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满江红
来人是个美貌的妇人，泫然欲泣，一身白色衣裙，似是匆匆披上而来，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一众丫鬟下人在身后跟随。
一进门，就直冲何莹笙而来。
温暖的手掌抓住何莹笙，再摸上她的脸，左看右看，没发现一丝伤痕，才缓缓止住忧伤。
“我的儿，你怎么大半夜的跑到槐树林去了？那可是阴煞之地！老道士给你的黄符不管用了吗？”她捏着手帕，转身叫人，“来人！”
“娘！”洛荀南下意识地阻止，却忘了自己所用乃是何莹笙的身体，话一出口，周遭的人都静默了。
纷纷看向说话的女子。
侯夫人抖着唇，终于看到站在自家儿子身边的女子。
她衣衫凌乱，长发半湿，眉清目秀，目光却如炬，怎么看都有一股熟悉的意味。
“你是谁？”侯夫人端起长辈的架子，把何莹笙护在身后，“缘何唤我为娘亲？”
“侯夫人，小女子面对母子情深此情此景，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一时脱口而出，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洛荀南学着家中妹妹的身姿，向侯夫人福了福身。
何莹笙觉得有必要出来解围，于是扯了扯侯夫人的袖子，“娘，这位何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真的变成水鬼了。”
侯夫人似信非信，“深更半夜，出现在阴煞之地，此人非奸即盗，我儿，你不可亲信他人。”
“娘！”听到侯夫人对自己的评价，何莹笙有些不悦，她只是想蹭蹭气运，也不是什么不法之徒。
“何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数落了突然出现的女子一通，反倒被自己的儿子埋怨，侯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对这名女子的身份再次起了怀疑，但现下时间过晚，她先要确认自己的儿子没事，其他的天亮再说。
“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侯夫人挥挥手，有大夫背着箱子进来。
何莹笙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摇摇欲坠，只是靠洛荀南的意志力撑着，连忙凑过去扶住她的手臂。
“你没事吧？”
洛荀南摇摇头，寒气入体，浑身发冷。
摸到他冰凉的皮肤，何莹笙抬头喊了一句：“何姑娘的药呢？煎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音落，丫鬟端着药穿过人群过来，托盘上的药早已没有了热气，想必是等候多时，但洛荀南顾不了其他，自己伸手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着这两人亲密的举动，侯夫人还要说话，却被何莹笙打断。
“娘，何姑娘身子虚弱，我们不便再打扰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身体没事，大家都回去吧。”
劝走侯夫人，何莹笙扶着洛荀南上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从小就有些体弱多病，所以反应会有些大，你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
洛荀南喝了药，早已有些昏昏欲睡，胡乱点点头，翻身拥着被子，不一会儿就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少爷，那位姑娘真的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一个长得机灵的十五六岁少年凑到何莹笙身边，似乎与小侯爷颇为亲密，话语间也没有先前之人的谨慎小心。
何莹笙抬手敲他的头，“这还有假？”
少年摸着脑袋嘿嘿一笑。
回了满是符咒的房间，三只鬼在门外叫喊着进不去。
打发走亲随，何莹笙关着门把房间里符咒一一撕下叠进木盒子里，好歹是其他术士的心血，不可糟蹋，只能先存放起来。
终于进得了门，三只鬼在这精致的屋子里乱飘。
鬼二摸着大理石桌案，看到笔筒里插/着的笔，抽出来感叹：“这可是上好的紫毫笔，兔肥毫长为佳，佳品啊佳品。”
“二哥，你不是个穷酸秀才吗？怎的还能评鉴一二？”鬼三凑过去问。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鬼二把他推过一边，拿着笔研墨想要挥洒一番。
鬼大在博古架边晃悠，“这可是前朝的青瓷花瓶，还有这玉如意，值不少钱啊！”
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鬼此起彼伏的感叹，何莹笙坐在罗汉床边，敲敲桌几，“先干正事！”
三只鬼立时凑到一起。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镜，镜面依稀能看到女鬼的样貌，她在里面大声哭泣。
机括一拧，女鬼被放了出来，何莹笙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瘫在地上的女鬼，她被钉了锁魂钉，现下无法施展气力。
低低的哭声让何莹笙软了心，她开口问：“程四郎是谁？”
听得程四郎的名讳，那女鬼瞬时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一个负心汉！”
原来这名女鬼名叫晚娘，是京郊程家村人。
程四郎与她青梅竹马长大，顺理成章订亲成婚。
“四郎读书花销大，我便接些浆洗的活计补贴家用，没成想那负心汉读书并不尽心，跟着同僚在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回家来嫌弃我粗鄙不识文字。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而那人却赎回了一个烟花女子。”
“这样就算了，我也不是善妒之人，可这程四郎！这程四郎！”
