子乃官家女呢,真正有大家之风,明事理。”
温淑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一个侍卫,柔声道:“刘卫长呢?”
那侍卫尚未答话,兰心便道:“刘卫长可是世子身边的红人,事务繁多,可不是闲得什么都要管的。”
温淑依旧不理她,依旧看着那个侍卫,又道:“昨日自请禁足的是谁?”
兰心见温淑不理她,暗中狠狠的瞪她一眼,讽刺道:“温娘子这话问得就奇怪了,昨日因为温娘子失礼之事自请禁足的不就是大公子吗?”
温淑终于转眼看她,依旧柔柔地笑着,轻声道:“是吗?”
兰心轻视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见温淑穿了一身普通的水绿绣锦,周身打扮还不如她们,又见温淑那双眸子温柔地看着自己,顿生轻视,哼了一声道:“自然……”
“啪。”
温淑扇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暗暗后悔。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红梨,后悔没让红梨来打。打人可真不是件好做的事,她现在手疼。
院中在耳光声响后静了下来。兰心捂着顿时就红肿起来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淑,其余人也惊讶地看着温淑。
温淑揉了揉发麻的右手,再度对着方才的侍卫温柔一笑:“昨日自请禁足的是谁?”
她一双凤眼含笑,朱唇轻牵起半点,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更是柔和无比。一袭水绿衣衫将她衬得越发娇弱可人。
侍卫在心中暗补上一句,如果不是方才目睹了她一耳光将兰心的脸打肿的话。他忙抱拳回道:“回温娘子,是大公子。”
温淑轻轻将耳边因扇耳光太用力带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既然如此,禁足的便只有大公子对吗?”
她笑得越发好看,侍卫却将头低得更低。
“唉,世子答应我的事已经有一件没做到了,我只是想好好用膳而已,想必世子不会介意的。劳烦你们跟世子说说,要想我答应的事做到,他就不要太为难我了。毕竟好男不跟女斗,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惹不起世子啊~”
几个侍卫听她提起程灼,语气里却丝毫不惧,互相对视一眼。被温淑定定看着的侍卫再度垂首道:“是。”
温淑轻笑一声道:“那行啦,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碧桃,你和红梨去取些吃食回来。”
几个侍卫退了出去。红梨看了看一脸震惊尚未回神的兰心和左右扶着她的白宣云蕙,不放心道:“可是她们……”
温淑摆摆手,碧桃便拉着红梨出了院门,这一次便再也没人拦她们了。
温淑收回目光,看向眼圈里满是泪的捂着脸的兰心,轻声疑惑道:“咦,兰心这是得了离魂症吗?”
此话一出,兰心的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哗啦啦地顺着脸颊流下。她放下捂着脸的手,怒吼着要朝温淑扑过来,却被白宣两人死死拉住了。
温淑看着她眼泪鼻涕一起流,配上那半边肿得老高的脸,不由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道:“你做什么这般吓人?”
兰心见挣脱不了白宣二人的束缚,张口欲骂,却发现张嘴脸夜会疼,顿时哭得不能自已。
白宣见状看向温淑,带着哭腔道:“温娘子怎么能打人呢?就算我们是婢女,可也是夫人赐下来的婢女。婢女也是人,温娘子怎能如此作践我们?”
温淑:?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白宣见兰心被打眼里分明是有幸灾乐祸的吧。
温淑又揉了揉手,轻声细语道:“你瞧你说的什么话。既然你们是婢女,那我就是主子没错了。主子问话,不听话的婢女总是插嘴,难道主子教训不得?再说了,我明明只教训了犯错的兰心,可没动你们一丝一毫,怎么我就作践你们了?”
温淑欲怒还嗔地看了一眼瞪着她的兰心,道:“我听说国公府重礼重规矩,莫不是骗我的?”
