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话本子
柳惊风同她说了许多有关柳沧浪的事。有他出生时不哭不闹吓了所有人一大跳，还有他五岁跳进河里去救一条狗，狗没事，他病了好几日。
“我总觉得他对我，就像对他救的狗。”柳惊风评论道，“所以叫他黑狗是极有道理的。”
朱辞镜光着脚踩在地上，把门关上。这样风才吹不进来，柳惊风也不至于被吹得瑟瑟发抖，长发乱飞。
“盖好被子。”朱辞镜稍稍活动了会儿脚踝。
柳惊风委屈巴巴地钻回被子里：“辞镜，你好凶噢。”
“知道我凶就好好盖被子。”朱辞镜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要是再吹冷风，我就把你哥叫回来，让他给你讲点好东西，看你怀不怀念他的好脾气。”
“你可饶了我吧。”柳惊风萎靡不振，“他要是讲东西，你也逃不掉。他这种妇女之友，怕是要从你出生有没有哭过，伤不伤心这种事问起。再从那就出生时候的哭开始安抚你一遍。”
木炭在角落燃烧着，间或发出一点儿反复的响儿，风在窗子外头哭得撕心裂肺。
“柳惊风？”朱辞镜问，“你出生时有没有哭过？”
柳惊风枕着胳膊，没有出声。
她又小声叫了句：“柳惊风，睡着了？”
柳惊风的眼睛合上了，胸膛小幅度地起伏。他眼底的青紫还是很重，不过比前些日子好上了许多。
朱辞镜见他睡了过去，便不再打搅他，在床边的椅子上捞了本书来看。书应是徐有容捎来的，怕她在太医院里放心不下功课。倒是辛苦了她，将这么十几卷书给搬过来，想必是废了不少力气。
“景都断肠人？”朱辞镜又翻回封皮，“什么玩意？”
徐有容收书把话本子也给收了进来。
朱辞镜心虚地瞥了眼柳惊风，见他仍在酣睡，松了口气。她当着柳惊风的面看这话本子，总有种在先生教授书法时在米字格里涂鸦的感觉。
她等到柳惊风打了几声鼾声，才伸手去拿本经传释词，摊开来将里面的话本子藏好。
她倒想仔细看看柳惊风和徐有容都为之着迷的话本子，到底写了玩意。
柳惊风忽地动了一下，吓得她手一抖，书险些掉下床去。柳惊风翻了个身，咂巴了几下嘴，又沉沉睡去。
朱辞镜松了口气，继续翻了下去。
这和初次翻阅它时的心境大有不同。初次翻阅心情实在差到极点，自然毫无耐心，匆匆翻个经过。等到她细细去看，才感到笔者和柳惊风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一样的厌恶后娘，一样的自我厌恶。那个小青年就一直就在痛苦的循环里走，爬出一个坑，又掉到更深的坑里去。
她叹了口气，有点儿明白柳惊风喜欢它的缘由了。笔者写得疯疯癫癫，情节经过离奇到毫无逻辑，细细读下去，却有一种扼住脖子的窒息感。
柳惊风说起了梦话。
“辞镜…能不能不要走啊？我知道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朱辞镜问。
柳惊风哼哼了几声，又睡他的大觉去了。
朱辞镜叹了口气，往下看下去。
笔者在有些地方又细致得过分。当年将军造反死了多少人，哪些人死在哪儿，哪些是杀头，哪些是自戕，一个不落，连含糊不清的都少见。
“辞镜？”柳惊风嘟囔了一句。
朱辞镜合上书：“醒了？”
柳惊风半睡半醒地应了声：“我方才睡过去了？”
“炭火烧得这样舒服，睡觉挺好的。”朱辞镜将书死死掩住，“再睡会儿？”
柳惊风伸了个懒腰：“醒了。这么用功？趁着我做大梦看书？”
“醒了就一起来看吧。”朱辞镜随手递了卷书给他，“别愧对你哥的一席话了。”
“辞镜在看什么书？”柳惊风歪着脑袋去看朱辞镜的书。
朱辞镜面不红心不跳地答道：“经传释词，你看么？”
“看！”柳惊风想也没想。
朱辞镜原以为他会推辞的。毕竟柳惊风上了几个月的课，还能认错先生拿错书。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却让她犯了难。
“让我看看。”柳惊风蔫巴巴地说，“我哥说的也对，我总不能把这辈子都让他操心。”
朱辞镜假咳了几声，一本正经道：“柳惊风，你要不先看看其他书？这本经传释词不是先生指定的，你不如先看了先生指定的那几本？”
“让我看看嘛。”柳惊风望着她，两只眼睛因刚刚睡醒，看上去湿漉漉的。
朱辞镜拿他没辙，只好说：“那给你看。”
她抽出里头的话本子，趁着柳惊风没注意塞进棉被里。
“拿去。”她递给柳惊风书。
柳惊风笑了笑，安安分分去翻书了。留着她棉被里的话本子，像烫手山芋，留着又不是，想塞回那挪书里又不是。
她随意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起来。
柳惊风神情复杂地看了她几眼，看得她好不自在。
“柳惊风，好好看书，看我做什么？”朱辞镜正色道。
柳惊风憋着笑，指了指她的棉被：“你的书漏出来了。”
