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曜

海州今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尤其是八月中旬这些天，连着七八天了，天天上午下四个小时的暴雨，要不是年前市里下狠心整修过整个城市的排水系统，这海州就真的可以‘划船看海’了。

        即使是这样，城市里一些低洼地段，街道上还是有不少积水的。

        好在暴雨下四个小时左右就会停，这些齐小腿的积水会慢慢退去。

        内涝地段多在城西，这几天城西出行的车和人都比较少，尤其是暴雨如注的时候，除了公交车按点运行，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基本看不到别的车和行人。

        上午十点，高甜匆匆忙忙从杨佑医院出来，连白大褂都来不及脱，就去停车场取了车，直冲到城西去找人。

        她早上来上班，一直在诊室这边接待之前预约好的病人，十点钟病人离开后，她就听说住院部丢了人，一听见说丢的是她的病人，全院上下都找遍了，哪里都找不到。

        高甜就当机立断开车出来找了。

        丢的是个十九岁的男孩，叫宁曜。宁曜是她昨天下午带去的医院，她亲自给宁曜办的住院手续。

        宁曜九岁的时候父母双双生病去世。他父母就是孤儿，身边没有亲戚，也没有人可以照顾宁曜，父母去后，九岁的宁曜也成了孤儿，去了海州的一家福利院。

        在那个福利院里，宁曜一直生活到现在。

        雨很大，车窗外面的视野不是很好，但好在高甜认得路，都不用开导航，就是路上的积水太严重，她得关注路况，然后避开这些地方，车速也不能太快。

        平常开过去大约半小时就能到，今天估计要一个小时了。

        宁曜身上还有伤，虽然昨天入院的时候就处理过了，但现在天气热，又下着大雨，那男孩精神状况不好，伤口现在什么情况就很难说了。

        高甜上车后随手将手机放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正遇上红灯，前后一辆车都没有，她本就戴着耳机，看显示是住院部的护士长，直接就接了。

        “高医生，我们这边已经报警了。警察调监控看过了，宁曜是凌晨三点多出的医院，出去之后也没有坐车，就一直往西边走。看监控的方向应该是去福利院那边了。但是那边的监控因为火灾有损坏，所以没能确定宁曜现在的具体位置。”

        护士长有些焦急的声音在车内响起，还有些嘈杂的背景音，能听见那边警察在问询值班护士情况的声音。

        宁曜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什么毛病都没有，是个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活泼爱动的小男孩。但父母去后，生活环境骤然发生变化，宁曜成了孤儿，住进了福利院，他的性格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活泼爱动调皮爱笑，在福利院就成了不爱说话的自闭小孩。

        福利院的老师很关心他，这十年呵护与爱意的浇灌下，宁曜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问题，慢慢从当初失去父母生活翻天覆地的创伤上走出来，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却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也考上了海州本地的一所大学。

        本来再过一个月，他就会去大学报道，成为正式的大学生的。

        结果哪知道福利院竟出了那样的事情呢。

        高甜启动车子，然后说：“宁曜昨天去医院的路上和到达医院后，就已经出现了自闭的症状。他的病症应该是复发了。他身上还有伤。我的判断，他现在很脆弱也不宜跟太多人接触。警察那边，我希望你们沟通一下，人我能确定就在福利院。等我找到之后给你们打电话，他现在不能受刺激，你们不要贸然接近他。”

        父母的去世，给幼小的宁曜带来的创伤很大。长大之后宁曜能慢慢从创伤中走出来，这得益于福利院老师们的精心呵护，还有福利院小朋友们的陪伴。

        成为孤儿的宁曜没有亲人在身边守护，他慢慢将福利院的老师和小伙伴们当成了自己亲密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托。

        可是福利院在昨日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火灾。当时在院的十三名老师和二十位青少年及儿童全部被救出，但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有多名老师与儿童尚在昏迷之中，生命体征微弱，不知道能否活过来。

        宁曜当时没有在院中，他跟一名老师去外面采买生活用品去了，回来正撞上院中大火。

        宁曜当时就疯了，他想要冲进去救老师和孩子们，但是火势太大他根本进不去，而且他自己也受伤了，同行的老师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不让他过去。

        消防来得很快，火被熄灭后，里面的人很快都被救了出来，没有人死亡，但失火原因还在调查中。

        高甜从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在参与海州的一个公益项目，跟随公益组织为青少年儿童疏导心理问题。

