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杨柳依依
小丫鬟绕开朱徐二人进了屋子，老太太赶忙问她：“建风到哪了？”
“老爷快回来了，何姐姐也拦不住他。”丫鬟小声说，“您拦老爷子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老太太甩甩手，“能拖一会是一会儿，最好拖到事给办完。”
“地契拿来了。”丫鬟捧上木头盒子，“老爷要是知道我们拿了地契，我都得脱层皮。奶奶，您还是别动地契了。”
“这老婆子自己攒的，建风又不知道。出了事老婆子给你罩着。”老太太接过盒子，“那姑娘是一定不能得罪的。”
“不就是个前朝公主么？”丫鬟的手还搭在盒子上，不舍得松开，“如今孙家虽比不得以往，也比她好多了。”
“小声点！”老太太无奈地拍了拍她脑袋，“她背后有的是人，不是孙家惹得起的。”
“二殿下？”小丫鬟不情愿地嘟了嘟嘴，“二殿下和她也就小时候见过几面，人二殿下都未必记得她。”
“要只是他柳惊风，老婆子至于怕成这样？”老太太意味深长道，“别在人家背后编排人家，小心给人听了去，整个孙府都得遭殃。”
别人不知道，老太太知道。
她在又冷又硬的茅草堆上睡了一觉，从牢里睡到了六十大寿前三月。她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重活了。孙家风光了几十年，她儿更是混到工部的大官，还是断送在孙儿手里。上辈子的孙府直接被柳惊风搞得家破人亡，院子充了公，孙儿发配边疆，儿子送上刑场连着她老太太也进了大狱。都是她这乖孙和傻儿站错了队，站到旧太子和谢云溟那去。
今日朱辞镜来府上拜访，她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只在心底盼着朱辞镜早日进来，和孙家打好关系，日后不为难孙家。
朱辞镜自然不知她心里所想。
“老太太是想从我们这要什么？”徐有容若有所思道，“她没见过你，叫你名字或许是大头同她讲的。”
“恐怕今日的谈话不会简单。”朱辞镜沉重道，“孙大人到现在还没个影儿。”
“总不会是糊弄我们吧。叫老太太在这儿，他人不来见我们，好叫我们热脸贴上冷屁股。”徐有容道，“老太太看上去倒是挺喜欢你的。”
“先进去谈谈再说，谈不动再想其他法子。”朱辞镜说。
“辞镜，你进去吧。”徐有容想了想，“我去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找找孙大人，看他在哪儿。”
“万事小心。”朱辞镜不放心道，“要是圣上扣下了孙大人，少做纠缠，改日再谈就是。”
徐有容浅浅一笑：“放心好了，我可谨慎得很。辞镜也要小心就是。”
朱辞镜望着那点绛紫色消失在墙外，才转身进了屋子。
“奶奶，让您久等了。”朱辞镜说。
她感到老太太一瞬间紧绷起来，持着木盒子的手都小幅颤了颤。
“那个穿绛紫裙子的姑娘呢？”老太太见徐有容没有跟来，出声问道。
“她还有其他的同砚要去拜访，就先走一步。”朱辞镜笑着道，“我便先替她向老太太说声抱歉。”
“这姑娘也是。”老太太吸了口气，“下次叫上她，可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朱辞镜在椅子上坐下：“自然不会的。奶奶，剩下的事就由我代她谈吧。”
她不留痕迹地瞥了眼老太太。
“纪家的生意……”朱辞镜说。
“老婆子早有帮纪家的意思。”老太太接口道，“水利建设用纪家的材料，对纪家和孙家都是好事。姑娘推荐来的，老婆子信得过。”
朱辞镜没料到她会满口答应。
“那孙大人的意思？”朱辞镜疑惑道。
“老婆子说了就是，我儿听我的话。”老太太从盒子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这地契，姑娘先拿去？就算是纪家石材的抵押。”
“奶奶！”大头公子收了书卷，到屋里来找老太太，听到这话，忙喝止老太太，“地契怎么能随随便便拿给别人？”
朱辞镜不甚明白老太太明晃晃的讨好，也推辞道：“抵押的事，纪姑娘会详细谈。”
“奶奶，这可是您背着爹攒的！”大头公子喊道。
老太太举起拐杖用力一敲：“孙儿，你懂什么？奶奶做什么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大头公子瞪了朱辞镜一眼：“给她做什么？以前敬岩哥在的时候，她算个什么东西？”
朱辞镜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老太太没想到孙子忽然来了这么一茬，一想到过去孙家依附朱敬岩的种种，心中又是惊慌，又是恼火。