云蕙侧身朝着兰心摇了摇头,对温淑恭敬道:“温娘子教训得是,是兰心之错。兰心素日只在夫人面前干活,很得夫人欣赏。许是太过兴奋,一时忘了尊卑,还望娘子见谅。”
温淑暗暗打量了这三人中容貌最一般,气质也最平庸的云蕙一眼,暗道此人才是个棘手的对象。
也不知真是国公夫人的人还是程灼的人。
云蕙开了口,白宣又悄悄看了一眼兰心的脸。温淑见她都快藏不住眼里的高兴了,所幸帮她一把。
“白宣。”
白宣柔声道:“温娘子请吩咐。”
温淑抬手指了指院中没拔完的杂草,柔声道:“这院里实在太不像话了,草都快比人高了。你是夫人面前最得脸的,想来是最会做事的,便由你带着她们二人将院里的草处理干净吧。”
果然,温淑话一说完,白宣的高兴便再无影踪。
她硬着头皮艰难涩声道:“是。”
等她们三人到了院里角落去拔草了,温淑才心满意足地朝程阙房前去。正要出声唤人,门便被人拉开了。
程阙换了一身同昨日相差无几的衣物,头发披散着,一身慵懒之意。他抬眸示意温淑往里坐,随后便转身自己窝进了宽大的椅子里。
温淑右手五指不自在地蜷了蜷,偷偷地看了一眼程阙。
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看见她打人?
程阙抬眸看她,眸中掺杂着笑意,像是他说的那般,什么都知道一样,轻声道:“我看见了。”
温淑一怔,右手虚握,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程阙抬起自己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叹道:“三娘,你不应该打人的。”
温淑凤眸一敛,暗道难道给他添了麻烦?!
“你的手可比她们的脸精贵多了,下次要打人记得让别人打,不要亲自动手了。”程阙伸出一指,朝她虚握的右手点了点,皱眉道,“你看,连指尖都红了一片了。”
温淑忙垂下袖子挡住手,摇头道:“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
程阙起身自一旁的一个小柜子里翻了翻,取出一个白净的小瓷盒打开闻了闻,而后递到温淑手边。
温淑左手接过那两指宽的瓷盒,疑惑道:“这是什么?给我做什么?”
程阙指了指她掩在袖中的右手,笑道:“自然是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你擦手用的。你放心,这个药膏是香的,绝对没有臭臭的难闻药味。”
温淑握了握手中得瓷盒,低声道:“哪儿用得着涂药?”
外面被打的没涂药,她这打人的反而涂了药,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吗!
程阙像是又听见了她的心声,眨眨眼低声道:“你放心,没人知道你涂药的。就算不小心传出去,别人也只道境安四大美人里的温娘子手嫩,磕不得碰不得,是须得好好养着的美玉。”
温淑:……
既然他都拖着病体起来寻药了,她不用岂不是浪费了他一番心意。
那瓷盒里的药果然如程阙所说,清馨好闻,像是春日里路过花园时闻到的几种花香混合在一起,甜淡宜人。
温淑取了一点细细擦了手,又将瓷盒放回程阙面前。
程阙挑了挑眉:“三娘这是何意?”
温淑边揉手边道:“很明显啊,还你的药。多谢程郎君慷慨赠药。”
“不必还了,我皮糙肉厚,三娘留着更适合。”
温淑学着他挑了挑眉,道:“那可不行,我的手虽然是“玉手”,但毕竟顶天了算第二张脸。你的脸可是被称为“玉面”,若我将药拿走了,就没有给探花程郎护脸的了。再者这药看起来就精贵无比,我猜市面上想买也不一定买得到,无功不受禄,我哪能收下?”
程阙伸出一指将那药往温淑这边推了推,毫不在意道:“这药我还有好几盒,这盒你收着,就当是我待会儿的饭钱。”
还有几盒?
他说得这般随意,温淑暗暗一惊。她原以为程阙落魄得不行,现下来看,这种可以与传说中的宫中的玉痕膏媲美的药他说有就有。
所以落魄的不是程阙,是她自己啊!
温淑摇头:“那不行,一顿饭哪儿能值这盒药。”
程阙又将那药往她身边推了推,笑道:“一顿饭不值,那三娘就多管几日我的一日三餐吧。这药膏对你们姑娘家来说还是挺有用处的。”
温淑抬起右手看了看,发现红意已经完全褪了。她皮肤白,若遇蚊虫叮咬或是不小心磕碰,印子总是格外明显。这药确实不是凡物,她颇为心动。
程阙又道:“三娘,你是不是不想管我?”语气有些许可怜。
温淑当即拿起那药膏,笑道:“那就谢过程郎君了。你放心,一日三餐只要我有,必定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没一会儿,碧桃和红梨便拎着东西回来了,饭菜糕点一应俱全。
用完膳,红梨忽然一拍手道:“对了三娘!明日是不是要回门?!”
温淑:对啊,险些忘了明日要回门!
她望向程阙,所以这个门到底回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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