她低头望去，两个人头尴尬地暴露在被子外，连同上头“景都断肠人”五个大字。
朱辞镜满脸通红：“徐有容给我捎来的！”
“好好好，绝对不是辞镜自己买的。”柳惊风笑着说。
“我没看！我一眼没看！”朱辞镜狡辩道。
“辞镜绝对没看！没有偷偷看话本子，一直在好好看经传释词。”柳惊风捂着嘴，笑弯了眼。
朱辞镜把话本子往那摞书里一塞：“不能同其他人讲！”
柳惊风笑得不行：“辞镜…你真是…”
“别笑了！”朱辞镜恼羞成怒，“不是我自己想看的！”
“我原本以为你要是看话本子，也是看那种只写姑娘的。”柳惊风笑着说，“景都前阵子还挺流行，一个姑娘踹掉身旁所有男子，成就功业，流芳青史。男子影响她们干事速度的那种。”
“这本明明写得挺好…”朱辞镜说到一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挺真的。”朱辞镜低着脑袋，不让柳惊风看她的神情，“看了让人挺难过的。”
“也是。”柳惊风说，“写它人一定也挺难过的。”
“你还是少看这类书。”朱辞镜说，“免得触景生情，又难过一场。”
“好的的，辞镜。”柳惊风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也少看。”
“徐有容喜欢看霸道王爷爱上她的，或者是女方带着孩子跑男方来追的。”柳惊风说，“楼姐姐喜欢看庶女暴打谪女，平步青云的。”
“玩得真花。”朱辞镜感慨道，“我上次看，还是讲的一对夫妇，不过平平无奇的相爱。”
“结局是不是白头偕老？”柳惊风问，“这种在几年前挺多人喜欢，不过人如今口味都被喂叼了。”
“不是，那话本子没写到最后。”朱辞镜愤愤然道，“笔者写了上卷，再没有下卷。我还是托关系找了笔者。”
“这笔者够坏的。”柳惊风打趣道，“让我们辞镜这么着急上火。”
“笔者去修道了，就在景都外的兰若寺。你去还能看见他。”朱辞镜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说家里所有人都被仇家杀了。就剩他一个，那他写什么情爱故事？”
“我自然也不能逼着人家把书写完。”朱辞镜叹了口气，“只能问问他有什么仇。”
“笔者还挺有故事的。”柳惊风说，“往下面讲，该轮到你为他报仇了。”
朱辞镜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他报仇。”
“他的仇家是？”柳惊风问。
“仇家屠戮他家也未犯错。”朱辞镜缓缓说，“仇恨要是消弭了，他会怎样呢？撑着他活下去的东西，就只剩下仇恨。”
＊
南疆王府深处。
几个年轻人跪在地上，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脖子上架着刀。
叶思邈斜坐在椅子上，眉间尽是倦色：“有话快说。”
“叶思邈！你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中间的女子眼中血丝密布，“谁！”
“还有谁？”叶思邈懒得答复，“有话快说，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烛火昏暗，照得她神情愈发冷峻。
她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早早解决掉这些祸患。其中也有朱辞镜的一臂之力。事将收尾，她心中却少有快意。
厚重的石墙上连扇铁窗都没，只有几根粗长的铁链，上头锈迹斑驳，往下滴着血。
女子的脖颈被划了长长一道，也往下流着血。
“你凭什么？”女子目眦欲裂，“你都不是南疆王的血脉！你不过是父亲捡来的一条狗！野种！”
“少主。别听她胡说八道。”一旁的老人一面小心观察着叶思邈的神情，一面小声说。
“王叔！你怎么也向着她！叶家养你这么多年，你也成白眼狼了么？还是你们要狼狈为奸？”
“三小姐，少说几句吧。”老人满头大汗，为难道，“少主和你好歹姐妹一场，何必如此？”
“姐妹？谁和她是姐妹？”
叶思邈被吵得头疼，拍了拍木桌子：“闭嘴。”
“舌头不要就割掉。”
女子顿时安静下来，只用眼神狠狠瞪着叶思邈。
“南疆助过她的人，都倒戈了么？”叶思邈问。
“都倒戈了。有几个把府里的线人给供了出来。”老人说，“逃了两个，在追。”
“逃了就逃了，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叶思邈说，“先把揪出来的处理干净，剩下的慢慢来找。”
“我叶思邈去了景都小半年，南疆就不知道谁是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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