“怎么说话的？这孩子！”老太太杵着拐杖，腾地一下起了身。
“奶奶！您这是怎么想的？”大头公子道，“您把这东西给她，她手脚不干不净…”
“奶奶，今日我就不叨扰了。”朱辞镜想着今日事是谈不成了，索性告辞，“我先走一步，明日纪家的人就会上门，要是有事，问纪姑娘也行。”
老太太只得强笑道：“今日实在对不住，等老婆好好收拾这我这孙儿。”
朱辞镜抱着袋子转身离去。
几个下人还在洗着衣物。太阳光开始刺眼了，显露出一点儿入夏的倪端。几只鸟在大松树上叫个不停。
老太太盯着朱辞镜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孙儿，你少给奶奶惹祸了。”老太太连声叹气，“过去你看不起人家，那是大业还在，有朱敬岩给你顶着。如今朱敬岩死了，朱辞镜还是朱辞镜。”
“奶奶，您怎么也向着她说话？”大头公子不满道，“奶奶，您怎么一眼认出她来的？”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老太太没回答他，“以后别招惹她。”
“我们孙家搭上了谢云溟，爹又当了大官。她就一家都没的野…人。”大头公子显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您操心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么？”老太太打断他。
“谁知道？”大头公子摊了摊手，“反正和敬岩哥不是一个爹啰。”
“她要是和朱敬岩一个爹，老婆子会操心成这样？”老太太说，“真让她亲爹知道了，老婆子都活不了。”
“嘁。”大头公子小声哼了句。
＊
朱辞镜自然听不见祖孙二人的话。
她慢悠悠地往学宫走。孙家老太着急地要和她达成交易，她不感到轻松多少，反而担心孙家老太在暗地里又有什么计谋。
太阳光照着的风吹在面上，已经没有冬天那种刀割的钝痛了。几只黄蝴蝶缠在一起，起起落落地飞着。
她迟钝的想起来，已经是仲春时节了。
柳树也生了新芽，不是以前那种单一的黑褐色，更漂亮得多，被风一吹就会晃呀晃，像被风吓着了一样。
她忽然有些想柳惊风。
柳惊风就是在仲春出生了。柳惊风跟她讲过许多遍，他从小就特别有讲故事的天赋。他说他在谢胧月肚子里，看到外头杨柳青了，就钻出他娘的肚子，要是还是白雪皑皑，他就再钻回去等到春天。
朱辞镜听了总发笑，私下里还给柳惊风的出生故事起了个名——柳惊风三顾亲娘腹。柳惊风倒也不嫌弃，还说自己一看就天赋异禀绝非什么□□凡胎，说不定哪吒转世，哪一天玩腻了就会天上去。
朱辞镜当时对他嫌弃得不得了。她当时以为只有死人才会上天，宫女们总告诉她，她娘是天上的星星，静静看地上的她，保佑她。害得她夜里跑出去和柳惊风看星子，和他一起挑最大的那颗。拒柳惊风说是他天上的豪宅，结果夜半下起倾盆大雨，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一起送进太医院，柳惊风是差点挂掉回了天上。小孩子的性命总是很娇贵的，小风小雨吹着都能大病一场。也不知道柳惊风这么顽皮捣蛋的小孩子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他都长到这么大了，就不该再回天上了。她还想等柳惊风病好了，出来一起数星子。不过不再是找柳惊风的豪宅，是扯着柳惊风做天文课业，先生日日上课都要提上柳惊风一嘴。最不勤快的学生走了，这课似乎哪里不对味了。
朱辞镜胡乱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李姐的书铺子。孙家大宅那条街被她远远丢在了身后，行人还是往来匆匆，与她擦肩走过。
“李老板。”朱辞镜进了门。
“朱姑娘啊，好几日没见着你了。”铺子老板低着头整理书卷，“来买往年的考卷？”
书卷被她翻得哗啦作响。
朱辞镜摇了摇脑袋。她将自己的考卷交与王先生去印，王先生便将弟妹印书坊里所有印过的考卷，一样给她拿了一份送来。
“李老板，上次你给我拿错了。”朱辞镜在地上的书中找着落脚的间隙，“给我拿了本话本子。”
“实在是不好意思。”女人也没想到，“你拿去就是。那话本子卖得好，拿顺手了，没想着拿了本给你。”
“不是。”朱辞镜轻声道，“我想问问还有下卷么？”
李老板愣了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春天来了，小辞镜也长大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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