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仇家
一晃又到了这个月的十三。
朱辞镜沿着满是荒草的院子走，地上不少碎瓦片，不小心就容易扎破鞋子底。这里原来是何家的宅子，何家还兴盛的时候，长狗尾巴草的地方全是牡丹花。朱辞镜小时候跟着养父来过一次，各种颜色的牡丹花争奇斗艳，她当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园。
几只鸟被人声惊动，扑腾着飞到树上去。树上满是蜘蛛网。
她小心地绕过瓦砾堆，上面已经看不出血迹了，只有燃烧的痕迹还落在上头，黑黑的一块。今天的天惨淡的很，就那一片灰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雨，映得整个废弃宅子死气沉沉。
朱辞镜走到最中心的地方。宅子的地基还在，以前也是繁华的路段，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久而久之也没人愿到这儿居住了。
她俯下身子去，地基上落着些纸钱灰，轻轻一摸还是热的。
“朱姐姐！”小孩子远远叫她。
朱辞镜擦掉手上的灰，回过头去。
半人高的荒草后冒出个小脑袋，光秃秃的，有点喜感。
小和尚跑过来，踩得碎瓦砾响个不停。像是很久以前人的骨骼在火里烧的声。
“朱施主！”小和尚又改了口，抬起头来看朱辞镜。
“你来这儿做什么呀？”朱辞镜轻声问，“师父呢？”
“师父在后院清理。”小和尚说，“本来清明就要来的，师父一直有事，就耽搁了，今日才来。”
“师父经常来么？”朱辞镜问。
小和尚点了点头：“师父经常来啊。师父说他做错了事，做错了事就得来赔罪，还叫我也要常来这儿。”
朱辞镜似笑非笑道：“那还真是辛苦他来。”
朱辞镜今日到这儿来烧点钱纸。平日里是悟明自己烧的，悟明还在南疆帮叶思邈，只得她来烧。见着悟静和小和尚只感到意外。
那么多何家人都死在悟静手里，如今他假惺惺地来烧纸钱，打扫院子，弥补自己心里那点儿愧疚，踩在人家的骨灰上做这些事，也不知道何家人在地下能不能安生。
“朱施主来这儿做什么？”小和尚手上抓着野草，面上还有几个泥巴印子，“朱施主也做错了事吗？这里死了好多人，师父说，要多给他们烧点纸钱，这样他们在地底下的日子就能过得好些。”
“带着我去找他吧，小师父。”朱辞镜牵起他的小手，“小心地下。”
“好。”小和尚高高兴兴地应下了。要不是路实在难走，他好像都要一蹦一跳起来。
天边的风吹到这儿来也阴恻恻的，教人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背后不怀好意地盯着。
小和尚的后背上黏了一粒苍耳子，朱辞镜伸手去帮他取掉了。他只当是来做善事，不知道他的师父在这儿屠了人家满门，心底自然高兴。
悟静和尚在后院拿着一叠厚厚的钱纸烧，黑色的烟对着他的脸熏，熏得他泪流满面。
烟灰旁掉着些碎瓷片，早就看不出原本的花纹了。
他烧得入神，手被烫得通红也浑然未觉。
“悟静师父。”小和尚心疼地一把抓过他的手，“疼不疼啊？”
那双手上满是老茧，还沾着烟灰。
朱辞镜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一对父子，又抬头看看天上的云。乌云更多了，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想必要有一场大雨。
“朱施主？”悟静和尚错愕地看着朱辞镜，像是没料到她会过来。
“悟静师父用心了。”朱辞镜淡淡道，“我答应了悟明来烧钱纸，没想到您来了。”
悟静和尚扯出一个笑：“应该的，应该的。”
“都是造的孽。”悟静和尚道，“要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朱辞镜在心底嗤笑一声。
“既然悟静师父在这儿，那我就先先走了。”朱辞镜说，“小师父，再见。”
小和尚有点舍不得朱辞镜，眼巴巴地看着朱辞镜：“朱姐姐就走呀？”
悟静和尚用木棍翻了翻灰，里面的火苗又燃烧起来，在风里摇摇欲坠。
“拔草去吧。”悟静对着小和尚叮嘱道，“别把手划破了。”
小和尚乖乖巧巧点了点头，到一旁拔草去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快就能被别的东西吸引去。
朱辞镜看着悟静，叹了口气。
她下午还有事情，看了几眼何家大院就走了。
小虫子在砖头屑里爬，掉了几粒白色的米，应该是小和尚丢的，还有苍蝇围着上面打转，嗡嗡地叫个不停。
“朱姑娘。”有人叫住她。
朱辞镜移开视线。
青年和尚看着她，脚底踩着瓦砾。
“悟明啊。”朱辞镜说。
他还是挂着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就好像这不是他家以前的地方一样。
“什么时候回来的？”朱辞镜问。
“昨日。”悟明道，“今日就打算来找主子的。”