        一年前，她对接到了宁曜所在的福利院，成为了福利院的心理老师，为福利院的孩子们疏导心理问题，让小朋友们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大。

        因为是公益性质的，她每星期的工作都安排在周六周日，但这一年多来，她实在很喜欢福利院的氛围，对老师孩子们都有了感情，所以哪怕是平常工作日，工作不忙了有空的时候，她也会开车去福利院看看孩子们。

        福利院出事的时候，她听到消息记挂孩子们，第一时间就给院里请假，然后开车去了现场。

        消防员们都忙着救火，现场火势触目惊心，一个老师根本控制不住眼睛发红拼了命要往里面冲的宁曜。

        疯狂挣扎的宁曜身上也有一些烫伤擦伤，露在外头的手臂上都起了大水泡，高甜过去也没控制住他，最后还是宁曜受刺激过度身体和情绪都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自己晕过去了。

        福利院这边地势比较高，还好没有积水。

        高甜将车停在路边，拿了手机锁了车就往那边走。

        福利院昨天出了事，这边就贴了封条，火灭之后一直都在调查事故原因，但雨下得太大了，在调查结束后，工作人员就全部撤出去了。

        对于宁曜来说，福利院就像是他的一个保护罩，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他在那里克服了他的心理障碍，虽然还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可是他有了归属感和安全感。

        尽管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归属感和安全感那么多，但在依旧有些自闭的宁曜心里，福利院的地位俨然不可撼动。

        骤然受到这么重大的打击，昨天给宁曜处理伤口的时候高甜就发现了，宁曜的自闭症状又有复发和加重，并且表现出对外界的一切抗拒又漠然的态度，他不发一言，也不跟任何人说话，从昏迷中醒来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宁曜来说，医院这个陌生的地方令他恐惧，令他不安，他待不住，就一定会想要逃离。

        昨天入院的时候，高甜就跟住院部的值班护士特别交代过了，要时刻关注宁曜的状况，不能让他偷着跑掉。

        男孩子心理创伤过重，又对陌生人很防备，不肯轻易让人接近，医院给他安排的是单独的加护病房，值班护士一直都很尽心在照看，可宁曜还是趁着前台交班的间隙跑掉了。

        福利院被烧毁的很严重，高甜打着伞，踩着一地的焦黑狼藉走进去。

        这边被封条贴起来，警戒线也有标明，是不允许人再进去的。昨天高甜就听说了，里面被烧穿了，建筑结构很不稳定，很多地方不安全，容易发生二次事故。

        福利院和政府这边都安排了人要过来检修，但现在人还没有到，高甜为了找宁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甜对福利院很熟悉，一路避过烧毁的杂物电线，慢慢上了二楼去找宁曜。

        小小的房间里，穿着雪白病号服的男孩子蜷缩在焦黑杂乱的角落里，脚边放满了黑乎乎的杂物，男孩子无声的抱着一只烧得扭曲了的棉质小熊哭泣。

        一人高的棉质小熊已经萎缩的只有手臂大小了，里面的棉花都黑了，焦糊糊的样子。

        大雨也没能冲刷掉满屋子的焦味糊味，高甜慢慢走过去，靠近宁曜后蹲下来，没有贸然碰他。

        高甜轻柔唤着男孩子：“宁曜。”

        她没有贸然伸手碰他。

        宁曜很白，脸上的皮肤雪白晶莹，衬的头发漆黑浓密。

        男孩子无声哭泣，眼泪汹涌而出，漂亮的大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笔挺的鼻尖也特别红。

        宁曜对高甜的呼唤无动于衷，依旧抱着他的小熊哭得伤心。

        高甜伸手将宁曜脚边的杂物拨弄了一下，在里头看见了好几颗样式别致的小扣子。钢制的小扣子可能因为保护的好没有被烧毁，高甜离得近了，也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宁曜自己做的棉花玩偶娃娃。

        棉花娃娃被保护的很好，烧焦了烧毁了，但至少没有烧没。

        “宁曜，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回去吧，好不好？”

        高甜想把宁曜脚边的娃娃们装起来，结果刚一拿起来，哭得满脸泪的漂亮男孩子突然抬头，特别凶的把东西抢回去，抱着一堆焦糊糊的棉花躲到更里面去了。

        宁曜恶狠狠的盯着高甜，这是他的命根子，谁也别想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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