她说着，又激动起来，双眼血红，流下暗红的泪水，裙摆处也蔓延开汩汩血水。
“他听信妓子谗言，说京中某位老爷喜欢狎玩怀有身孕的妇女，他竟然！竟然！为了自己的前途，把我……把我！这个从小与他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送进火坑！”
字字泣血，杀人诛心。何莹笙听得满腹怒火，捏紧拳头。
晚娘抱着破布袋里的碎肉块，“我的孩子！我腹中的孩子！就这么被折磨没了！我也死在那只禽兽的床榻上，被下人一卷凉席裹了推入郊外河水中，先生，我死不瞑目啊！”
“先生！我恨啊！我徘徊于世间，就是为了找机会报仇雪恨！”晚娘捶胸顿足，哭得哀怨滔天。
鬼大听不下去了，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到女子的心酸，“好姐姐，快快别哭了，我们先生神通广大，定能帮你报仇。”
“老大，我都听不下去了，那位程四郎简直有辱我们读书人的名声！”鬼二重重一拍桌子。
把何莹笙吓了一跳，她反复思量。作为天师，她可以操纵鬼魂，但对人心，这深不可测的事物，难以琢磨。
“那位老爷的长相你还记得吗？”何莹笙问。
晚娘重重点头，“记得，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先委屈你在这镜中界内呆上几日，待事情解决，我会替你超度，入六道轮回。”何莹笙扭回机括，把晚娘再收入铜镜。
她是第一次独自处理厉鬼，以往都是跟着师傅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他总是耳提面命地说，让她把他教学之法记牢，独当一面的时候才能做到全身而退。
“笙儿，人心难测，你需得时时注意，有时候比鬼魂更可怕的，是人心。”
初入这俗世间，何莹笙是第一次见识到人命如草芥，在这看似繁华的京都，内里的藏污纳垢，不可谓不多。
师傅曾说起京都的繁华，如数家珍，仿佛曾经在此生活过。
在师傅没留下一封书信就突然消失不见后，何莹笙只好收拾包袱，到京都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在这儿，碰上的怪事可真多。
第一件，就是跟贵人互换了身体。
何莹笙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这可怎么办啊……”
鬼大飘过来想拍拍他，又想到他身上有宝物护体，立时缩回手，“老大，你是在想着怎么帮晚娘？还是……想着怎么换回去？”
“我在想怎么帮晚娘……”她趴在桌几上，一个强壮俊朗的男人，像个小姑娘似的，颇有些滑稽，她怨声道，“鬼大，我头疼。”
“是不是因为撞煞的缘故？”
何莹笙撑起身子，又躺回罗汉床上，双腿在床上乱蹬，“在本天师面前，什么煞都是次要的。鬼大，我现在可是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她刚刚沐浴的时候，都没敢多看，随意泡了两下，身体都没擦干就赶紧套了衣服出来。
知晓她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鬼大捂着嘴偷笑，“哎哟，还得是姐姐来教教你，这男人啊……”
回应她的却是鼾声如雷。
鬼大一掐小腰，娇哼一声，拉着两个鬼弟弟飘了出去。
他们出去没多久，何莹笙就快速爬了起来，双眸清明，全然没有刚刚的困顿。
她记着路，快步绕过长廊，来到洛荀南的房间。
推了两下没推动，门扉已然上锁，何莹笙看了一眼窗户，尚未关严实，蹭地一下就蹿了进去。
自己的身体安然地睡着，何莹笙探下身去。
纵使洛荀南的身体强壮有力，但没了本身血液的加持，她施展不出自己十成十的本事。
晚娘变成厉鬼时日不久，尚且差点让何莹笙受伤，要是下次洛荀南不在身边，她取不到血，估计伤势更严重，她不能随意用他人的身体还受一身伤。
何莹笙觉得先换回来。
撑在熟睡之人的上方，何莹笙要亲自己的身体，心里还有些别扭。
想着晚娘的遭遇，她一咬牙一闭眼，就吻了上去。
柔软的触觉让人头皮发麻。
霎时，天旋地转，心口发紧的熟悉之感再度袭来，再一睁眼，男子的身躯砸在自己身上，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而洛荀南也清醒了过来。
不，应该说是从何莹笙蹿进房间里开始，他就在装睡。
原来他们两个交换的契机是嘴唇相亲。
何莹笙把洛荀南往边上一推，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这男人的骨头怎的如此之硬。
后知后觉的洛荀南坐起身来，如弹弓弹射出一射之远，在夜色下通红了双颊。
“咳咳……何姑娘。”洛荀南强装镇定，抿了抿唇，方才的触感还清晰的留在脑中，他抬手抹过唇角。
“你知晓如何换回来。”
被发现的何莹笙只好承认，“我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想着能不能先借用一下你的身体……但是我发现，捉鬼的话，还是我的血比较靠谱，你的血没用。”
“方才的女鬼不是已经收了吗？”
洛荀南口干舌燥，坐到桌面倒了杯凉茶下肚，才慢慢将脸颊的热气散出。
“鬼魂并不是收服就结束了，还需得超度，厉鬼怀有冤屈，徘徊在世间无法入六道轮回，我们需得了却他们的心愿才可做到功德圆满。”
何莹笙刚病一场，有些虚弱，话说多了嘴巴干涩，见洛荀南兀自喝水，也想上前去讨一杯水喝。
但她确实很倒霉，刚下床没几步，踩到过长的衣摆，往地上砸去。
这次没跟地面亲密接触，却倒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何姑娘，缘何平地也会摔跤？”洛荀南露出怀疑的目光。
她不是故意要跟他肢体接触的！何莹笙站直身体，挪出他的怀抱，再小心翼翼地挪到桌边。
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谁成想凳子似乎是刚刚打斗被牵连，一根腿儿被剑气砍断，何莹笙重重一坐，咔嚓一声，整个人翻到在地。
再次丢脸，何莹笙索性躺在地上不愿起来，捂着脸，“洛小侯爷，这下你看到了吧，我不是故意摔倒的，我就是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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