“那你见过悟静了么？”朱辞镜轻声说，“他和小和尚在那，替你烧钱纸。”
“嗯。”悟明和尚漫不经心地应下，如同在听一件和他无关的事，“看见了，在小僧父亲死的那块地方。小僧记得家父的脑袋就是从那里滚到水沟里去的。”
“叶思邈怎么样？”朱辞镜拨开荒草，“景都近日没什么人去谈论南疆了。”
“步入正轨了。”悟明和尚答道，“她挺好的，南疆人都挺喜欢她。南疆的军权也握到了她的手里，南疆王府，就剩下她一个姓叶的。”
野草的尖有些刺手，轻轻一碰就划出一小串血珠，朱辞镜在袖口胡乱蹭掉血：“那就好。”
“悟静烧钱纸烧得挺认真的。”悟明和尚说，“小僧自己都不会去烧那么多。”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或许是心里没有负担，他和柳急雪搭上了关系，柳急雪罩着他一条小命。”
“最多五年。”朱辞镜道，“五年之后，你随意处置他。等到小和尚再长大些再说吧，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够可怜的。”
悟静像是信了她的话，笑了笑：“那也无妨，都听主子的。等他长大了，小僧教他武功，除恶惩凶。”
“小僧不会原谅悟明的。”悟静和尚走得慢，“他活着就得提心吊胆，死了，他的孩子在小僧手上，任小僧处置。”
“这是他欠何家的东西。”悟明和尚笑着说，“欠了东西就要拿东西来还，天经地义。”
“杀了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朱辞镜问，“找出凶手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过剩下的日子？”
悟明似乎也没想到朱辞镜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不知道。”
“你要好好活着。”朱辞镜说。
“好好活着？”悟明笑了起来，“小僧手下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好好活着？”
“当时到底是谁向朱敬岩告密的。”悟明说，“还要太久才能找出来。姓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得好好活着。”朱辞镜很认真地同他讲，“何家就剩下你一个，你要是死了，你的亲人朋友才是白死了。”
朱辞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和悟明说。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不是看不清，但是他一定复仇，就像朱辞镜当时一定要干掉朱敬岩。她需要这个和尚的功夫，还有他的舆论影响，悟明需要她庞大的关系网，需要她来对姓柳的复仇。
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买卖。
要下雨了。几片云絮已是厚厚的一层，厚重得像雪山巅上沾了污秽的雪。身后的野草还在风里晃啊晃，肆意地在尸骨堆上生长。
“主子心软了？”悟明转了转佛珠，“为柳惊风动了心，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了？”
“主子可不是这种蠢人。”他说，“要是主子是什么良善之辈，早就死了。别人不下手，小僧也会动手的。”
这句话是明晃晃的威胁。
朱辞镜不紧不慢地踢着小石子：“怎么可能心软。可能也和悟静和尚一样多愁善感了起来吧。我觉得你还是要想想以后的事。”
“你还年轻。何家就剩下你一个了，你死了才算被仇人灭了满门。”她说，“仇是一定能报的。等宫里我们的人再多些，总能找到柳急雪的空子。”
“主子，您这么一说，小僧倒是想起一件事。”悟明说，“小僧怀疑朱敬岩还活着。还来找过叶思邈。”
“知道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除了谢胧月，就只有他了。”他说，“他去找叶思邈，不知道谋划了什么。总之您万事小心。”
“学宫里也有他的人。”朱辞镜说，“怪恶心人的。”
“他安分了这么多年，忽然出来。”悟明回头望了眼荒草，“估摸着会去找柳急雪，他要做也是伪造证据，证明他是柳急雪的儿子。”
“他，算了吧。”朱辞镜用力一踢，石子弹起来，滚到前面路上的小坑，“货真价实的朱家人。不过也好，能转移一点柳急雪的注意，柳急雪太聪明了。”
“叶思邈的身世查出来没？南疆王府里的书应该都翻过了，里头有没有什么确切年月的记载？”朱辞镜问。
“小僧取了南疆王的骨头去溶叶思邈的血，看来二人没有血缘关系。”悟明说，“骨头好好收着，以后还能用上。”
“倒是柳沧浪，在小僧家出事前，见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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